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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重寿:豫剧与朱仙镇年画(下)

 昵称76496706 2025-02-11 发布于北京


祝重寿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教授
地方戏及其年画中,宋代故事戏最多,河南宋初戏主要是高俊保、刘金定的戏,主要有《双锁山》、《杀四门》,连演叫《寿州城》,说宋初太祖赵匡胤南征南唐,被困寿州城,派人回朝搬兵,高怀德之子高俊保投军报效,前往增援,兵到双锁山。双锁山寨主刘金定挂牌招亲,说与高俊保有缘,高俊保怒砸招亲牌,高俊保刘金定二人交战,刘金定用法术活捉高俊保,向他求婚,并许诺投宋,共赴前线,高俊保这才允婚。

宋初,双锁山,高俊保、刘金定对打,一对门画

宋初,双锁山,高俊保、刘金定对打,一对门画

年画是一对门画,画高俊保刘金定二人对打,纠缠不清,原为竖幅上下对打,后复制一幅,方向相反,大同小异,互相对称。

《杀四门》说赵匡胤、高怀德被南唐妖道余洪围困于寿州城,高俊保因病不能前往,其妻刘金定赶来救驾,冲进包围圈,自我介绍,是高俊保妻子,赵匡胤、高怀德不知就里,不敢开城门,就诓她四门去见高俊保,于是乎刘金定力杀四门,打败余洪。

宋初,杀四门,刘金定救驾,一对门画

年画画赵匡胤、高怀德在寿州城上,与刘金定隔空喊话。赵匡胤花脸,是豫剧演出情况。也是一对门画,大同小异,方向相反,互相对称。上述四对门画都是朱仙镇年画代表作,并向西影响到陕西凤翔年画。

宋代武侠戏主要是《盗盟单》,说北宋皇叔襄阳王与地方黑恶势力互相勾结,立盟单,要谋反,在襄阳府内建冲霄楼,将盟单藏在楼内,并设铜网阵。经包公举荐,颜查散、白玉堂巡视襄阳,接到不少控告襄阳王的诉状。襄阳王还派人盗走颜查散印信,白玉堂因失印自愧,白玉堂私自前往,夜入冲霄楼,误陷铜网阵,被乱箭射死。蒋平、艾虎等又去赵府,终于盗取盟单。

宋侠,盗盟单

年画画三个武侠,持刀向前,气贯长虹,很像桃花坞武打年画,可能受桃花坞影响,可能也是一对门画。

宋代岳飞戏主要是《九龙山》,说杨再兴聚义九龙山,攻打潭州,岳飞驰援,知杨是杨家将后裔,有意收服他,双方严令,不许助战,杨再兴精于枪法,岳飞不能胜他,这时岳云正好解粮赶到,不知新令,前来助战,被杨再兴讥笑。岳飞大怒,回营要杀岳云,众将求情,改责军棍,并令他去杨再兴营中赔罪,杨再兴很感动,乃约再战。岳飞用撒手锏打落杨再兴,杨再兴折服,投降岳飞,共同抗金。

宋,岳飞,九龙山,二人骑马对打

年画画岳云、杨再兴二人骑马对打,与前述几幅二人骑马对打的年画画风一样,也是势均力敌,左右均衡,在朱仙镇年画中常见。

宋代神话戏主要是《白蛇传》,说南宋杭州店员许仙清明节进香,在断桥邂逅白蛇白娘子和青蛇小青,结为良缘,白娘子也有了身孕。镇江金山寺和尚法海思想僵化,冥顽不灵,唆使许仙端午节用雄黄酒灌醉妻子,白娘子现原形,吓死许仙,白娘子、小青盗仙草,救活许仙。

白蛇传 ,游湖

法海将许仙骗到金山寺软禁,迫使白娘子施展法术,水漫金山,但因怀孕,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回到杭州。许仙也逃出金山寺回到杭州,夫妻断桥相遇,重归于好。不久,白娘子生了孩子,法海又来了,举起金钵,将产后体弱的白娘子吸入钵中,镇压在雷峰塔下。

