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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与谭鑫培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评论，极少涉及这个问题。虽然，周信芳评论谭鑫培的文章早就收入了《周信芳戏剧散论》《周信芳文集》，以前却很少人引用。一般文章，多是在谈到周的广采博收时提到谭的名字，有的还会强调，他不盲从谭鑫培，纠正谭鑫培的唱词“错误”等等。 1990年，我在《解放日报》写了一篇《谈谈京剧的流派》，里面提了一句：周信芳“本人却从内心深处向往京朝派”。周公子少麟给《解放日报》写了《是相互吸收，还是被同化了？》，认为我说的没有根据，说“我们子女辈则从未觉察到有此想法”。  原载《解放日报》1990年9月24日“娱乐版” 过了几个月，到了纪念梅周“逢五”的日子，我借机写了一篇《周信芳与京朝派》，把那句话展开说了说，顺便回应了一下周公子的“子女觉察”说，仍发在《解放日报》“娱乐版”。高义龙老师看了之后，写了一篇《梅兰芳与海派》发表。 原载《解放日版》1990年11月15日“娱乐版” 另外，说周信芳早期评谭的文章是“把理性的目光重新转向了京剧艺术的本质”，尤为不妥。一个是限于当时的认知，对这批文章产生的背景没有仔细研究；另外一个，周的这些文章，对谭鑫培艺术的评介明显是“取我所用”，实际上是割裂、矮化谭鑫培的，这一点当时也是看出来的。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也没有在文字上很好斟酌，或者说，没这个水平说得滴水不漏，凑得上就用了。 此后，谭鑫培的话题在周信芳研究中渐渐地重要起来，提到的比例越来越高。《周信芳评传》说，“周信芳后来虽然自创麒派，然而他自始至终崇拜京派，尊重京派”。[①]周信芳的评谭文章均被当作他钦佩谭鑫培、继承谭派的证据，周信芳跟谭鑫培学戏的故事普遍被当作信史，甚至“麒麟童是最好的谭派”之类的说法也广为流传，成了名言。 周信芳 刘斌昆《清风亭》 我写《周信芳与京朝派》的时候，《京剧谈往录》三编还未上市，没有看到刘斌昆先生的回忆录。刘斌老在《我的梨园家世及从艺恩师》一文里，编造了谭鑫培教周信芳《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御碑亭》《打侄上坟》的故事。[2]后在《给周信芳同志配戏》一文中，更说周信芳“起先是学谭派，常演的剧目以谭派戏为主”，并且把谭鑫培教的戏增加了一出《桑园寄子》。[3]由于，刘斌老是周信芳的老搭档，所以，现在有关周信芳的大量论文、传记、年谱，包括马明捷的《学谭鑫培最好的是麒麟童》、沈鸿鑫的《周信芳传》以及新出版的《周信芳画传》中的《周信芳评传》《周信芳年谱》等等，无不采信刘说。 然而，孤证不立。刘斌老的说法就是典型的孤证，没有任何旁证可资佐证。首先，周信芳自己从未提及跟谭鑫培学过戏。这不是说，周信芳未涉及过谭鑫培的话题而未提到，而是，他有好几篇专门观摩、学习、评价谭鑫培艺术的署名文章。如果真跟谭鑫培学过那么多戏，怎么可能一字不提？口传心授学到的东西，不是比在台下观摩更真切、更深刻吗？ 另外，他自述的《年谱》，记载了诸多有名、无名的老师，连只学一出戏的都记，跟“伶界大王”学过好几出倒反而不记，不合情理逻辑。 其次，谭鑫培是出名的不肯教戏，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愿教。余叔岩借了总统府的势力，迫使谭鑫培接受拜师。纳入门墙，仍不肯教。最后，余叔岩花了多少钱，连家里祖传的古董都奉上，只教了“一出半”——《太平桥》和《失空斩》的王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么可能跑到上海，一面天天要唱营业戏，一面还跑去给个素不相识的小青年说戏，一说就是三四出？怎么想得出？怎么会有人相信？ 再次，刘斌老的故事编得漏洞百出，用现在的话说叫“一眼假”。 《申报》广告 第一假：说“1913年（实际是1912年11月），谭鑫培来上海，是接受女婿夏月润的邀请，先在九亩地新舞台演出，后来名票江紫辰把他接到新新舞台唱”[4]，就是子虚乌有。谭鑫培是新新舞台老板黄楚九直接从北京约来的，登台前，没有在沪演出的记载。谭鑫培此次南来与以往只带一两个配角不同，阵容颇为强大，北京的主要配角，花脸金秀山父子三人、青衣孙怡云、小生德珺如、老旦文荣寿、丑角慈瑞泉全部到沪，跟新舞台毫无关系。 第二假：说周信芳把谭鑫培接到家里教戏，自己“住隔壁，他学戏我就跑去偷看”。张伟品教授以前说谁我忘了，讲：“只有来学，没有往教”。除了教戏匠，哪有名家上门教戏的道理？一个小青年跟年近七旬的“伶界大王”学戏，叫他抽足了大烟上门来教，这还是正常人吗？沈鸿鑫老师毕竟有经验，可能也实在看不下去，在《周信芳传》里，改成了：“周信芳天天雇了马车，到谭老板住的旅馆登门求教”。[5]不过，这也更加说明，刘斌老的故事是虚构的。 第三假：周信芳的《桑园寄子》剧本曾经整理出版。前言中说：剧本整理仅“对个别词句作了润色。邓元、邓方的唱词并加以精简。原本金永成与敌兵交战一场，在团圆以后，整理本将交兵移在团圆以前。”[6]也就是说，基本保持了周信芳早年演出的原貌，但整个本子根本不是谭派路子，而是早期比较啰嗦的演法。前面“病房”一场就大唱特唱。后面“祭坟”的唱段，与现存孙菊仙唱片基本一致。如果真跟谭鑫培学过《寄子》，怎么可能会这样？ 综上所述，所谓周信芳跟谭鑫培学戏的故事荒诞不经，学术论著不应采信。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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