天安门文学,时代潮流,让文字温暖人生! 【作者简介】黄诏南,笔名秀水沥阳。出版有个人诗集《绽放在心中的莲花》。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原野》文学副主编。北京人民艺术诗社创作员,理事。《中国红色文化优秀图书》第五届编委。现居住在厦门市湖里区。 诗歌,是心里的清泉,陪着生命,流淌。 山野童年 ——五更寮炼铁厂回忆 文/黄诏南 很多人慕名前来南靖世遗土楼旅游,游客乘车盘山而上,快要到达书洋镇五更寮那片浓密的栲树林时,公路左边有八根砖砌的建筑,整齐的矗立在山野上,像张开的八根手指,朝天穹书写了一组密码。很多不知情的人,不明白这八根砖柱是做什么用的,待走近仔细查看,就会发现,那是原五更寮炼铁厂的高炉。建设者们都已经辞别人世作古了,当年喧嚣热闹的炼铁厂,现在连废墟的影子都找不到,遗下的这八根高炉,也许里面高温熔化后的铁矿石凝固了铁水,使得高炉铁铸一样坚固,屹立在荒芜之地,默默的与青山相伴,这段历史算来已经有六十多年了。 一九六零年五月,父母亲携带我和妹妹,一起乘坐一辆货车,从县城山城镇越过天岭,再从书洋镇绕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举家迁徙来到了五更寮炼铁厂。迎接我的不是大山里仙幻般美丽的童话,而是一座座青山,一片片密林,以及热火朝天的炼铁厂的生活。山林的上面是雾,雾的上面是云,云的上面才是天。仰头看上去,天被云和雾围遮着,给人莫名的压抑感。 一、被雨水和泪水撞击的幼小心灵 到达五更寮炼铁厂的时候,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整个厂区迷蒙一片,远山时不时传来山麂子凄厉的叫声。父亲抱着我,母亲抱着妹妹,由人领着,来到了一座茅草搭成的工棚里。蔑编的竹条门推开后,那个带路的人说:“到了,到了。”进门就看见屋子里有用杉木钉成的固定床铺,地板是夯实的裸露泥土,屋顶是茅草搭的,墙壁是茅草扎的,床板上也铺着茅草,屋子里充满茅草味道,那味道散发出来倒是不难闻。父亲把我放在茅草铺的床上,叫我坐好不要乱动,然后出去搬行李。母亲用背布巾兜住妹妹,把她背在后背腰上,开始忙着整理房间。我眼睛环绕打量这个陌生的家,突然,一滴很大的雨水顺着茅草缝,“吧嗒”滴在茅草铺上不见了,然后就看见一只蚂蚱惊跳起来,停歇在茅草墙上,头上两根触须一动一动的;在蚂蚱停歇的下方,一只蛞蝓(鼻涕虫)正顺着墙脚打湿的茅草,缓慢的往上爬。这里就是我们要住的新家吗?这样的场景让我感觉到害怕,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父亲正好搬回来第一趟行李,哄我说:“别哭别哭,这支笔给你,随便在纸上画画吧”。然后转身又去搬行李。我见大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陪着我,忍不住又哭叫起来。父亲这次搬回来一只木箱子,叫我让一让,好把箱子先放在床头上。我生气的把那支钢笔划拉了一下,钢笔划拉到箱子放下的地方,“啪”一声,刚好被放下来的木箱压断了。一向疼我的父亲,拿起那支钢笔看了看,突然无明火起,顺手甩我一巴掌,我“哇”一声,更加大声哭了起来。母亲赶紧过来护着我,朝父亲说:“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别撒在孩子身上啊。”在那种压抑的氛围里,我不知怎样睡了过去,可心里总耽心那只鼻涕虫,会慢慢的爬进我的鼻子里。 二、炼铁厂的书记是我父亲 父亲原名黄诗幸,是诏安县霞葛镇五通村人。1945年7月参加闽南乌山游击队第八支队,参加游击队后,因为作战勇敢,在战斗中多次中弹负伤,从战士一直提升至副连长。后来该支队为了组建一支战斗力强的特种突击力量,专门抽调一批强悍人员组建短枪班,人手一支二十响驳壳枪,一支冲锋枪,颇有现代特种兵的雏形。父亲从副连长的职务上被调去担任班长,这个班所有战士都被重新命名,个人姓不变,名字以平字开头,大致为平河,平溪,平山,平海……等,父亲被命名为黄平江。