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胡傅温酒樽和酒樽 文物图来源: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官网 2022年11月22日,《山西晚报》刊登《胡傅温酒樽和酒樽:和平的宴飨》一文,介绍了1962年出土于右玉县的西汉鎏金铜温酒樽和酒樽共三件文物。其中,圆桶形铜温酒樽为一对,造型、工艺几无区别。一件口沿刻有铭文:“中陵胡傅铜温酒樽,重廿四斤,河平三年造”,另一件在相同铭文的后面加刻了一个“二”,表明是第二件;圆鼎形铜酒樽一件,口沿刻有铭文“勮阳阴城胡傅铜酒樽,重百廿斤,河平三年造。” 文博山西相关文章 ▼ 这组精美的酒器当年出土时就引起了学界的关注。晚报介绍说,铭文中的“中陵、勮阳、阴城”均为西汉雁门郡所辖县,中陵在今山西省右玉县威远镇南,勮阳在今山西省应县北,阴城即阴馆,在今山西省朔州市东南。 张畅耕先生考证认为,胡傅生前应当是雁门郡的都尉。他的理由是:第一,酒樽镌刻有勮阳、阴城两县名,勮阳为首。依《汉书·地理志》首县即治所的体例,勮阳就是胡傅的治所;第二,酒樽铭文证实胡傅有属地阴城,只有郡都尉方可以。铭文证实,东汉边郡都尉之“稍有分县,治民比郡”亦西汉旧制;第三,胡傅不葬于勮阳的官吏墓群,而葬于中陵之东南,墓地附近的村庄应是胡傅的故里。而阴城属于勮阳,两县理应接壤,而且规模不会很大。 对此,笔者有点新的见解,兹阐述如下。 ![]() ▲胡傅温酒樽 图源:山西博物院 1 酒器铭文中的“胡傅”应释读为“胡傳” ![]() 因古人用语习惯,加之书写材质、器物磨损、字体变化等原因,使得今天我们释读碑刻器物、简牍绢帛上的文字很为困难。细观这组酒器所刻铭文,除“胡傳”二字外,其余均无疑义。 就“胡”字而言,人常以胡姓理解,尤其在此铭文中,很容易从归属的角度去解读。在古汉语中,常称北方或西域民族为胡,由此引申泛指外国或外族的事物,如胡服、胡笳、胡马等。对于“傳”“傅”二字,在古籍碑铭中常因形体相近而发生混同,极易使人误读和错解。有学者对武威《仪礼》汉简文字中的形体混同现象作了调查,发现“専”与“尃”就是一组容易发生混同的字。尽管如此,但将这组酒器铭文中“傳”字,与悬泉汉简中的“傳”“傅”二字仔细对比,笔者认为将“胡傳”读作“胡傅”应是误读。 ![]() ![]() ▲中陵胡传温酒樽铭文截图 笔者认为,铭文中的“胡傅”应释读为“胡傳(zhuàn)”,“傳”的简化字为“传”,即用于接待外使(匈奴)的传舍(相当于现在的外事宾馆)。 邮传制度是我国古代传递政令文书、保障政务活动运转的一项基础性制度。秦汉时期邮传制度已相当完备,秦制即有“30里一传,10里一亭”之说。传舍是邮传系统的重要机构,主要负责为过往使者、官吏等提供免费食宿与车马。汉政府的邮驿十分发达,出现了“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的繁华局面。 ![]() ▲悬泉汉简截图 关于汉代的传舍设置及管理制度,清华大学侯旭东教授依据悬泉汉简等资料推断,汉代每个县邑侯国至少应有一个传舍,用来接待因公出差的官吏,包括路过此地或到此地公干的官吏。 传舍一般设置在县或县以上的治所,或在城内,或在城外,未必统一。边陲地区人烟稀少,各县相距较远,或为减少开支,传舍则与其他负责传递文书的“置”“驿”等并置一处,且未必位于县治。驿加上传,合称为“驿传”或“驿置”。 “传舍”有时简称为“传”,如《史记·蔺相如列传》中“舍相如广成传。”史籍中与传舍相关的词汇,如乘传、驰传、传马、传食、置传等屡见不鲜。因此,这组酒器铭文中的“中陵胡傳”“勮阳阴城胡傳”应解释为中陵县和劇阳县阴城接待外使的传舍。 ![]() ![]() ▲左:中陵胡传温酒樽器盖侧上部线描图 右:《悬泉汉简(贰)》文字编截图 2 这组酒器应为接待匈奴复株累单于所铸 ![]() 据《汉书·平帝纪》及《匈奴传》《叙传》记载,汉成帝即位初,匈奴呼韩邪单于去世,其子复株累若鞮继位。河平二年(前27),复株累单于上书请求朝拜。河平三年(前26),汉成帝派遣班婕妤之兄班伯持符节迎于塞下。 此时,班氏家族虽已迁往京都,但在定襄郡、雁门郡一带还有广泛的社会基础。护行途中,定襄郡(治所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发生石、李大姓杀官暴乱事件。班伯紧急上报情状,自请试任郡守。汉成帝派侍中中郎将王舜驰传赶到,接替班伯护行复株累单于一行,并奉玺书印绶任命班伯为定襄太守。班伯到任后,利用家族声望和人脉关系,很快平息了暴乱事件。河平四年(前25)正月,复株累单于顺利到达长安,行完朝拜于二月归国。 根据这段史实并结合相关史料分析,复株累单于这次朝拜所行路线是经定襄郡进入雁门郡,越勾注岭南下太原郡、河东郡,然后渡黄河到达长安。昭君出塞后,汉匈和睦相处,往来频繁。雁门郡地广人稀,境内属县相距较远,沿途增置几处接待外使的传舍理当应然。“中陵胡传”温酒樽与“勮阳阴城胡传”酒樽的出土,恰好印证了这段史实。 ![]() ▲温酒樽器身展开线描图 ![]() ![]() ▲温酒樽局部 图源:山西博物院“晋·见中国”视频截图 在汉代,铜是铸钱用的贵金属。民间生活器物多是陶器、木器,富裕之家还有些漆器,宫廷、官署以及王公贵族方能用得起铜器。从目前出土器物来看,大件的精美铜器大多出自于宫苑、官府遗址以及王侯贵族的墓葬。