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酒事 鲁迅爱喝酒,估计与其爱喝茶一样,深受家乡文化和家庭氛围的影响。他从小生活在绍兴,绍兴所产黄酒历史悠久,被称为酒乡。绍兴的“花雕”黄酒非常有名,这酒以糯米和红糖酿造。传说,古时绍兴风俗,在女儿出生之后,将酒装坛并封存,待到女儿出嫁时,将酒取出,在坛面上塑雕上彩色图案,作为嫁妆,所以这酒又名“女儿红”。他的父亲周伯宜年轻时就嗜酒,平时不和家人同桌吃饭.因为吃饭前,他的父亲总要先喝酒,酒后常给孩子们讲些诸如《聊斋》一类的故事。他的父亲得酒量不算大,喝黄酒不过一斤的量,白酒也喝不过四两。他喜酒,应该是顺应了家乡的风俗和继承了他父亲的习惯。 鲁迅喝酒与品茶一样,各种酒(白酒、红酒、啤酒)都喝,但最爱的还是家乡的黄酒。他酒量不大,可是喜欢喝几杯,特别有朋友对谈的时候。他的酒量究竟有多大?他在《在酒楼上》中写道:自己叫堂倌来“一斤绍酒,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这大概就是他的酒量吧,不大也不小,与他父亲差不多。 鲁迅喝酒与常人喝酒一样,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鲁迅日记中,就留下了许多“微醉”“小醉”“颇醉”的记录,还有“大醉”的描述。1927 年的日记记载: 10月23日,“午邀衣萍、曙天、春台及三弟往东亚饭店午餐……夜同许希林、孙君烈、孙春台、三弟及广平往近街散步,遂上新亚楼啜茗,春台又买酒归同饮,大醉。” 11月9日,“夜食蟹饮酒,大醉。” 12月31日,“晚李小峰及其夫人招饮于中有天,同席郁达夫、王映霞、林和清、林语堂及其夫人、章衣萍、吴曙天、董秋芳、三弟及广平,饮后大醉,回寓欧吐。”这一天是新年前夜,北新书局李小峰请客,郁达夫在席上与鲁迅赌酒。吴曙天回忆:“席上闹得很厉害,大约有四五个人都灌醉了。鲁迅先生也醉了,眼晴睁得多大,举着拳头喊着说:'还有谁要决斗!'” …… 两月之内,有记录的大醉就有三次,频率不低。酒醉无君子,鲁迅也曾醉酒失态。 林语堂是鲁迅的老友,却因喝酒翻了脸,被人们称为“南云楼风波”。1929年,鲁迅与北新书局的版税官司由郁达夫从中调解得到解决。为此,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在南云楼宴请鲁迅,林语堂夫妇等人参加,席间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冲突的起因,是李小峰认为版税事件是由于一个叫张友松的人的挑拨,而忠诚厚实的林语堂在席间偶然提起了他的名字。这事件的经过有三个当事人的记录: 鲁迅日记记载:1929年8月28日,“午后大雨。下午达夫来。石君、矛尘来。晚霁。小峰来,并送来纸版,由达夫、矛尘作证,计算收回费用五百四十八元五角。同赴南云楼晚餐,席上又有杨骚、语堂及其夫人、衣萍、曙天。席将终,林语堂语含讥刺,直斥之,彼亦争持,鄙相悉现。” 郁达夫回忆:“鲁迅那时也有了一点酒意,一半也疑心语堂在责备这第三者的话,是对鲁迅的讽刺;所以脸色发青,从坐位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我要声明!我要声明!’他的声明,大约是声明并非由这第三者的某君挑拨的。语堂当然也要声辩他所讲的话,并非是对鲁迅的讽刺;两人针锋相对,形势真弄得非常险恶。在这席间,当然只有我起来做和事佬,一面按住鲁迅,一面我就拉了语堂和他的夫人,走下了楼。” 鲁迅去世后,林语堂在《忆鲁迅》中也回忆了这次饮酒:“有一回,我几乎跟他闹翻了。事情是小之又小。是鲁迅神经过敏所至。那时有一位青年作家,他是大不满于北新书店的老板李小峰,说他对作者欠账不还等等……我也说了附和的话,不想鲁迅疑心我在说他。他是多心,我是无猜。两人对视像一对雄鸡一样,对了足足两分钟。幸亏郁达夫作和事佬。几位在座女人都觉得'无趣’。这样一场小风波,也就安然流过了。” 鲁迅关于醉酒的记录,不仅在日记中,其诗作里也不乏描述。如:“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犹酩酊,微醉合沉沦。”(《哭范爱农》)再如:“烟水寻常事,荒村一钓徒。深宵沉醉起,无处觅菰蒲。”(《酉年秋偶成》) 诚然,鲁迅也有像诗圣李白那样,酒后作佳篇的高光时刻。 