短枪班成立后,由于他们超强的军事突击能力,成为游击支队一支颇有威慑力的军事力量。自此,黄平江,这个组织命名的名字,父亲沿用了一辈子。五一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在南靖二区任区委副书记,后调一区任区委副书记。五八年父亲在葛山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因为反对亩产万斤稻的浮夸风,被当典型拔白旗撤销了职务。在父亲转任五更寮炼铁厂书记之前,已经被降职到月水煤矿,县一建公司等单位工作。我想,当时父亲心里是憋闷的,是有许多疑问想不通的。被压断的那支笔,是派克牌钢笔,父亲转业地方时部队首长送给他的纪念,对于父亲来说,有着足够重要的意义。打我一巴掌,是他当时一次心情郁闷的宣泄吧。 三、我体会到集体劳动的热闹和快乐 全家安顿好后,父亲很快就介入了工作,整天在矿洞,厂房,锅炉房等生产场所,和工人一道干起活来。很快炼铁厂及时盖起来几座泥瓦房宿舍,供干部和工人住宿。我们一家也搬进了一间新瓦房,靠后窗那一半的是床,靠门的那一半是父亲会客和家人吃饭的地方。厂区还修建了洗澡房,澡房用杉木搭建,男职工洗澡房里,隔成一间间约二平方米四方形的隔间,有木门可以开关,胸部以下用杉木板遮挡,胸部以上彼此看得见对方的脸,洗澡时可以互相交流,讲笑话。一到傍晚下班时间,工人身上沾满粉尘沙粒,大家都要去洗澡,有个木板制成的水塔,离地大约高过二个大人,用半片竹筒把山泉水引流进水塔,工人用木脸盆打来热水,参进从水塔流进水池的山泉水冲淋洗浴,澡房里热气腾腾,迷蒙一片,笑声喧哗,非常热闹。炼铁厂同时也抓紧修建通矿区的公路,以便能够快速调运矿石。 母亲参加了破碎铁矿石劳动,我跟在母亲后面,看几十个妇女在一起,各用一把铁锤子,把铁矿石用一个类似铁箍的工具圈住,放在一块花岗岩石头上,用铁锤使劲砸铁矿石,砸碎成规格以后拨到一边,然后再把没有砸过的铁矿石放进铁箍內,继续砸碎。砸碎的铁矿石,以立方米为基数,按每立方米计算,计件发给工人工资。这是一种很累人的工作,而且劳动效率很低下,只是当时的条件就是这样,没有好办法提升破碎速度。我喜欢围着砸铁矿石的人们转,看她们叮叮当当砸碎铁矿石,有时哪个人离开一会儿,我就会跑过去,拿去铁锤使劲砸几下铁矿石。有的铁矿石一下就砸开,有的却怎么砸也砸不开,一旦铁矿石被我砸碎,就会感觉很开心。当时现场那种升腾的粉尘,四处乱溅的碎屑,气氛热烈的劳动场面,深深的烙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四、跌倒落水后母爱的伟大和宽容。 我慢慢熟悉了炼铁厂 ,就以家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探索。我对炼铁厂的高炉很好奇,就经常去高炉边玩,一是那里工人多,大家很忙碌,可以感受大人们工作时的那种氛围。二是看工人用铸模沙在高炉的下面,仔细把沙子铺开形成工字型的凹槽,等到铁水烧炼的温度够了,工人们互相配合着,从高炉里把铁水放出来,流进凹槽里,铁水冷却凝固后,就成了工字型的铁块,这些成品会批量运送出去给其它有需要的工厂。现在路边看见的高炉,就因为里面凝固了太多的铁水,如果没有人刻意去破坏,它可以在风雨中永远屹立不倒。 我走出喧闹的厂区,扩大了探看外面世界的范围。炼铁厂背靠山坡,山坡上长满密密的菅茅,茅叶长着锯齿一样锋利的边缘,手指头被拉一下就是一道口子,血就会流出来,会疼好几天才结痂。山坡再上去就是一片片茂密的松、栲、杉、竹混杂林,在大雾簇拥着弥漫而来时,密林湿湿的迷蒙一片,还会突然传来几声叫声,大人说那是山麂子在叫,听着有点凄厉。山坡下面是一条山涧,清清的泉水缓缓流动,小水潭里有一种当地人叫“三观”的小鱼(太阳鱼),长着金鱼样的尾巴,身上披有三条紫色鳞片,非常漂亮。我就和厂里的小伙伴一起,跑到山涧里捉三观鱼,把它装在玻璃罐头瓶里,放在窗台下,静静的看它们在瓶里狭小的空间游动。 有一天下午,几个小伙伴约好到山涧里采摘黄花菜,当地人也叫金针花。金针花野长在山涧旁边,叶子是一蓬蓬的深绿色,开出的花金黄色,在山涧边临水摇曳,有着童话般的美丽。