温酒樽与酒樽三件加起来重达168斤,这样的贵重器物,其使用者非皇亲国戚、三公九卿、诸侯勋爵的尊贵人物莫属。 ![]() ![]() ▲凤鸟型钮和熊形足 图源:山西博物院“晋·见中国”视频截图 两件温酒樽工艺精湛,通体鎏金,纹饰华美,特别是温酒樽器盖上的凤鸟型钮、内外两圈的虎、罴、虬龙纹饰,器身上汉代流行的博山纹饰和螭龙纹铺首,更有取材于《山海经》的仙兔、禽鸟、九尾狐、羽人(西王母)等神话内容,表明其应出自官方铸造。 温酒樽与酒樽的纹饰,在中原文化传统风格上,融入了虎、豹、牛、羊、熊、鹿、骆驼、猴子等草原山林动物,这些又揭示出酒器的使用者不仅地位尊贵,还应有一层特别的身份。那么,他可能是谁呢?当我们把目光定格在器物铸造的“河平三年”,匈奴复株累单于的形象就浮现在了眼前。 ![]() ▲胡傅温酒樽盖子 ![]() ▲温酒樽器盖线描图 河平三年时,汉成帝登基六年,复株累单于继位五年,两位元首都掌政方初。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复株累单于的这次朝拜,是其继位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朝拜,事关汉匈关系的走向、汉朝的北地安全,汉成帝非常重视。这从他接见时“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它如竟宁时”就可以看出。这次赐予复株累单于的,比7年前昭君出塞那一次汉元帝赐予呼韩邪单于的还要多。 综合上述分析,这组酒器的铸造与复株累单于此次朝拜密不可分,圆桶式温酒樽应为传舍宴会上供复株累单于和汉朝持节使者使用,圆鼎式大酒樽则是供双方随从使用。 3 将器主解释为雁门郡的都尉有些牵强 ![]() 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及相关史料记载,并查阅《中国历史地图集》西汉时期并州、朔方刺史部了解,在西汉边郡,除协助太守主管军事的都尉外,根据需要还设有部都尉、关都尉、骑都尉、农都尉、属国都尉等。如,班伯的父亲班况曾任上河农都尉,兄弟班稚任过西河属国都尉。雁门郡下有东部都尉、西部都尉。 由此而论,在昭君出塞后汉匈和睦交融的雁门郡地,假如确有“胡傅”这位都尉,且拥有如此精美贵重的器物,那么他一定建有大功或政绩卓著,理应会受到封赏擢拔,史书多少会有记载,不会如此神秘而有悖常理,不见只言片语。因此将这组酒器的器主解释为雁门郡的都尉有些牵强。 ![]() ▲温酒樽一对 图源:山西博物院晋·见中国视频截图 《礼记·月令》载:“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战国时,“物勒工名”制度已相当完善。秦简《工律》中就有:“公甲兵各以其官名刻久之。”从汉代铜器的铭文来看,内容一般包含器主、器名、重量、容量、纪年、监造者、制造者、数量、编号等。 比如,故宫博物院藏阳泉熏炉:“阳泉使者舍熏炉一,有盘及盖,并重四斤一两。元康五年,六安十三年正月乙未,内史属贤造,洛阳付守长则、丞善、掾胜,傳舍啬夫兑”;河北省博物馆藏中山内府镬:“中山内府铜镬,容十斗,重廿廿一斤,卅九年九月已酉,工丙造”;……器物刻铭皆是为了便宜考诚问责。 值得注意的是器物铭文中的器主内容,一般刻写为宫名、封号、爵位、官署、官职等,比如“安邑宫铜鼎”、“阳信家鏖釜”、“常山食官锺”、“朝阳少君锺”、“昆阳乘舆铜鼎”等,不仅为表明器物归属、防范盗窃流失,更为彰显器主的社会地位。目前还未发现仅仅为体现器物归属而刻写“地名+人名”的格式。显然仅凭酒器铭文中的“胡傳”二字,并不能推断出有一位名为“胡傅”的都尉。 ![]() ▲温酒樽铭文 图源:山西博物院晋·见中国视频截图 无独有偶,1958年在贵州赫章县出土了一件刻有铭文“武阳传舍比二”的铁炉,经考证为反映汉代传舍生活的炊事用具。武阳是汉朝犍为郡的治所,故地在今四川省成都以南。“比二”表明同样的铁炉有两个,属于汉代武阳传舍所用。两相镜鉴,如果把这组酒器解释为中陵县和勮阳阴城接待外使的传舍所有,不仅刻铭上合乎情理,而且释读上也让人豁然开朗,西汉河平年间汉匈和平往来的历史画卷生动展现在了眼前。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这组酒器铭文中的“中陵胡傳”、“勮阳阴城胡傳”应解释为中陵县、勮阳县阴城两处接待外使的传舍。酒器的铸造,就是为了接待匈奴复株累单于使团。这组酒器背后,是雁门古道上匈奴使团的身影,是传舍中汉匈民族和平的宴飨,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历史进程中一幅和谐的图景。 ![]() ▲胡傅酒樽 图源:山西博物院 文|高海 原题|西汉“胡傅温酒樽和酒樽”新释 图|高海 山西博物院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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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哲齐66 > 《融合戏曲明清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