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是个正版的单身狗,在北京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优质状态。 就跟人力骄傲地确定说,就我一人。 人力老大把我拉到办公室外抽烟,瞅瞅四下无人,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劈头盖脸骂我笨:就你小子傻实诚,给谁省钱呢?你特么不会现划拉一个女孩,就说是你女朋友不就得了?上面查你结婚证,还是查你上床证? 顺便跑个台——我后来的职业生涯,再没遇见过这么好的人力总监了。 原创照片:巴黎圣母院的雕塑 既然如此,我就给聂小倩打了一个电话。 当然是网名。 是一起背包结伴同游过好几次的女孩。 我的想法很朴素——既然是“家属”,那跟团游时肯定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大床吧? 那我肯定得找一个颜值与身材齐飞,谈吐与兴趣相投的女孩吧? 但“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大床”,显然不是“同一个梦想”—— 我:聂小倩,春节期间你给我打个工,给我当十天女朋友吧。 聂小倩:我呸!你早干嘛去了?上次去内蒙古的巴林右旗,我都跟你钻进同一顶小帐篷了,也没见你小子主动上手哇!磨磨唧唧的……姐现在名花有主了! 网图:仅作示意参考 这么快…… 我顿了顿,赶紧解释:哎呀,你想啥呢?我不耽误你名花有主,也没想第三者插足做你的主儿,就是有个免费去欧洲旅行的机会,可以带家属,这不有好事就先惦记着你嘛。 聂小倩:我不成,真不成,春节我跟男朋友约好了,去拉萨窝冬。再说了,别惦记我,你还是好好惦记惦记你自己吧!那么多好女孩,你抓谁去不好啊?实在不行,那个看见你就流口水的向日葵,考虑一下? 我赶紧把电话挂断了。 好吧,向日葵也是网名。 提起来就有点头大。 按下不提。 所以,最终我还是一个人落单,跟团去玩的欧洲7国游。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 就我一个人单坐着,尬。 刚好还有一个人单坐着。 就是我们这次7国游的当地导游。 我就跟他混在一起,一路神聊。 此为不可不交代的前情。 当时第一站是巴黎。 导游是个华人,已经入籍法国十几年了,戴着近视眼镜,书卷气很浓,看上去不太像导游。 而带团讲解时,更不像导游。 比如参观巴黎圣母院——那时候巴黎圣母院还是好端端的,没过过大火。 他会指着平面图比划:啥叫哥特式?大家看它的平面,典型的拉丁十字形;基本单元是一个正方形或矩形平面,在平面四角的柱子上做双圆心骨架尖券,四边和对角线上各一道,屋面石板再架在这些券上,形成拱顶。 我去,像极了大学时给我讲欧洲古建的老师。 架不住营销部的同事听不懂:大哥,你这一骨节太难懂了,能简单直给,让我知道啥叫哥特式么? 他淡淡一乐:这么说吧,但凡你看见一座教堂,浑身上下全是向上的线条,再立起来高高瘦瘦的使劲往天上扎的尖塔,一准儿就是哥特式。 又指了指巴黎圣母院的建筑构件:这玩意儿叫飞扶壁,是为了拔高尖塔的辅助性结构构件。看见飞扶壁,十有八九就是哥特式。 导致营销同事这一路但凡看见一座教堂,就猛找飞扶壁。 找到了,就摇头晃脑说:哥特式。 一路之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画风—— 到了凡尔赛宫,就给你讲欧洲古典建筑的三段式,外加巴洛克、洛可可。 营销部的同事又来了:大哥,你能简单直给,让我知道啥叫洛可可么? 他点头一笑:你给女朋友送生日蛋糕,会挑最复杂的那款吧?就是各种曲线各种造型主打一个无限复杂与啰嗦,除了装饰之外百无一用,就是洛可可。 到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就给你讲为什么圣母百花教堂足足建了174年,以及为什么欧洲很多大号的教堂,都能建个百八十年,而不像咱们的故宫。 因为故宫是给皇帝建的,一大家子都等着入住、造娃、争宠、争皇位呢,实在等不了那么久。 