我甚至会想到,那朵金色的花,如果是一座房子,我和伙伴们就可以像蜜蜂那样一起住进去,有风轻轻摇动,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采摘了许多黄花菜,有的装在裤子的口袋里,有的脱下外衣兜着,大家高高兴兴的原路返回。走在山涧边,我一不小心,脚一滑,溜进了山涧里,水淹没到胸口,全身基本都湿透了。这下子我很为难,怕这样子回去后,会被母亲责怪。于是我一个人跑到高炉前面站着,想让高炉的温度把衣服烤干。没想到太阳很快就下山了,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工人要换班吃饭。可我的衣服还是湿的,不敢回家去。正在为难的时候,母亲突然找到高炉这边来,她一见我就笑了,对我说:“傻孩子啊,衣服湿了还不回家换。”怕挨骂的我,突然看见母亲的笑脸和温暖的话语,心里的纠结全都释放出来,很不好意思的跟随母亲回家。自此,母亲宽容的笑脸,永远烙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五、在五更寮村接受启蒙教育 时间一晃,转眼到了下半年。有一天,母亲对我说,要送我到五更寮村去读书,让我和铁厂的孩子一起去一起回。五更寮村海拔大约有九百米,炼铁厂距离五更寮村将近二公里路,那时没有通公路,有一条弯弯曲曲往上走的石板路连接两地。我带着懵懂无知的心情,走上了启蒙求学的道路。母亲给我准备了一个书包,里面有一支铅笔,一本作业本。同时,用一个洗净的装“食母生”的茶色玻璃瓶,里面放一个煎熟的鸡蛋和一些酱油水,打开瓶盖,一股油爆葱酱油香味冒出来。我跟随那些年纪比我大的人,踏上了去五更寮小学读书的路。 五更寮小学只有一年二年三年三个班级,不在土楼里,有自己一间带天井的瓦房。我上的是幼儿班,没有课本,好像是寄读生。全校只有一个男老师,上课时,他要负责三个班的学生,一个班一个班轮着上课。有空的时候,会过来教我写字的笔画笔顺,看他一个人挺忙的样子。中午时候学生们在学校吃午饭,大家都有一个砵头,里面蒸大米饭,用学校里的蒸笼蒸熟。菜就是各自家里自带,大都是腌制的咸菜萝卜干之类,我的菜是一个香喷喷的煎鸡蛋,引起同学羡慕的眼光。我那半砵头白米饭,配一个煎蛋,并且还有酱油水拌米饭,太诱人了。炼铁厂的那些和我一起同行的同学,围在一起,看着我,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 第二天,在上学的路上,就有一个小伙伴对我说,你中午的饭不能全部吃完,蛋和酱油水也要留一半,带到放学回家的路上,让大家尝尝。我不以为意,中午吃饭的时候,把蛋都吃了,只剩一点白米饭没吃完。放学的路上,刚拐过下山的弯道,小伙伴们就围着我,叫我把饭袋子打开。当他们看见里面只有一点剩饭,其它什么都没有,他们生气了,领头的年纪比较大,威胁我说,明天再不留半个蛋,半砵头饭给他们吃,就不让我和他们结伴同行。然后,他们趁我不注意,几个人同时使劲往回家里跑,把我一个人扔在山道上。我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一个人在孤零零的石板道上,石板道上面菅茅草遮到了头顶,下面山坑底幽深茂密,一种恐怖感突然袭来,我只好下意识的拔腿跟着往山下家里使劲的跑。当跑到炼铁厂的后山时,看见了炼铁厂的房子和走动的人,心一下子就宽敞平静下来,不再那么慌张,放慢脚步走回家去。有几个同学躲在屋角后面,准备看我的笑话,他们见我自己一个人走下山回来,“轰”一下子就都跑开了。在年龄那么小的时候,遭遇如此现实的生活经历,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一九六一年一月,五更寮铁矿完成了历史使命,完全停止生产下马,工人们被遣散回家,干部安排到别的地方工作。我们全家则随着父亲,再次搬迁到父亲新的工作岗位。 —本期编辑柳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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