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趣 袁行霈 古人谈文论艺,常常拈出一个“趣”字,与这个“趣”字相关的还有“意趣”“兴趣”“情趣”“理趣”等等说法。“趣”,实在是关于文学艺术的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袁宏道说得好:“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叙陈正甫会心集》)他特别提到“花中之光”,可谓别具慧眼。一般人只注意花之色,难道花还有光吗?敏感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会觉得有。唐诗中就屡见“花光”二字,如王勃《郊兴》:“雨去花光湿,风归夜影疏。”钱起《玛瑙杯歌》:“花光来去传香袖,霞影高低傍玉山。”李德裕《述梦诗四十韵》:“花光晨艳艳,松韵晚骚骚。”这“花光”二字有时或可释为“花色”,但“花色”不如“花光”新鲜,更不如“花光”有趣。“花光”在“花色”之外还多了一些什么,如闪动的熠熠之感。由此我想起欧洲印象派的绘画,他们重“光”的表现,并且注意光线的变化所带来的景物的变化。法国的莫奈,根据自己在吉维尼别墅花园中的荷塘景色画过系列作品《睡莲》,他笔下的那些睡莲,由于光的不同而造成变化莫测的细微差别,真是趣味盎然。 书法固然讲究笔法间架,但也少不了一个“趣”字。这“趣”仿佛是书法作品之能成为艺术的必备条件之一,说得夸大一点:有趣则生,无趣则死。试看王羲之的《兰亭序》,“癸丑”二字扁扁的,夹在首行中间;后补上去的“崇山”二字大大的,搁在“峻领”的肩膀上;“极视听之娱”这句话中的那个“视”字,左边的“示”旁粗粗的;右边的“见”字细细的,歪着。这些地方都透趣味,耐人寻思。 至于诗歌,对“趣”的讲究就更多了。如严羽《沧浪诗话》说:“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苏东坡说:“渊明诗初看若散缓,熟读有奇趣。”(《诗人玉屑》卷十引)司空图与王驾评诗曰:“右丞、苏州,趣味澄复,若清流之贯远。”(《唐才子传》卷九《王驾传》引)谢榛喜欢引诗句加以评点,其《四溟诗话》云:“贯休曰’庭花蒙蒙水泠泠,小儿啼索树上莺。’景实而无趣。太白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景虚而有味。陆龟蒙《咏白莲》曰’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此趣也。”可见,“趣”对于诗歌来说是多么重要。近来重读李长吉歌诗,发现他的一些诗句非但奇绝而且有趣,如:“一双瞳仁剪秋水”(《唐儿歌》)中“剪”字,“银浦流云学水声”(《天上谣》)中的“学”字,“思牵今夜肠应直”(《秋来》)中的“直”字,“东关酸风射眸子”(《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那个“酸”字,“天浓地浓柳疏扫”(《新夏歌》)中的“浓”字,越琢磨越觉得有趣,这是一种童趣,真亏他想得出来! 古人重视“趣”,有推崇自然天真的意思,意欲寻找景物本来具有的活泼泼的微妙之处,感受情景契合时的愉悦之情。所以古人往往在“趣”字前面加一个“天”字,称之为“天趣”。邓椿《画继》引宋复古评陈用之的山水画曰:“此画信工,但少天趣耳。”方回《杂书》将李商隐与李白对比,说:“亦焉用玉溪,纂组失天趣。”(见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附录)。王渔洋《池北偶谈·谈艺五》曰“桐城方尔止,潇洒有天趣。”他们都以“天趣”为高。袁枚《随园诗话》曰:“汤扩祖《春雨》云’一夜声喧客梦遥,春风送雨夜潇潇。