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是一个仪式,大家都知道在老家也待不了几天,但还是要回去。不过有的人回去后,却下决心再也不回去了。 孙博士在我们庄是个名人,他学历最高,几十年来,几百户人家中,也就出了他一个博士。 平常他不回老家,这次回来给庄上的老少爷们增加了一个谈资:孙博士要迁走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把父母的坟地迁走了,这次是处理老宅的问题,四间屋和一些家具、树木等都给了庄上的亲戚,只收了象征性的几千块钱。 因为是邻居,我去帮忙拾掇东西,忙完后坐在一起聊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我们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聊他搬迁的事。 过年回老家,碰到要搬迁的博士邻居:我将怀念故土,但我一去不回 “主要是工作在南京,老家没有什么牵挂,我和孩子也不想再回来了”,孙博士五十多岁,头上一半地方都没有了头发,庄上的人都笑说这是“烧脑”导致的,他给我解释了离开的原因。 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看得出他对于故土还是比较难舍的,毕竟是从小到大生活几十年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后来他果然也透露了一些自己的心思,“不想孩子以后还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孙博士吐了口烟说,“我们这里的生态环境并不适合太文明的人”。 他让我看一看庄上那些在外读书的人回来什么样,而那些出门打工和做生意的人回来什么样,“前者大都太老实了,后者又太世故了……不是说世故不好,哪怕是虚伪的热情也带着活气儿,但这个地方是属于他们的舞台。” 我理解他的意思,一代新人换旧人,一个村子就是一个舞台,主题是一致的,人们的风俗习惯就决定了与其不一致的人会格格不入,自然被排挤。 什么知识,什么学历,什么修养……都抵不过一句“一年赚了多少钱啊”。 孙博士自嘲是“没出息”,一年的收入不如村里跑大车的杨老二,据说杨老二还要扩大规模,搞个车队,所以杨老二的父母在庄上都是扬眉吐气,喜气洋洋,高声讲话,脸上很有光的样子。 有些人就很艳羡,回家就以杨老二为榜样,让孩子努力赚钱,早点买大车。跟杨老二相比,孙博士有知识有学历有学问有修养,但场面上不行,父母过世的时候都没有多少人来,庄上的评价是“不场面,在外面混不开……” 在他们看来,要么是赚钱发财,要么是当官发财,总之是有钱就行,朋友越多,朋友越“高级”,就越成功。 必须承认他们的逻辑和观念有道理,因为很多现实的问题都需要金钱和关系来解决,这又进一步加深了这种逻辑的真理性。 金钱和关系是大多数人一生的主题,简单明确,谁有钱谁有面子,谁有钱谁受人尊重。 赚钱很难,特别是对那些打工的人来说。 “我本来想着写一篇论文,讲一讲农村的经济生态问题,但……”孙博士说这是他的一个遗憾,据他观察,现在庄上的多数劳力都是待在家里,要么拾掇自己那点地,要么是在附近找点零工。 对此,孙博士认为跟社会的变化和发展有关,地产的影响范围很广,时间也比较长。他给我的建议就是还是要让孩子读书,否则以后就算进工厂都难。 “你去外面的大厂看一看,生产线很少用到人工了,如果没有知识和文化,操作机器的技能都掌握不了。” 这个时间确实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很多人还以为只要出门“遇到贵人”就能发达,这样的想法无疑是落伍了,“咱们村原来那个谁跟人当司机后来成了老板,这种事的概率非常小”,孙博士表示,整个社会的生产方式已经跟过去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当然我也是随便说说,我现在也没有发财,估计以后也发不了大财,所以这些话你就姑妄听之吧。”孙博士说着站起来,他看到亲戚家小孩来接他去高铁站的车了。 烟花鞭炮的热闹过后,山村重回平静,一切好像本来如此。 在过年的三五天,整个庄上都非常热闹,走亲戚送礼的,喝酒的,打牌的,各家各户都忙着拾掇房子,打扫卫生,购置年货,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而忙碌。 小孩子撒欢一样四处奔跑,不用写作业,父母也不管,拿着零食放鞭炮,无忧无虑的样子。老人脸上的皱纹好像舒展开了,神情也不似平常那么凄凉。最积极的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他们走亲访友,比较各自的情况,评判自己的档次高低。 过年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考试”,心情的好坏,父母的面子,都在于考试的结果。 所以哪怕是遇到了难处,压力很大,他们也要强颜欢笑,只有在家里酒后才红了眼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等到过年之后,大家都在忙着上班和开工,重新奔赴自己的期望所在,等到初五初六的时候,村庄已经少了大部分的年味,留下老人看家,还有一些困在家里的人,继续重复上一年的动作。 在离开的路上我又想起了孙博士,给他发了个拜年短信,几分钟后他回了一条信息:天地如铜炉,哪有什么落叶归根?故乡回不去,也不用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