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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董连英)

 大美洛宁 2025-02-03 发布于河南

农历正月初六,是我刻骨铭心的日子。
这天,可恶的病魔夺走了我年轻妈妈的性命,这天,我经历了肝肠寸断般的哀恸。几十年岁月沧桑,我思念母亲魂牵梦绕,且历久弥深。今天,是母亲离世59周年纪念日,母亲那亲切的音容笑貌,爽快利索的言谈举止,又一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母亲姓鲁名菊,出生于一九二四年农历十月初九 ,中等身材,常穿一条黑色裤子,蓝色大襟上衣,白色裹腿下,是两只缠过的小脚,头发用一个半球形,饰有条纹的发卡收起来卡在后面,整洁,利落,那双被缠成圆锥形的小脚,走起路来举步如风,说话时一双大眼睛灵动可亲。妈妈人如其名,贤德坚强,懿誉乡邻。
村里人说:“妈妈人长得齐整,办事也爽快利索,嘴快,腿快,心眼好。”
我家住在一个凹坡型的小村子,人口不多,沿一条流水沟两边,分居成一个三角形住了三堆人。人们有事了叫人,就站在自家门口提着名字喊,妈妈只要听到有人喊叫,就应声,若叫是与我家住一块儿的这堆人,就立即跑去告诉要找的人。
父亲性格内向,总说妈妈多嘴,爱管闲事。
妈妈眯嘴一笑说:“咱先听到了就应一声嘛,要不,喊的人着急,万一误了事咋办。”
妈妈脑子灵活好使。父亲在村当会计,算盘打得好。公社广播里曾多次表扬父亲处事公正,账目精准,有“铁算盘”之称。父亲算账时,妈妈坐在一边做针线。听着父亲算帐时算盘“乒乒啪啪”的声响,眼气,想学。妈妈没上过学,不识字,父亲教妈妈计算时用的基本口诀,简单的数字加减,没两遍,妈妈算盘打得一点不差。我也要学,父亲忙,是妈妈教会我打的什么“三遍九”和“九遍九”,等一些加减法珠算口诀。当时是图高兴,没想到后来学珠算时还真用上了。
妈妈豁达明理,担当,勤快,疼人。我家人来客往,礼尚往来,大事小情,一般皆有妈妈出面料理,妈妈心疼父亲忙累,家里的事从不让父亲插手,每顿饭菜做好后,就端到一个小方桌上,让父亲享用。
邻居们羡慕我父亲:“吃饭不进厨房端,饭后不用送碗筷,家里啥事不操心,真是有福气啊!”妈妈更是把我们姐弟当成掌上明珠,爱着,护着,饥渴热冷,冬棉夏单,无微不至。家里有好吃好喝的,先让我们享口福。
大弟弟小时候调皮、任性,为了安全,又怕干活时间长了孩子挨饿,妈妈下地干活时就把他带在身边,再带上个小篮儿,里面放些零食,如馍、红柿、柿饼、柿瓣,或杏、桃等,(那时家里有什么,就带点什么。)村里人都说,我们家的孩子才真是妈心中的宝贝儿,小孩儿们更是羡慕。穿戴方面,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体面些,妈妈常说:“大人没啥样,再做难也不能让孩子们在人前太寒碜。”当时,我们姐弟在同龄人中的穿戴是不落伍的。
妈妈做事干练,利索,待人大方舍得。柿子熟了,妈妈担着里边放有长绳的箩头,我背着挟杆,去收获那一树红彤彤的柿子。
我家有棵在门前不远的柿树,高大粗壮,树身没有枝杈。当时六七岁的我跟着妈妈到了柿子树下,只能望树兴叹,瞅着妈妈脚指被缠压在脚心的小脚,我一脸疑惑问:妈妈,你能行吗?
正当我担心今天柿子难挟之时,妈妈已经把长绳一头绑在箩头襻上,一头绑在了胳膊上。只见妈妈张开胳膊,双手紧抓树身,穿着鞋袜,两只膝盖挟住树身,手膝协调用力,“哧溜,哧溜 ”上到了树上,利索地把箩头绑在选好的树枝上吊着,接过我手中的挟杆,瞄准目标(柿子把),猛得一叉,用力一拧挟杆,“嘎巴”一声,柿子乖乖“就擒 ”,快速放进箩头。
不一会儿,满满一箩头鲜红透亮的柿子系到了地上,我负责把箩头里的柿子倒在地上,堆放着,妈妈继续……
我仰头看看树上,妈呀,您真厉害!难怪村里人夸你能干!一个小脚女人,干这种活那是驾轻就熟,叫人不佩服都难。
父亲把挟好的柿子,一担一担地担回家,妈擓一箩头给下院邻居家送去,接着忙活。妈妈把一大堆柿子分为三类:有点软、完好的,放甜了吃烘柿;有伤的、摔坏了的,切成桔子瓣样的晒柿瓣;剩下的旋柿饼。

