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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企业层面的出口决策 近年来,国际贸易理论迎来了一场革新式的转变,这就好比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新贸易理论蓬勃兴起那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Krugman1980;Helpman和Krugman1985)。这一转变,与科学哲学家库恩(Kuhn1997)对“科学革命”的分析不谋而合。库恩认为,科学革命往往是源于实证研究中出现的新发现,这些新发现与既有模型的预测结果大相径庭,从而迫使学术界迫切需要构建全新的理论框架来解释这些新现象。为了深入理解这种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关键是要认识到,早期的克鲁格曼模型,在构建时,是假设所有企业都是同质的,也就是说,模型中,尽管企业生产的产品可能存在差异化,但它们却拥有完全相同的成本结构,而且消费者对所有不同种类的产品,都表现出对称的偏好,具有相同的替代弹性。因此,在克鲁格曼的模型框架下,行业内部所有企业的行为模式,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差别的。不仅如此,在通常假定存在“冰山型”(或者“关税型”)贸易成本的情况下,这些模型还会进一步预测,所有生产差异化商品的行业的企业,都会将其产品出口到全球所有的国家和地区,实现普遍出口。然而,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多个国家纵向企业层面的数据的积累和应用,大量的实证研究揭示出一些与新贸易理论的基本假设截然相反的新事实。接下来,将详细列举五个尤为突出和具有代表性的典型化事实,这些事实为后续国际贸易理论的深入发展奠定了重要的经验基础。 1.1.1 关于出口的五个典型化事实 首先,与克鲁格曼模型所预测的普遍出口现象相悖,现实情况是仅有少数企业从事出口业务,且多数出口企业仅面向为数不多的几个市场。以美国为例,表1清晰地展示了这一事实。 正如表格最后一行所示,2007年,美国仅有35%的制造业企业参与出口。此外,这并非某些部门普遍出口,而其他进口竞争部门则完全没有出口:即使在“计算机和电子产品”部门,出口企业比例最高,达到75%,但在大多数部门,这一比例仍显著低于50%。 其次,出口企业的分布呈现出高度不均衡的特性。尽管仅占美国制造业企业总数的极小一部分,仅为0.03% (Bernard, Jensen 和 Schott 2009),但如图1所示,前1%的头部出口企业却占据了美国制造业出口总额的惊人比例,高达80.9%。紧随其后的前2%-5%的企业又贡献了额外的12.1%的出口额,而前5%-10%的企业则贡献了3.3%。相比之下,剩余的90%的企业加起来,对美国出口总额的贡献仅为区区3.7%。 第三,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实证研究揭示了第三个典型的现象,那就是同一行业内部不同企业在经营绩效上的显著差异(例如,在企业规模、生产率等方面),对于这些企业是否最终选择出口,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作用。这一发现不仅仅是因为同一行业内部的企业差异性已经非常巨大——实际上,这种差异性几乎可以与不同行业之间的差异性相媲美 (Bernard 等, 2003),更关键的是,这种企业间的内在异质性与企业是否积极参与国际贸易活动之间,存在着非常紧密的关联。 更具体地说,出口企业与非出口企业在企业规模、劳动生产率、资本密集度以及技能密集度等多个方面,都存在着显著的差异。表2 中的数据清晰地展示了这些差异的程度,的确非常显著。数据显示,美国的出口企业, 在雇员人数上,平均比同一行业的非出口企业多 1.11 个对数单位(换算过来,大约是 203%)。即使在统计上控制了员工数量这一因素之后,出口企业在销售额、劳动生产率、全要素生产率 (TFP)、员工平均工资、资本密集度以及技能密集度等关键指标上,仍然显著优于非出口企业。这些数据有力地表明,企业在生产效率或产品市场吸引力上存在的差异,对于我们深入理解“为什么有些企业能够积极开拓出口市场,而另一些企业却选择固守国内市场”这一关键问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解释作用。贸易经济学家们通常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出口的“广延边际”。 第四个典型的现象是,出口的“广延边际”是解释不同目的地之间总体出口差异的关键因素。我们都知道,贸易引力模型预测,一个国家对其他国家的出口量,应该会随着进口国 GDP 的增长而增加,并随着地理距离的增加而减少 (Head 和 Mayer 2014)。