不知新水添多少,渔艇都撑进板桥’。”庄廷延《听雨》云:’梅花风里雨霏霏,人卧空堂静掩扉。一夜沧浪亭畔水,料应陡没钓鱼矶。’二诗相似,均有天趣。”袁枚所称赞的这两首诗都是写雨后景物的变化,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夜卧室中的猜想,但猜想得来有趣,因为恰如其分地捕捉到了雨后的变化。(我想这或许是从陆游的诗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中化出来的。)又如,《晋书·陶潜传》说:“陛不解音,而畜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附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他收藏一张无弦琴,高兴的时候便抚将起来,既然无弦当然无声,他却能在无声之处听到声,得到趣,这是他本人之天趣借那把无弦琴表现了出来。 苏东坡对“趣”另有解释,他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冷斋夜话》引)他对“趣”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反常,二是合道。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独特的发现当然无趣,但是独特的离了谱、不合事理,仍然是无趣。既要反常,又须合道;既出乎意外,又得其中,其间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这就产生了趣。 我喜欢有趣的人、有趣的言谈和有趣的东西;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耍,因为他们保留与生俱来的“天趣”。平时吟诗、读画、观赏书法作品,也往往从其“趣”中领会作者的天真、天机和智慧,从而得到愉悦。 我真希望生活中多一些“趣”,多一些自然,多一些天真。■ 词人朱庸斋与《分春馆词话》 徐晋如 朱庸斋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词人。人真,词更真。陈永正《朱庸斋先生年谱序》云:“嗟夫,士君子生于阳九百六之世,龙火漂焚之秋,一身自保不暇,然犹闭户吟呻,焦桐疏越,下鲛人之珠泣,成绝妙之好词,於乎休哉,此真词人也。”先生更是一位“纯粹”的词人。心地善良,敏感多情,真率自然,胸无城府。在一些人眼中,只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人知与不知,大率指目君以为笑者”。除了文艺之事外,别无长技,加以他的性格既狂狷又怯弱,在大动荡的时代中,无法掌握个人的命运,每被裹挟进历史狂流中,陷于窘境而不能自拔。然而,正如他十八岁时写的《清平乐·扬州》一词的结语:“犹有照人青眼,世情不似垂杨。”先生一生,总是以青眼照人,尽管世情变幻,还是保持词人的一片赤子之心。他对朋友,以信以诚,对弟子,尤为关怀备至。虽贫困潦倒,多愁善病,但词中从无嗟卑叹穷的寒酸语。先生论词,以“情”为主。《词话》云:“学词有偏重于性情,或偏重于词藻。人各不同,情词并茂,固是大佳;然情深意足,虽白描亦能真切动人,稍加词藻则情文相生矣。”庸斋词,正是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所称道的“天真之词”,情词并茂,一字一句,都是个人心性的真诚流露。 先生青年时遭逢丧乱,所为词多乡国沦亡的悲感。如《临江仙·庚辰秋望》: 故国登临多少恨,惊心片霎秋光。野旗戍鼓满空江。重寻葵麦径,犹识旧斜阳。 