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来森 暇日,一个人静坐。室内空荡荡的,密封的铝合金门窗,隔断了外部的音响。异常地静,静得让人恐慌。一种茫然的情绪油然而生,慢慢地涨溢开。走近窗前,外面是起伏的楼层和铺洒的阳光,没有树,听不到鸟鸣。 忽然,觉得这门窗是那样地生硬;忽然,就想起了儿时的木格纸窗。 儿时的住房,是一所老房子。大块的青砖,鱼鳞状的密实的黑瓦,结结实实地蹲在那儿,像一座思想里的古堡。房前开窗,窗不大,一律的木格窗。横竖交叉的木格,隔出一个个或方形或菱形的“窗格”,像是一只只透视的眼睛。透过窗格,可以看到庭院里的树木,可以听见鸟儿的啼鸣。这种窗,和外面的世界,不“隔”。 每年,我的祖母或母亲,都要在木格窗上糊几次窗纸。纸,是洁白的道林纸。刚糊好的窗口,白净而明亮,似乎想极力照彻老屋的陈旧。可是,过不了多久,窗纸就开始破裂了。或是因为糨糊粘得太多,待干后,自己慢慢地“挣”裂了;或是因为,下了一场雨,斜斜的雨点打在了窗纸上,将窗纸“渍”破了。刚破的窗纸,只是裂开一条缝,慢慢地就有了残缺,就出现了一个个的缺口。支离着,破碎着,直待再糊上新的窗纸,才能结束它那一派的萧索和苍凉。 于我,最是喜欢,纸窗破裂,发出的那各种各样的声响,觉得那里面有着醇醇厚厚的生活的滋味。 雨打纸窗,四个字,有着淋淋漓漓的诗意。细密的雨点,唰唰唰唰地响着,像是春蚕在做一场透彻的咀嚼;雨点,大而疏,落到纸窗上,便是一种吧嗒吧嗒的声音,缓慢,沉重,仿佛生命的凝重,就该如斯。后来读书,读到“隔窗听雨”四个字,觉得那“窗”,就应该是糊纸的木格窗,如此,才能听出饱满的意趣。 窗纸破了,若只是一条缝,风起时,便发出“吱吱吱”的声响,那种声音很轻微,带着一些颤音,丝丝缕缕地触动着你内心的幽微之处。小时候,好多个冬日的早晨,我赖床,常常趴在被窝中,支颐倾听着纸窗发出的声响。老屋沉沉,寂静如远古,我的心灵沉浸在这冬晨的寂寞里,小小的心灵,便有了一种落寞和伤感。窗纸撕裂得严重了,划成了一片一片的,披散在木格窗上,风吹起,便是另一种味道。特别是在夏日的夜晚,常常有风骤然刮起,窗纸便发出呱嗒呱嗒的声响,像是一种不紧不慢的催促。我的母亲听到这种声音,就赶紧燃灯,起床,走到庭院中,拾掇庭院中的杂物。 窸窸窣窣地忙一阵后,母亲回到房中,熄灯。暗夜中,就传来了潇潇雨声。 那时候,我就读的小学也是一所老房子,是同样的木格窗棂。每次糊好之后,总会有临窗的同学,偷偷地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一个小孔,以便透视外面的世界。那一天,正上着课,窗外忽然刮起大风,教室内迅即响起了锐利的清响,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口。老师停止了讲课,也望向窗口,但很快收回视线,走下讲台,打开教室的门向外望了一下。人回到讲台,边收拾教桌边说:“天要下雨了,现在放学。” 现在想来,老师那种“随意为之”的行为,颇有意味。我也特别记住了木格窗纸上发出的那一声清音,记住了那个时代的随和、恬静,以及木格窗给人带来的古远的情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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