白蛇传,盗仙草,二人对打

后来许仙夫妻的儿子许士林长成,考中状元,回乡祭塔,母子相会。《白蛇传》故事反对宗教干涉生活,倡导自由恋爱,自主婚姻,歌颂爱情,富有人情味,有人本主义、民为贵的思想光辉,很受欢迎,广泛传播,宋以后各地都创作了大量地方戏和年画。

白蛇传,状元拜塔

豫剧及其年画也有《白蛇传》。年画画《游湖》、《盗仙草》、《状元拜塔》等,《游湖》在河南年画中最精致、最柔美、最绚丽,很少见,明显受杨柳青年画影响。另外两幅《盗仙草》、《状元拜塔》,构图饱满,人物不多(二、三人),生动有趣,简朴大方,色彩鲜明,简洁明了,是朱仙镇年画代表作。杨柳青、潍坊、武强、凤翔都有《白蛇传》,互相比较,可见他们之间的区别,如果说杨柳青年画是古典派,潍坊、武强年画是野兽派,那么朱仙镇、凤翔年画就是表现派,更简洁,更直率,更有趣。

豫剧及其年画中,明代故事戏也不少,主要有《沈万三》、《二进宫》、《蝴蝶杯》、《三娘教子》、《走雪山》等。《沈万三》说明初吴人沈万三年轻时涉赌,老仆劝他不听,夫人柳蔚文、丈母娘劝也不听,老仆见到沈万三挥霍散落的碎钱就埋起来,并告知夫人母女。一天沈万三金尽输光,要自杀,为夫人所救,沈万三这才悔悟,这时正好家中墙倒,获得聚宝盆,成了江南巨富。

明初,沈万三

年画中间画聚宝盆,盆中长出摇钱树,左为沈万三夫妇正在交谈,右为丈母娘,生动有趣,质朴大方,色彩强烈,并有彩色地砖,更增加了装饰性,这在河南年画中很少见。

《二进宫》说明穆宗死后,太子年幼,李艳妃抱着幼皇,垂帘听政,李艳妃父亲李良预谋篡位,欺骗女儿,封锁皇宫,隔绝内外,李艳妃始悟其奸,独居悔叹。定国公徐延昭、兵部侍郎杨波第二次进宫进谏,李艳妃这才感悟,将国事托付给他们俩,后杨波领兵诛杀李良。一般此戏前还有《大保国》、《探皇陵》,三戏连演,总名《大探二》。

明,二进宫

年画画定国公徐延昭举锤要打李良,李艳妃上前劝阻。花脸戏装,是豫剧演出情况。也是动作激烈,生动有趣,色彩强烈。

《蝴蝶杯》说明朝江夏知县田云山之子田玉川游龟山,遇两湖总督卢林之子卢世宽,卢世宽横行乡里仗势欺人,强买老渔民胡彦的娃娃鱼,并毒打老人,田玉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痛打卢世宽,老人和卢子回家后都死了。卢林派人捉拿田玉川,田玉川逃到江边,正遇渔民胡彦之女胡凤莲,胡凤莲将田玉川藏于舟中,躲过官兵追捕。

明,蝴蝶杯

田、胡二人在舟中互相爱慕,私定终身,田将传家宝蝴蝶杯送给胡,让胡去见田家父母。田玉川为躲避追捕,浪迹天涯。胡凤莲为父伸冤,来到江夏县衙,出示蝴蝶杯,拜见公婆田家父母。卢林抓田父田云山,假借五堂会审,叫田云山抵命。胡凤莲为救田家,勇闯大堂,毫不畏惧,义正词严,说得官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一个渔家女勇敢机智,能言善辩,不畏强权,敢于反抗,敢于斗争的反暴政精神,是中华民族的最宝贵财富。也是全戏的高潮和亮点。

年画画田玉川、胡凤莲二人舟中谈话,眉目传情,生活气息很浓。而构图饱满,生动有趣,色彩鲜明,简洁明了,这些都是现代绘画的要素,诸如后印象派、野兽派、表现派等都是这样。