信道青衫无泪湿,何堪半壁秋光。回风惊雁欲辞行。江山如梦里,无处问兴亡。 作于一九四〇年秋,先生年甫十九,时广州已沦陷,一家生计,全靠他授徒维持,有时甚至衣食不继,词中充满了彻骨的苍凉:“征鸿信杳,寒鸦声歇,满地干戈。”(《秋波媚》)“避地仍惊燹劫,风掠马蹄腥。”(《甘州》)颇近蒋春霖《水云楼词》的格调。是年九月,被聘为广东大学文学院讲师,讲授诗词。十二月初,陈璧君突然约见,命先生即行到南京,旋被汪精卫召见,委派为“行政院编纂”,负责整理所藏图书及编目,并为其三女汪文恂讲授诗词。不可抗拒的因素,造成一生的阴影,先生不免受到良心的谴责:“故国繁弦,天涯倦客,消得醉时肠断。青衫泪满。”(《齐天乐》)在南京期间,写下了当时颇为传诵的《南楼令·冶城送客》词: 风劲角声干。孤潮寂寞还。问六朝、兴废漫漫。今古石头城下路,追往事,有无间。 丧乱满乡关。归舟落日寒。想庾郎、重赋应难。眼底沧桑千劫过,谁认取,旧江山。 缪钺云:“若论’寄兴深微’,在中国文学体制中,殆以词为极则。”此词虽为小令,气势却似长调,风格沉郁顿挫,境界隐约凄迷,真如缪氏所言者。 几个月后,先生因不谙事务而被辞退,返回广州。此后几年间生活无着,到处求职,当过中学代课教师、民社党文书干事,又为报刊校对及接登广告,甚至做过监仓员的工作。曾远赴湖南任铁路审计处办事员,《高阳台·衡州守岁同静庵》一词,所写的就是这段时期的生活及心情: 饯岁杯宽,偎人烛短,年年节序堪惊。染柳薰梅,东风渐入邮程。相看各自矜寒惯,拚终宵、腊鼓同听。尽凄清、一夜芳樽,老尽吟情。 回灯试就家园梦,奈行云输与,马影鸡声。剩有新愁,待教重付平明。他时芳草江南满,问迢迢、春路谁经。恁飘零,能几花前,更续馀酲。 动乱的四十年代,词人完全遁入自我的精神世界中,个人无力担荷眼前的一切,只得听由命运的摆布,然“其专好之心,治之弥坚,钻之弥至”,不问政治,不关心国家大事,词中所写的依然是个人的悲苦幽寂的心境,笔触细致,意象凄迷。如《临江仙》词: 九十春韶无着处,经过几换晴阴。乱枝扶叶欲成林。熏风圆蝶梦,芳讯老莺心。 依旧酒边花外地,是谁一任消沉。粉绵飞絮莫相寻。谢他帘幕好,端护夕阳深。 一九四九年二月,通过叶恭绰的介绍,先生始得在广州大学中文系任讲师,又兼任文化大学讲师,讲授词学、词史、专家词、词选等科目。未久,大陆政权更替,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先生还很年轻,已被社会远远抛离。五十年代初,中医界友人集资雇用为事务员,工资微薄,生活困厄,他并没有像当时许多诗词家那样中止创作,读书填词,几乎是活在人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柱。的确,包括其家人在内,人们一直都弄不清楚这位词人,他仿佛只活在自己的梦中,才华学问固然令人仰慕,而日常生活中的怪癖,那天真甚至显得有些稚气的言行,却令人难以捉摸和接受。王静安云:“生百政治家,不如生一大文学家”文学家把他所创造的精神利益看得比物质利益更重,先生唯以诗词书画,遣闷纾忧,此时词中所反映的仍是那孤独而中含隐痛的灵魂。如《三姝媚·团圆近矣,秋宵夜坐,枨触无端。聊赋一解,寄北京叶遐庵》词: 虚窗怜独夜。任冰弦尘侵,经年长卸。着意吟秋,奈病馀争似,往时陶写。絮语疏虫,早声入、相思台榭。几日西风,做冷催愁,尽将人惹。 休道芳韶先谢。叹明镜清辉,正须重借。驻梦回灯,念旧游心事,自成凄诧。照坐颓蟾,又孤影、偷分兰炧。漫想来宵浊酒,伊谁共把。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经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叶恭绰推荐,先生得以进入广东省文史研究馆任“干事”。