而教堂是给上帝或神建造的,神当然是等得起的。 并且建造的过程,本身也是在持续表达着对神的追随与信仰;某种意义上说,人们每天搬石头盖教堂,跟教堂建成之后人们每天去做祈祷,是同一回事。 我去,这可比大学时照本宣科给我讲欧洲古建的老师,讲得生动多了。 导游姓王,这一路之上讲解的知识浓度可不是一般的高,以至于大家一开始称呼他“王导”,后来全都改称为“王老师”。 我后来问过才知道,人家不但拥有法国高校的硕士学位,还跟老非我一样,原本是个建筑师。 既为了摆脱落单的尴尬,又因为同行,一路上我俩就各种浅聊深聊。 起初是聊专业,聊欧洲古建的类别。 顺便跟大家“简单粗暴”地普及几个,就来自我俩简单粗暴的闲聊(我回国后还专门整理了一下,配了自己拍摄的照片,既是因为对待旅行老非我是认真的,又是因为这一路之上的交流)—— 古希腊式: 但凡看见三角门楣+希腊柱廊,就可以断定是古希腊式。 古罗马式: 古罗马帝国不是征服了古希腊吗,然后顺带手地被古希腊的建筑型制征服。 所以,古罗马式就是在古希腊式的经典上,乱加东西。 我们可以记公式:古希腊式+大圆顶=古罗马式。 哥特式: 向上的竖线条、飞扶壁。 属于欧洲古教堂很常见、很花里胡哨、且最拉风的存在。 文艺复兴式。 名字虽然好听,其实一开始更应该叫“文艺复古”式。 也就是复哥特式之前的古,不要搞得那么花里胡哨,最好能一下子复到古希腊的经典。 不好认没关系,基本上你在佛罗伦萨,看见啥都可以说是文艺复兴式。 还有,严格对称的欧洲古建,十之八九也是这款。 巴洛克式: 巴洛克建筑这样识别哈——注重装饰、色彩;多使用曲线,外形自由。 洛可可式。 这个更好认——但凡你看见包着金子、过度装饰,各种曲线,最后折腾的、复杂的像一块各种花边的蛋糕的,基本都是洛可可。 记公式哈:十分复杂的巴洛克=洛可可。 地中海式。 这个属于轻松时刻——海边白色扎堆的、蓝色扎堆的,划入这款即可。 聊到最后,搞得这位仁兄非常的五味杂陈。 就是最终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你怎么改行做导游了呢? 这么问当然不厚道,但架不住真想知道。 就此打开了欧洲古建以及旅游频道之外的话匣子。 你知道,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的那几年,中国这边也有动荡。 那时候西方世界一看对面阵营开始排队拉胯,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趁你病,要你命”,很快达成统一步调——欧美发达国家同时行动,凡是来自东方阵营国家的留学生,只要你主动提出移民诉求,一律发放绿卡。 那年头你是知道的,中国并没有现如今的发展与实力,移民发达国家是很多人的梦想。 这哥们赶上了这波“利好”,不假思索就选择留在了法国。 绿卡倒是有了,但绿卡不等于一切。 在法国人生地不熟,既没有人脉关系可言,也没有轻松融入主流社会的渠道,虽然拿着建筑学的硕士学位,但十余年混下来差强人意。 慢慢发现来欧洲的中国游客越来越多,花钱也越来越猛,就索性改行做了导游。 这哥们的总结陈词倒也坦率—— 你看,你是建筑师,我也曾是建筑师,中国基建和房地产的红利你赶上了,我错过了,所以我现在给你做导游。 还有啊,当年我同学中也有不要绿卡决定回国的,人家回国之后也不用继续做设计,起步早一点买房,随便倒腾一下,都比我有钱多了…… 又感叹道:我现在很后悔当年放弃中国国籍,现在想拿回来可就太难了! 这个遭遇,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既视感。 只是“河东”实在没办法预见“河西”。 这种后悔,虽然明显带有“逐利”的味道,至少诚实度是够了。 未来肯定还会有如此这般的存在,甚至会越来越多。 只不过单说建筑师——现在咱们这边的土建学科以及建筑师,是不是同样属于,“河西”实在也没办法预见“河东”? 大家各自安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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