《三娘教子》说薛广有妻张氏、妾刘氏及王春娥,刘生子名依哥。薛广赴镇江,托友带回银子八百两,这个朋友吞没其金,假造棺木,伪称薛广已死,家人惊痛,命老仆薛保运回灵柩安葬。张、刘先后再嫁,王春娥织布,抚养倚哥,含辛茹苦。倚哥在学校被同学讥笑,说他是无母之儿,他负气回家,不听教训,王春娥怒以刀断机布,以示决绝,老仆也在旁劝解,母子俩才和好如初。后倚哥考中状元,薛广也立了军功,皇帝双封诰,一家大团圆。

明,三娘教子 

明,三娘教子 ,一对门画

年画有二,一为《三娘教子》,画倚哥跪在中间,一边王春娥苦口婆心教训,一边老仆反复劝解,生动有趣。一为《双封诰》,是一对门画,左为《封诰》,右为《教子》,都有三娘王春娥。皆构图饱满,都是三人,生动有趣,简朴大方,色彩鲜明,简洁明了,也是朱仙镇年画的代表作。

《走雪山》说吏部尚书曹正邦不与权奸魏忠贤同流合污,被贬,携眷回乡,魏忠贤还不甘心,还派心腹中途追杀,仅老仆曹福和曹女曹玉姐逃脱,一起去大同投亲(公公李能家),天寒地冻,步履维艰,至广华山,天降大雪,雪山封路,曹福冻死,正在这时,大同李能派人来迎,真是好人好报,天无绝人之路。后来魏忠贤又利用权力,迫害李能,可见坏人有权,迫害好人,致人死地,不遗余力。

明,走雪山

年画画冰天雪地,雪山封路,老仆曹福带着曹玉姐在冰雪山水中逃亡,山水背景寥寥数笔,简洁明了,这在朱仙镇年画中很少见。可能受河北年画影响。

清代故事戏多为武侠戏,主要是《彭公案》、《施公案》,说康熙年间大清官彭朋、施世纶断案故事,其中还穿插一些绿林好汉协助除恶的戏,很像宋代包公、三侠五义戏,这是中国古代三大公案侠义小说。反映了中国人民两千多年来一直是寄希望于明君、清官、义侠。《彭公案》中的义侠主要是黄三太,《施公案》义侠主要是黄天霸,他们是父子俩。

清侠 ,施公案,三女侠,一对门画,学苏州桃花坞年画

清侠,施公案,三女侠,一对门画,河南学苏州桃花坞

《三女侠》是一对门画,明显是在学习苏州桃花坞年画《八美比武》,左三人完全一样,再次说明河南在学江苏(朱仙镇离江苏不远)。《三女侠》中有张桂兰,可能是《张桂兰盗金牌》,说凤凰岭张七之女张桂兰,爱慕黄天霸,盗走了施公的“代天巡狩”金牌,施公命黄天霸查访,黄天霸多方搜求,得知是张桂兰,就与张桂兰比武订婚,要回了金牌。

清侠,八美比武,桃花坞年画

清侠,施公案,拿一枝兰,三打一

黄天霸的戏主要有《拿一枝兰》、《拿罗四虎》、《对酒坛》、《四霸天》等,《拿一枝兰》说施公任江都县令,除了恶僧九黄、七珠。绿林强盗一枝兰蓝猛、一枝花蓝勇兄弟二人要为恶僧报仇,投奔励鹰山,夜入官府,劫走施公。黄天霸赶到,被蓝猛打伤,后众人协力破山,救回施公。但蓝猛逃脱,到阳江三套,众人又追到阳江,抓住了蓝猛。年画画黄天霸三人合战一枝兰,将他压在左下角,一枝兰挥舞三节棍负隅顽抗,三打一,生动传神。