饱经忧患之身,从此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数年间事务繁忙,依然作词不辍。如《渡江云·中秋芋园对月》: 清辉流万瓦,素蟾梦隔,旧谱散钧天。自怜风讯断,叵耐关人,一笛故依然。分明镜约,料沧江、几误婵娟。应妒他、玉楼青女,竟夕斗秋妍。 何缘。芳樽重对,素手同携,话银河清浅。谁会却、情销星箔,泪搁金仙。暗尘不到高寒处,只山河、影换当年。圆缺事,未须商略吟边。 篇终见意。尽管山河影换,圆缺阴晴,世氛扰攘,素娥青女,互斗婵娟,钧天梦隔,而尘凡万事,仍不介于一己之怀抱。 一九六一年,为传承词学,先生在家设帐授徒。次年,兼任广州文史夜学院中文系教师,授诗学及词学。此后几年,体弱多病,虽常在炉烟药裹之中,然师生传道问道之乐,也为黯淡的生涯抹上一痕明丽的色彩,先生写下不少可传的佳作。 真正“触及灵魂”的还是六十年代中叶以后的一系列事件。一九六六年秋,历史巨劫降临,庸斋先生好像忽然清醒了,成长了,成熟了,一位关系密切的弟子被抄家鞭死,先生闻讯恸哭,写下《高阳台·九月初三悼杨生作》一词: 趁暝鸦翻,堆寒叶积,画楼消息重探。梦醒欢丛,家山望绝天南。灯昏罗帐沉沉夜,记年时、九月初三。更那堪,恨结垂杨,泪满青衫。 闲来忍忆尊前句,甚凉秋摇落,先悼江潭。漫托春心,可怜怨宇冤衔。飙风倘逐羁魂去,怕九阍、天路难谙。渺烟岚,楚些愁招,断札谁缄。 《词话》云:“杨生年长于余,从余学词,不幸横死于暴力,清夜思之,能无泫然?”此时词中的家国情怀、忧患意识,较少作更为浓烈。一九六七年间,以朱彊村《庚子秋词》为式,成《丁未夏词》若干阕,可惜均在次年’清理阶级队伍’前焚毁,仅馀数阕被友人保存下来。如: 郭北飘风平地起。陌上繁花,过眼脂成紫。年少驱车怜意气。不辞霜刃轻身试。 如墨战云连十里。天若有情,应惜无名死。腐肉凭谁供野祭。饥乌号客斜阳里。《蝶恋花·书事》 茫茫谁吊中流血。怨魂凄对鹅潭月。锦缆断西风。清宵樯橹空。鲛珠徒自搁。也为人间落。此夕叩阍难。天高无处攀。《菩萨蛮·书事》 两词分别写一九六七年广州两次大武斗,为枉死的青年鸣冤,足见仁人长者之心。同时的《浣溪沙》词“家家磨剑候黄昏”一语,尤为触目惊心。时贤咏“文革”浩劫十年诗词,多为后来追忆者,如此即境即事的创作,甚为罕见。在文明断裂、文化断层的时代,在恶劣甚至危险的处境中,分春馆诸门人,受到先生的鼓励和影响,坚持“潜在写作”,成果甚丰,为当代词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材料。 一九七八年后,是先生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安定的日子。才华学问得到社会的承认和尊重,他也主动积极参与许多社会活动,举办各种类型的诗词、书法讲座,此期间也写了一些清新明快之作: 东风一夜回新绿,影浸玻璃玉。弯环九曲赤栏桥,人在晓莺声里度花朝。 桃蹊柳岸深深处,画舸随歌驻。春来湖水不曾闲,尽日漂红漾翠过芳湾。 《虞美人·东湖春晓》 尽管如此,还是会写出感情如此哀伤的作品: 微茫春脚远。叹暂来还去,空教凝恋。花阴夕阳乱。向花深红透,行人妆面。相逢恁短。赚匆匆、将离泪点。料明朝、多少闲愁,分付隔帘孤燕。 凄断。繁英换尽,杯酒谁同,较量深浅。垂杨倦挽。青衫上、絮尘满。算此时一任、情牵绪引,自把芳华暗检。问何从、乞与东风,更吹梦转。 《瑞鹤仙·送春》 也许,这才是词人真正的本色,永葆个人精神的自由,一缕幽微素洁的词心,终生不变。 一九八二年,香港中文大学特邀朱庸斋先生赴港讲授词学,先生撰写了一些讲稿,后因病未能成行。次年春,病逝于广州,终年六十三岁。 关于书 论词完胜《人间词话》,堪称集千古词话之大成。作词开岭南词派道统,门人弟子均成国学重镇。 尽管《人间词话》在普罗大众那里享有极大的名气,但在所有会作诗填词的内行那里,它的地位比不上《分春馆词话》。