妈妈旋柿饼是个行手。只见她左手拿柿子,右手握小刀,两手相交,与柿子后相向运行,随着柿子的滚动,“刺啦 刺啦”一个鲜红嫩滑的柿饼就旋好了。因柿子软了不好旋,晒柿饼又最怕阴雨天,为了抢时间,往往需要在夜间加班旋,妈妈有时旋柿饼能熬到深夜。旋好的柿饼,父亲用事预先备好的榆树枝,或一根劈成四份的葛条串起来,挂在房檐下。红灯笼似的一串一串并排挂着,像给整个房子挂上了一副大帘子,红彤彤的,可漂亮了!
随着柿饼的水分被蒸发,颜色也由鲜红变为深红,形状变皱,体积缩小。这时妈妈一个一个从串上摘下来,放到一些密闭的器具里,如:罐、瓮、坛等,盖上盖子捂。大概捂两周左右,再倒出来,摊在有平面的地方凉。这时,奇迹发生了,像戏台子上唱戏人变脸一样,深红色的柿饼上面长出了一层雪白,一个个银球似的。接过妈妈手中的一个柿饼填进嘴里,软糯甜蜜,我觉得这可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了。
一个小小的柿饼,需要经过好多道程序,其间不乏技术含量,不说旋,就说晒的程度,捂得时间,凉得火候等等,哪一关把握不好,美感口感都会受到影响。妈妈做这些,得心应手,算得上能工巧匠。可妈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操了多少心,只有妈心里清楚。
每每有亲戚邻居到我家里,妈妈赶紧端出一大盘柿饼给人分享,走时,还非让人家带些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妈妈乐善好施。五六十年代,农村的住房基本上都是土木结构,做饭烧树枝、树叶、茅草之类,一不小心,就会引起火灾。距我村一里多地的后曹村,雷合家不幸失火,房屋被火劫一空,全家人哭天喊地,生活没了着落。这家人与我家非亲非故,只是一般的关系。
妈知道后说:“谁家还没有个灾呀难的。”立刻准备了些如面粉、蔬菜、盆、碗等口食和炊具,和父亲一块儿给他家送了过去。雷合一家人感激万分,让他的长子雷文学认我妈做了干儿子,以报救难之恩。此后,我们两家人礼尚往来,和亲人一样。
妈妈病故后,他们全家人前来看望,跪在灵前哭得拉不起来,痛心地说:“老天是瞎了眼了,咋叫走了大好人呀!”
妈妈去世那会儿,村里人都掉眼泪,为失去了妈妈这样的好邻居痛心惋惜。文学哥会医生,妈妈走后,他连同对妈妈的恩情一起报答在了父亲身上。除逢年过节带上礼品来家看望父亲外,父亲有个头疼脑热的,文学哥背上药箱就来,诊病,用药,无微不至,从不收药费,父亲去世后,他也带上嫂子,身穿孝衣,和我们一起为父亲守灵,给父亲送终。
那年,大沟河修水库,声势浩大,全公社男女劳力齐上阵,妈妈也在其中。妈妈是带着两岁的弟弟参战的。我们村和妈妈一块儿去的妇女中,一个带了和弟弟同龄的女孩儿,一个带了三岁多的男孩儿。她们三个人被分配在一个劳动小组里,妈妈负责做饭并带管三个小孩儿。
那时,正赶上国民经济困难时期,人们常常是饿着肚子干活,非常艰辛。妈妈趁不做饭的空当,一边哄孩子,一边拽些“鬼圪针”、“灰灰菜”等野菜,做饭时焯一下,掌点盐,调一大盆,做为开饭时的加餐。别看这野菜少调寡味,劳动了一晌的妇女们狼吞虎咽,吃得香甜着呢。村里本家和妈妈一个小组干活的那位奶奶,多次提起当时的情形给我说:“多亏你妈妈心眼好,勤快,手脚利索,那时的每顿一盆野菜,可是我们救命的宝啊!”