《对酒坛》,说万青占据恶虎山为寇,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施公(施世纶)要为地方除害,派黄天霸去侦查,黄天霸路遇巡山的胡安父女,黄天霸假说要来山寨入伙,胡安父女领他进山,万青设宴欢迎,席间得知黄天霸是来探山的,于是乎各抄酒坛打斗起来,乱作一团,黄天霸用飞镖打死万青,扫平恶虎山。与后来的《智取威虎山》相似。年画画酒宴上三人用酒坛围攻黄天霸,也是三打一,生动有趣,质朴大方。

清侠,施公案,对酒坛,三打一


《拿罗四虎》说皇粮庄头黄隆基死后,他的仆人乔四投奔独虎营恶霸罗四虎处,罗四虎是黄隆基的亲戚,施公在临清独虎营私访,被乔四认出,罗四虎就将施公擒获入庄,黄天霸等人得知,就趁罗四虎纳妾之机,破庄擒获罗四虎,救回施公。年画也画四人,黄天霸、朱光祖突然出现在罗四虎的婚礼上,戏曲冲突表现出人物个性,生动有趣。

清侠,施公案,拿罗四虎

《四霸天》说黄天霸与贺天保、濮天雕、武天虬四人结拜,号称“江南四霸天”。后与濮、武反目,杀了二人。年画画四人结拜,上有蜡烛,下有地毯,还挺隆重,花脸戏装,当是豫剧演出情况。上述四幅黄天霸年画都是四人,多画武打。

清侠,施公案,四霸天

黄三太的戏主要是《拿窦尔敦》,说黄三太要投降彭公,窦尔敦反对,二人比武,不分胜负,黄三太镖打窦尔敦,窦尔敦败走连环套,伺机报复。年画画黄三太镖打窦尔敦,也是花脸戏装,当是豫剧演出情况,这五幅清侠戏画都是朱仙镇年画代表作。

清侠,彭公案,拿窦尔敦

清代故事戏还有《抱娃入府》,说张元秀家境贫穷,寄居在表兄李平儿家中。李家住在偏僻的乡村,夫耕妇织,助其读书。张元秀岳父耿金文嫌贫爱富,常常侮辱他无能。一日,张元秀去山中采药,在树从中拣到一只温凉玉盏,此物为稀世珍宝。他决定进京进贡给皇上以期得到恩赏。李夫妇筹借旅费,助其入京。张元秀果然因献盏有功,被封为进宝状元,又赐封侯位。为感谢表兄一家相待之情,接他们入府,敬为上宾。岳父耿金文也前来贺喜,张元秀憎恶其势利,同样用言语羞辱他。李夫妇代为劝解,张元秀的怒气才消 。《红楼梦影》(红楼梦续书)中还提到此戏。此戏讽刺张元秀岳父嫌贫爱富,是个势利眼,这也是中国社会的普遍现象。年画画张元秀表嫂抱娃入府,众人惊讶,生动有趣,生活气息很浓。

清代故事戏,抱娃入府

《王小打鸟》、《王小赶脚》是清末民初的河南小戏,《王小打鸟》说一天王小去打鸟,射下鸟后,却不料落在苗梅女家花园中,王小翻墙入园寻鸟,正好小姐在园中散步,于是小姐就责怪王小无理,王小说了真情实话后,小姐毅然相留,二人从一见钟情到互相爱慕,海誓山盟,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

王小打鸟

王小赶脚


《王小赶脚》描绘小媳妇回娘家,途中与赶驴人王小之间风趣对话,二人一路上充满俏皮的调笑,还略带挑逗,但仍然天真无邪。这两个喜剧中的王小未必是同一个人,但都反映了中国农民热情风趣,乐观向上,非常有趣,生活气息很浓。两幅年画很好地表现了河南小戏的喜剧风格,也充满了生活趣味。

德国表现派,二人构图,简洁、强烈、粗野、直截了当,有冲击力


总之朱仙镇年画简洁、强烈、粗野(不是贬义,也是一种美),直抒胸臆,很有冲击力,很像德国表现派绘画。这是人类共同的审美追求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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