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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火炉红

 zhb学习阅览室 2025-02-13 发布于上海

作者:潘德权

除夕之前,一直不见下雪。虽说没有雪的冬天不像冬天,可不像冬天的冬天却也不能没有火炉。

也许雪还在酝酿一场盛大的出场仪式,还在化妆,还在彩排,还在耍大腕儿派头,寒气却毫不谦虚地来了,冷气清洌、银霜满天,尤其一早一晚冷得出奇。如此,搁置大半年的火炉便派上了用场。

清理干净灶膛里的火灰,首先塞入一把枯叶子,辅以细枝干柴,点燃松明子引燃树叶,火光霎时点亮灶膛。待火势渐旺,再加入粗柴火,即提前锯断劈开的“劈柴柈子”。“劈柴柈子”多用花栎木,俗话说“除了郎舅无好亲,除了栎柴无好火”。然后,关好火炉门,调好进风口,火炉里便哔哔剥剥轰然有声,片刻工夫,房间里就已暖意融融。

火给人类带来光明,带来温暖,也带来美食。在我们山里,发财叫“走火”,倒霉叫“火背”。火就像是“一家之主”,火炉自然是一家人的中心。火炉之所在,既是家人的团聚地,也是迎来送往的会客厅。

儿时的火炉严格地说不叫火炉,应该叫火塘。用四条青石围成一个坑,柴火就放在坑里燃烧。火塘里的柴火不用劈很小,越大越经烧,如果能搞到一个大疙瘩,烧它三天五夜,那就再好不过了。当天烧不完的,睡觉前用红火灰一盖,第二天早上扒开火灰,下面依然是红彤彤的火头,这时候只需加上些细柴,便能熊熊燃烧起来。火塘上方挂着一根吊钎,吊钎钩子上可以挂水壶烧水。若有客人来,水壶就会换成吊锅子,煮上喷香的腊肉坨。

烟火缭绕中,母亲就着火光纳鞋底,父亲夹着火钳拧苞谷棒子,我趴在椅子上做作业。但我的心思不在作业上,因为红火灰里的洋芋香气直往鼻孔里钻。“看你咋写的作业?”眼睛正盯着火塘瞄呢,脑壳上就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父亲早已腾出拧苞谷的手给了我一指头。其实父亲并不认识多少字,但我把“人”字写成一条腿在格子里面,一条腿已经跨越了五个格子,他还是看得见的。母亲这时候一把抢过火钳对父亲说:“你晓不晓得你那一擂果子有多重,我打你看你疼不疼?”接着又对我说,洋芋要多烧一会儿,烧得外焦里嫩才好吃。说罢拿起火钳在火塘里一翻一夹,几个焦黄喷香的洋芋便蹦了出来。我顾不得烫手,更顾不得擦去噙在眼角的眼泪,抓起洋芋狼吞虎咽起来。父亲似乎有些愧疚,他便放下苞谷说给我讲古。讲古就是讲故事,但我不喜欢听他讲,因为他总是讲了前头忘了后头。见我不作声,父亲便说,明儿晚上你小姑父要来的,等他给你们讲。我立马高兴得手舞足蹈,满心期待小姑父的到来。小姑父是说书的天才,会讲姜太公辅佐周文王,也会讲忠心耿耿杨家将,还会讲包公断案薛刚反唐,以及七姐下凡配董永。兴致高了,还会摇头晃脑地唱段《天仙配》或者《绣箱盖》。听他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故事,实在无法想象他是一个没读过书的人。

现在的火炉款式新颖,功能齐全,不锈钢制作,传温快,恒温效果好。火炉上方的大圆盘做了隔热处理,可作餐桌,可作书桌,还可以作牌桌。圆盘中心有出火口,可烧水,可煮粥,可炖肉;可烹小鲜,可做大餐。火炉下方还暗藏乾坤,灶膛内置烤箱,可烤红薯、烧洋芋,还可以加热馒头。火炉的功能可以说被开发到了极致,寒冷的冬季,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与家人共拥炉火,尽享天伦之乐。

室外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家人围坐,烟火可亲,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炖一锅山羊肉或者腊蹄子,炒一盘炸胡椒,蒸一碗红烧肉,再来几个时令小蔬。或细嚼慢品,或大快朵颐。若有客来,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炉火红红,热气腾腾,此时酒足饭饱,不觉昏昏欲睡。四肢慵懒放松,思绪不蔓不枝,恍然已入梦中。梦中一羽扇纶巾鹤发童颜的老者踏雪而来,他边走边唱:“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起身相迎,却见冰雪融化,春风拂面,桃花灼灼。那老者早已随风而去,遁入云里雾里,我对着老者大声吟诵:

夜寒火炉红,梦里迎春风。

醉卧君莫笑,耕读做山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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