1932年10月12日,鲁迅日记载:“午后为柳亚子书一条幅,云:'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以请’云云。”从日记看,鲁迅这一天的兴致是很高的。前一天,好友郁达夫与王映霞在聚丰园请他吃饭,同席还有柳亚子夫妇、郁达夫兄嫂、林徽因。老友相聚,必得把酒言欢,必是谈得投机。席间,柳亚子向鲁迅求字。第二天鲁迅诗兴大发,作成这首烩炙人口的名篇,成为鲁迅的代表作。 从上述的日记中可知,鲁迅还与林徽因喝过酒。那时,林徽因还不满30岁,是个风华正茂的女青年,就能与柳亚子、郁达夫并驾齐驱,成为鲁迅的桌上宾,可见林徽因的人品、才学、声望那时就享誉社会。 1925年,21岁的林徽因(网上图片) 三、牙事 我近二十年,只要去医院,就是看牙。虽说牙痛不是要命的病,但牙痛比一般的病更遭罪、更需要看医生、更消耗银子。虽说我对牙的关爱,远比其他器官要精心得多,但牙痛依然此起彼伏、牙齿依然日益减少。除了望牙兴叹,别无他法。 听了萧振鸣的述说,我才知道,鲁迅先生一生竟也备受牙病折磨,还自称是“牙痛党”。 萧振鸣说,读鲁迅日记可以看到他除了肺病、胃病之外,几乎一生都受牙病的困扰,因此他经常去看牙医,治牙、补牙、拔牙、镶牙,周而复始。现存的鲁迅日记是从1912年5月5日他到北京教育部工作时开始的,直到1936年10月19日逝世前一天。日记中记录他的牙病发作和治疗的情况就有100多处。由此可见,鲁迅受牙病的折磨和对治牙的在意非同一般。 鲁迅日记中最早记载牙痛的时间是1913年5月1日:“夜齿大痛,不得眠”。连续痛了两天,他终于忍不住了,3日:“午后赴王府井牙医徐景文处治牙疾,约定补齿四枚,并买含嗽药一瓶,共价四十七元,付十元。”11日:“晚往徐景文寓补齿毕,付三十七元”。年底,又在牙医徐景文处补了三颗牙。徐景文医寓位于王府井,是一家私人诊所,专治牙病。大概是徐景文医术不错,鲁迅从1913年至1916年曾18次到该诊所治牙。这期间日记中多次记载“夜齿痛”,又多次到徐景文寓所治疗。 1916年3月过后,可能是由于买房迁居的原因,鲁迅看牙改在陈顺龙医生处治疗。陈顺龙牙科医院在前门廊房头条西口路南。陈顺龙是台湾人,在德国学医,曾给慈禧太后看过牙。鲁迅在日记记录:1919年4月1日,“牙痛,就陈顺龙医生治之”。10月14日,“夜齿痛”。11月22日,“往陈顺龙牙医生寓,属拔去一齿,与泉二。”12月29日,“下午以齿痛往陈顺龙寓,拔去龋齿,付泉三元。” 30日,“复至陈顺龙寓拔去龋齿一枚,付三元。”1921年3月27日,“夜落门齿一枚。” 1923年起,鲁迅看牙又转至伊东牙医院。该医院在崇文门内的八宝胡同,是由日本人伊东丰作开办的医院。鲁迅在日记记录:1923年6月20日,“上午至伊东医士寓治齿,先拔去二枚。”22日,“下午往伊东寓疗齿,拔去二枚。”26日,“上午往伊东寓拔去一齿。”7月3日,“午后往伊东医士寓拔去三齿。”从1923年至1926年,鲁迅在伊东牙医院补牙、拔牙共去过10余次。1929年,鲁迅回京探亲时,还去过该医院3次,拔牙、补牙。鲁迅在伊东牙医院拔掉了10颗牙齿。 鲁迅留学日本,学医期间,学过解剖学,对牙的构造、生成及牙病都是了解的。按理说,他的牙应该比常人更好、更坚固。可恰恰相反,1930年3月24日,鲁迅的牙齿全部拔光了!那年,他才49岁。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下牙肿痛,因请高桥医生将所余之牙全行拔去,计五枚,豫付泉五十。”鲁迅的生命是在上海终结的,鲁迅的牙齿也是在上海拔光的。 1903年鲁迅在日本留学照片(网上图片) 鲁迅认为,自己的牙不好,来自家族遗传。他在《从胡须说到牙齿》一文说:“这就是我父亲赏给我的一份遗产,因为他牙齿也很坏。”他的这个说法,虽有道理,但不全面。他的牙不好,除了家族遗传,还有他自身生活习惯的问题。他不仅抽烟喝酒厉害,还特别喜欢吃糖。鲁迅生活的年代,糖是稀罕物,不仅价高,而且不易保存(没有冰箱)。鲁迅为了不使自己心爱的糖品被蚂蚁或老鼠偷吃,想出一个绝招——将糖品放在一个器物里,再将器物放在置满水的大盆中央。他的这些嗜好,无疑都会伤害他的牙齿和牙周,导致牙病,进而不得不拔牙。 鲁迅最后一次说到牙是在他的遗嘱式的杂文《死》中:“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