大跃进年代,吃喝缺乏,农活吃紧。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除大雪封门,人们不管风吹,日晒,雨淋,寒冷,白天地里忙碌,夜间还要加班,这种加夜班被称做“放卫星,”是促生产手段。我曾模糊地记得,妈妈夜间下地干活带着我,地头小褥子一铺,就是我的乐园,随便玩儿,累了,想瞌睡了,小褥子就是床。
那些年,爹整天大队部呀,“丰产方”的,常常几整天不进家门。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地里忙,家里慌,没日没夜,马不停蹄,积劳成疾,妈妈生病了,妈脸肿,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脸色蜡黄,还有点咳嗽。一向热情开朗的妈妈,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少气无力。
父亲到处求医寻药,医生说妈得了心脏病。妈一边用药,一边坚持着手里的活计,只是下地稍少了点,家务活一点儿没减。父亲曾带着我妈到县城看病,买回来了一纸箱子药。药没少吃,可病情却不见好转。现在想想,在那没有任何医学仪器检查的年代,偌大个心脏,到底哪部分出现了问题?什么问题?只是笼统地说,得了心脏病。没有准确的疾病判断,不能对症用药,咋会有好的疗效呀?我可怜的妈妈,一边喝着难咽的苦水,一边遭受着疾病的痛苦煎熬。

1965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寒风凛冽,天下着零星小雪。夜幕刚拉下,妈妈的病情突然加重,呼吸困难,心跳加剧,嘴唇发紫。躺下出不来气,站起来撑不起身子,出外求医又经不起折腾,父亲只好扶妈妈坐在床上,搂着妈妈的腰,等待着病情好转。
我站在妈床前抹眼泪,我婆和三姨、四姨听说后,摸黑跑到我家,泪流满面,眼巴巴地守在我妈身边。
父亲说: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妈心跳的振动,父亲当时脸色铁青,紧张的大冬天额头直冒汗。不大一会儿,得知妈妈病重消息前来的亲戚、邻居站满了里间、外间,就连门外走廊,下院也都站着人,大多是从二里多外的前上庄村赶来的舅家亲人。她(他)们看着我妈妈,既心疼又无奈,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妈妈也是一会不如一会儿,父亲说:“你有啥交待的就说吧,亲人们都在。”
妈妈喘着粗气吃力地说:“我不行了,妈,(指外婆)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我走了,你可别打孩子们啊!”
外婆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的。以前没打过孩子们,以后咋下得去手啊!”父亲泣不成声地说。
我放声大哭起来,我害怕极了。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心里还是想着别人,您要是多为自己想想,能累得病成这样吗?妈,坚持住啊,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屋里外屋静得只能听到妈妈“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和亲人们的抽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喘气的声弱了,心跳渐趋平稳,脸色也有了些好转。不知是妈妈人好,阎王下不了手?还是亲人们眼泪的祈求感动了上苍!妈妈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这惊险的一劫,真是谢天谢地!
这次后,妈的体质下降了许多,咳嗽也比以前厉害了,有时咳出带血的东西。一向刚强且挣扎着干活的妈妈,不但干不了农活,连家务活做起来也力不从心了。父亲主动尝试着干起了不曾动过手的厨房活计,学会了蒸馍、做一般的饭菜,尽量让妈妈少动手,劝妈妈少操心,多休息。妈妈虽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事,但病情总算稳定了下来。
六十年代,人们的日子过得艰辛,粗茶淡饭充饥,缝缝补补穿衣。每逢过年,总是憋到年根了,才凑合着买点布料,给孩子们做衣服。1966年春节的前几天,妈妈还忍着病痛给我们赶做过年的新衣服、鞋袜等。我坐在妈妈身边,看着妈妈一针一线地一边缝着,一边喘着粗气,很是吃力,不时的停下来咳嗽一阵,脸庞上却显现出平和温顺。
过年了,我们穿上妈妈亲手缝制的合体漂亮的新衣服,一家人吃着团圆饭,有说有笑,屋子里氤氲着满满的温馨与祥和。
每逢过年,结婚了的女人走娘家串亲戚,是件头等要事。懂礼节重亲情的妈妈,今年因病没能到娘家走亲戚,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农历正月初六早上,我搂着年前腊月二十三刚过三周岁生日的小弟弟,在被窝里逗着玩儿,妈妈一早起来,用被子盖着腿,在与我同方向的中间,隔张桌子的对面床上靠墙坐着。一会儿,三舅来了,坐在妈妈的床边,关切地问着妈妈的病情,妈妈说:“今天感觉轻快了许多,没事了哥,镇冷天让你跑来。”
“过年没见到你,心里萦记,过来看看。”三舅微笑着说。
妈妈让父亲去馏蒸肉,留三舅在家里吃饭。三舅说啥也不肯,说家里边还有事。说了会儿话,三舅起身出门走,父亲去送。这当儿,在外面疯玩耍的大弟弟回来了,进门就“妈,妈”喊了两声,没听到应声。
“姐,咱妈咋啦?”弟弟有些焦急地问。“
别叫了,咱妈说话涨风咳嗽你不知道吗?”我头也没抬地回答。
大弟弟随即跑出去叫父亲。父亲回来后,提着妈妈的名字喊叫,没人应声,我感觉不对劲,赶紧起床。父亲一只胳膊揽着妈身子,一只手紧握着妈妈的手,一脸的惊恐、焦急;妈妈脸色苍白,两眼紧闭,头侧向一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我目瞪口呆。我一下子抱住妈妈大哭起来。
妈,您这是咋啦?刚才还和三舅说话呢,不是还好好的吗?您醒醒呀妈,别吓唬我们啊,妈...妈...妈——您说话呀!我哭着喊着,尽管声嘶力竭,妈妈一点反应也没有,妈妈走了,妈妈不要我们了。我悲痛欲绝,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流,汹涌而下……
屋子里来了许多人,一位年长的大娘对我说:“孩子,别哭了,把你妈妈的寿衣穿上,一件一件地套好,不能让眼泪滴在寿衣上,那样不好。”我咬紧嘴唇避免哭出声来,可那悲痛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啊,一位婶子边给我擦泪边抽泣……
灵前,三岁的小弟弟爬在妈妈身上拽着寿衣,哭喊着让妈妈抱,八岁的大弟弟长跪不起,号啕大哭,声泪俱下,他定要把妈妈哭喊回来,他不相信妈妈走了!说:“我出去玩儿时,明明看着妈妈坐在床上还好好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啊,妈...妈......”
谁能相信这是真的,妈妈还没过42岁生日,连张照片也没留下一张,怎么会不声不响,没惊动任何人就走了呢?
妈妈那么爱我们,怎么会丢下我们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不管啊?妈!我们离不开您呀!您走了,咱家的日子可咋过呀?您不心疼我们没娘的孩子在人前抬不起头吗?您不心疼我爹地里、家里、队里那么忙,还要照顾三岁的小儿子很难吗?我们饿了,渴了,想您了,到哪找您啊?

