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就想写写春燕妈。她这个人怎么说呢,很难评。提起她,村里有人赞叹有人不耻。 她是我老家的邻居,两家仅一墙之隔。按辈分来说,她和我爷爷奶奶一辈,她每次见到我爷爷奶奶,都会亲热地叫着老哥老嫂子;实际年龄她却比我爸妈大不了几岁,所以和我爸妈关系也不错。 春燕妈生得高挑美丽,天生一副笑脸,性格热情又开朗,皮肤白里透红,不像一般的西北妇女。一双桃花眼老是笑意盈盈,再加上大西北人脸上特有的高原红,倒是恰到好处的像是给她白皙的面庞涂上了红红的胭脂。这样的俊模样,在一众黄黑粗犷的西北农村妇女中可就真是鹤立鸡群了。 古话说得好,“自古红颜多薄命”。她虽然生得如此美丽,可是却嫁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也就是“春燕爹”。我还记得他,个子大概只有一米五高,又胖又矮,还天生腿脚不方便,走路一瘸一拐,身体也不好,在我们还上小学时就因病离世了。 他们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比我大得多,女儿小,和我是同学,取名“春燕”,所以平时大家就称呼她“春燕妈”。 七八十年代的西北农村又贫穷又落后,当时大家都靠土里刨食过活,每天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却还是时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山上地里的活又多又累,好劳力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可是他家男人这样的身体,根本指望不上,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操劳。 一个女人忙里忙外,家里又有两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女儿张着嘴等着吃饭,日子难过程度可想而知,他们家自然而然过成了我们村最穷的人家。 我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我们正吃着饭,春燕妈常会着急忙慌地拿张纸跑来说借点盐,说锅里炒着菜才发现没盐了,我奶奶就会立马起来,捧起盐罐往她拿的纸上抖一些盐,她总会说够了够了过两天买了就来还;有时候是打发春燕拿个小碗来借点陈醋或者倒点油;还有的时候是来借盒火柴(那时候生火煮饭还用火柴,没有打火机)…… 什么针线布头之类,各种小物件她家几乎都会来借。说是借,却从来也没有还过;当然我奶奶也可怜她家日子艰难,从来没有计较过,都是能帮就帮,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俗话说“穷生奸计”。极端的生活和环境会让一个人生出很多的邪心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有着几分姿色的女人。 为了生活,可想而知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所以围绕在她身上的风流韵事的传说从来就没停过,大家茶余饭后总会津津乐道。 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娱乐活动,大家都喜欢聊八卦扯是非,连我们这帮小孩子也会伸长了耳朵去捕捉这些信息。虽然大人尽量避着我们,呵斥我们一边去,可是听到的信息量还是不少。 比如,今天犁地春燕妈借的谁家的牛,那肯定昨晚去见了谁家的男人;她家掰玉米棒子谁家男人帮她拉了架子车,那肯定那个男人得了好处;地里撒粪谁卖力地帮她一铁锨一铁锨地铲粪,那肯定关系不正常……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倒是很坦然,出门该招呼谁照样招呼谁,还是一脸笑嘻嘻的,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不得不说,她心理素质是真好。 其实,她不但心理素质好,胆子还特别大。 有这样一件事,是我爷爷亲眼所见。 那个时候农村一到收完夏粮,村里边就会来粮食贩子,开着四轮或者三轮的车子,满村吆喝着收粮食。这时候村民大多会留够自己一家老小一年的口粮,然后把剩余的粮食全都卖掉,换成钱,再去买点好吃的肉菜或者一直想买的东西。 可是春燕家却例外。因为她家的庄稼一直是村里边长得最差的,地里的收成勉强够一年吃就不错了,更别想卖钱了。 这可难不倒春燕妈!那是一个中午,粮贩子收了满满一车粮,开着车经过春燕家门口,这时春燕妈笑意盈盈地招手让粮贩子停下,粮贩子以为她有粮食要卖,却没想她说: “大哥,粮食我没有卖的,是看着这大中午的这么热,你忙活了大半天了,肯定没吃饭吧,这人出门在外也可怜,不嫌弃的话,到我家吃碗便饭,我刚做好了凉皮,蒜泥辣椒油也刚调好,香得不得了,你吃了再去下家收粮也不迟!” 那个时候的人都朴实,出门在外在别人家吃口饭很正常,更何况干了半天活真饿了,被她这么一说,口水直流,这大热的天,吃碗凉皮该有多爽,更何况还是个人美心善的女人做的。 粮贩子边说着感谢的话边开心地跳下车跨进了她家大门,刚进门,春燕妈就一把关上了大门,别上门栓,开始撕扯起粮贩子的随身衣服口袋,把里边的钱全拿了出来。 粮贩子惊呆了,急忙问她这是干嘛,春燕妈边掏钱边说:“你钱全给我,不给我,我就大叫,说你趁中午没人,我家没男人,闯进来要欺辱我,看我们村的人不拿棍子来打断你的腿!” 粮贩子一下子没了主意,他一个外地人,还真摸不清楚本地村民的脾性,只能任由她掏空了口袋,最后被赶出门去。 后来听我爷爷说,看见粮贩子在她家门口跳着脚骂得很难听,好多人来围观,她就是把门关死当做没听到,大家都惊得不得了,没想到一个女人的胆子这么大,这种事也做得出来!这估计就是最早的“仙人跳”了吧,春燕妈可是这招的创始人呀! 还有一次,马上要过年了,大概腊月二十五六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人都穷,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肉,平时都是粗茶淡饭,只有临近年关,才舍得割点肉,回来穿个绳挂在墙上,等着大年三十放了大料煮来吃。 我家每年爷爷都会在腊月二十几就提前买好肉,然后挂在厨房后边的窑洞墙上(冬天的窑洞就是天然的冰箱,肉挂个十天半个月绝对还和新鲜的一个样),就等着三十那天煮来一家人吃了。 我们小孩子就馋着肉,每天都要跑去看几趟,每天都掰着指头算,期待着煮猪肉那神圣时刻的到来。 那天午后,春燕妈穿着一件宽大的袄子来找奶奶借长柄的掏炕灰的锄头——小时候都睡炕,炕烧的时间长了,炕洞里就堆满了柴灰,必须掏出来,否则炕就不好热了。奶奶跑去后院给她找了半天,因为这是平时不大用的工具,没放在顺手的地方,找到后给了她,她接过就扭头匆匆走了。 晚点的时候,我再去眼馋那挂肉,发现肉竟然消失了。听到我的呼喊,我爷爷奶奶跑来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大一挂肉,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就算是猫猫也拖不动呀,拖走了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可是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爷爷奶奶一合计,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那个时候的人也是真善良,也就只是说了句:唉,他们家孩子过年没肉吃也不容易。就又忙着赶集去重新买肉了。 靠着这些手段,春燕妈成功地把她的三个孩子都拉扯成人,也都成了家。 后来她的孩子们都去了县城发展,目前为止还全都过得不错,在城里买房买车,真正地实现了“跳出农门”。她也离开农村几十年了,变成了个十足的城里人,而和她同时期的那些人,要么离世要么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土里刨食。 所以说这人呀,怎么说呢,是真的很难评!也许她在外人面前不是一个正直的好人,甚至有很多污点;可是在她自己的子女那里,却是一个含辛茹苦养大子女并且让后代实现阶层跨越的合格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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