除了《分春馆词话》,还没有第二部词话能把填词的几乎所有的细节说得那么清晰。如果想要成为词学的内行,想要认真学习填词,就不能不读《分春馆词话》。 《分春馆词话》对唐宋词和清词名家名作,作出了精当的评述,同时更从词的风格、意境、声韵、句法、学词门径等方面作出详细的解说。不仅是为欣赏词而作,而是为了金针度人,教人如何去填出优美的词作来。可以说,《词话》堪称填词理论之大成,这是历代词话从所未有的成就。 与王国维生前就在《教育杂志》发表《人间词话》不同,《分春馆词话》是朱庸斋先生去世后,由门人据其讲课笔记和来往书札整理而成。 朱先生平生以填词为事,以教学为业,并无系统的著述,要为先生编定“词话”,先要准备有关资料。一九八三年分工,由李国明、李文约、张桂光三人负责搜集师门往来信札,然后辑出其中论词之语,这是编纂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先生性格和易,敦于友谊,好交游,有信必复,日间无事,则磨墨作札,才思敏捷,往往下笔千言,以行草疾书,一气呵成;有时与友人日间谈词,意犹未了,晚上则作书细论,命子女持往投达,是以一生中所作函件甚多。然而近代世变频亟,故交遗札未易访寻。先生平生有三位文章知己,一位是叶恭绰。叶氏于抗日战争胜利后,由沪返穗,得读先生词作,大为赞赏,此后二十馀年间,唱酬不断,往来信札,多为讨论词学者,惜先生致叶氏之函始终未能求得。一位是吴三立,吴氏为华南师范学院教授,能诗,自一九七三年始,吴氏常亲至分春馆,与先生谈诗论艺,数年间,来往书信多达十馀函,且多为累千百言之长文,钱钟书所谓“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情”,亦庶几近之矣。《分春馆词话》成书后,吴氏年近九十,还亲为撰序。一位是傅静庵。傅氏与先生少日齐名,人称“傅诗朱词”,傅氏后至香港,一九七〇年恢复通信,往还不断。傅氏于一九七六年致先生函中云:“保存足下书函甚多,拟交与国明整理,将论词部分分类剪存,第一类为分析问题,第二类为批评作品,用簿粘起,然后再抄。”已有整理词话的设想。又谓“來函分析填词之法,精绝無伦”。编写《分春馆词话》时,吴、傅二氏尚健在,其所藏先生之函件,已大多检出。李国明负责摘录傅氏藏品,李文约、张桂光、梁雪芸负责摘录吴氏藏品。可惜的是,吴三立辞世后,家中藏札,今已全部不存。 另一类材料是门人的听课笔记。先生在家设帐课徒,一般以两年为期,第一年讲授唐、宋、金、元、明词,第二年讲授清词。由蔡国颂、陈永正各自负责整理本人听课笔记。 经过一年多的筹集和撰写,一九八四年冬,全部材料汇齐,可以说,真是满目碎金,美不胜收。陈永正统一编定。 编好的五卷《分春馆词话》,1989年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当时仅印了1000册,早已难觅踪影。2016年,新星出版社重新出版该书,并搜集先生对友人弟子词作的评语,编成《分春馆词话补遗》,一起出版。 近代以来的词话,有很大影响力的是王国维《人间词话》、顾随《驼庵诗话》,前者更成为长盛不衰的经典著作。然而,同王国维、顾随以西方文艺美学观审视历代词作不同,《分春馆词话》更强调实践、更贴近传统,字字皆出于个人的体悟,因此也将会为读者提供另一个层面的阅读快感。傅靜庵曾致函先生,谓其“论词左右逢源,而又是无可翻驳之论,如能有专著行世,恐王易、夏承焘、龙榆生辈,均觉失色”,今《分春馆词话》成书再版,亦可告慰先生矣。 本栏目刊登在2017年第一期“说艺录集”栏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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