妈...妈...妈一一我哭得撕心裂肺,椎心泣血,我悔不该曾经给妈妈顶嘴,惹妈妈生气;我恨我自己没有早点长大,没能替妈妈分担劳累,才使妈积劳成疾,这么早离世;我恨苍天不公,不该夺走我年轻善良妈妈的性命!妈,您不能走啊!妈!妈......

收拾东西时,看着妈妈带病给父亲和我们姐弟仨做的衣服、鞋袜,父亲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们放声大哭……父亲抱着厚厚的一摞成品与半成品的小脚鞋,送给了与妈妈一起喜怒哀乐的邻居王大娘,这是妈妈与好姐妹情感交流的最后信物了,王大娘的泪像断了线的珠,泣不成声……
妈妈的音容笑貌已经牢牢得刻印在了我的脑海,妈妈豁达明理,乐善好施,勤劳担当的品德,我已铭记于心,妈妈使我成长路上的榜样。长大后,无论工作、生活或是为人处事,我都努力以实际行动、好的口碑告慰母亲的教诲与在天之灵。
妈妈,您走后父亲再苦再累再难,我们尽管有不听话惹爹生气的时候,父亲都没舍得碰我们一手指头,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长大,成家立业,我们现在的生活都很好。妈妈,您放心吧!我们会永远怀念您的!
如今,父亲也离开我们到天堂去找您了,愿您们在极乐世界里,无病无灾,互敬互爱,相互照顾,过好幸福美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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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董连英,网名“骆驼草”,洛宁县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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