然而,一个经常被忽视的关键点是,正如表3所清晰展示的那样,这些贸易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实际上是由出口国更多企业选择向进口国销售这一现象所驱动的。 第五个典型的现象出现在21世纪初,研究显示行业内部的企业异质性,在塑造贸易自由化的影响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正如 Pavcnik(2002)和 Trefler(2004)的研究结果所揭示的那样,贸易自由化通常会导致市场份额的重新分配,具体表现为市场份额从那些生产效率较低的企业(这些企业可能会被迫收缩经营规模,甚至退出市场)向生产效率较高的企业转移,进而促使行业整体的生产效率得以显著提升,即便企业自身的生产效率水平,并没有直接受到贸易改革的显著影响。 1.1.2 理论发展 上述实证研究的进展,为21世纪的国际贸易理论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启发和方向。理论研究开始逐步将行业内部的企业异质性纳入到分析框架之中。Melitz(2003)的研究为这一新兴领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的研究工作, 以 Krugman(1980)提出的经典模型为蓝本,着重强调了规模报酬递增、不完全竞争以及产品差异化,在塑造双边贸易流动过程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具体而言,在 Krugman(1980)的模型框架下,每个国家的企业都致力于生产该产业部门内具有差异化的商品,并且普遍采用具备规模经济效应的生产技术。所有的生产成本均以劳动要素投入来衡量(在该模型设定中,劳动是唯一的生产要素)。由于企业生产的是具有差异化的商品,因此它们在各自的市场中都具备一定的市场势力,由此形成了不完全竞争的市场格局。Krugman(1980)通过假设每个国家的代表性消费者,对于由不同企业(包括国内企业和国外企业)所生产的各种差异化产品,都具有常弹性替代 (CES) 偏好,以此来模拟产品差异化的市场特征。模型中的不完全竞争,主要表现为垄断竞争,战略互动效应被有意忽略(因为模型中存在着大量的企业),而自由进入机制则确保了在市场均衡状态下,所有企业的经济利润最终都将趋近于零。 与 Krugman(1980)此前的研究相比,Melitz(2003)的创新之处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a) 引入了企业异质性的生产边际成本;(b) 假设存在出口的固定成本;以及 (c) 将自由进入条件重新设定为事前条件。 通过这些创新性的调整,Melitz(2003)成功构建了一个一般均衡模型,在该模型中,企业的预期利润最终会趋于零。 Melitz(2003)的研究清晰地表明,这些对 Krugman(1980)模型进行的看似细微的调整,却产生了一系列与前文所述的五个典型化事实高度吻合的研究结果。直观地理解,生产率的差异性与出口固定成本的结合,共同导致了企业在出口决策上呈现出明显的选择性:只有那些生产效率最高的企业,才能够有效地克服出口所带来的额外管理成本,从而最终选择积极开拓海外市场。因此,出口企业往往只是少数 (事实#1),并且,如果生产率的分布呈现出足够的偏斜性,出口的分布也会呈现出高度集中的态势 (事实#2)。此外,那些最终选择进入出口市场的企业,其综合表现通常会明显优于非出口企业 (事实#3)。在企业异质性的分析框架下,总体的国际贸易流动,将同时受到 “广延边际”(即哪些企业出口到哪些市场)和 “密集边际”(即每个市场上的企业平均销售多少)这两个关键因素的共同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某些特定的生产率分布情况而言,广延边际甚至可能成为主导总体贸易流动的关键力量 (事实#4)。最后,Melitz(2003)还进一步论证了,贸易自由化 (即双边贸易成本的降低) 将会通过促进行业内部的资源重新配置,最终显著提升整体的生产效率。而这一效率提升过程的实现路径,主要是通过将市场份额从低生产率企业手中,有效地转移到高生产率企业手中,从而实现整个行业生产率水平的整体性提升 (事实#5)。 Melitz(2003)关于出口的开创性研究,已经得到了众多学者的广泛扩展和深入深化。例如,部分学者深入探讨了该模型的不同理论变体,并尝试采用了替代性的消费者需求系统 (例如 Melitz 和 Ottaviano 2008;Zhelobodko 等 2012)。还有一些研究尝试将传统的赫克歇尔-奥林模型的要素融入到 Melitz 模型的分析框架之中 (Bernard、Redding 和 Schott 2007),或者深入考虑了企业进行多产品生产的可能性 (Bernard、Redding 和 Schott 2011;Mayer、Melitz 和 Ottaviano 2014),甚至包括引入边际成本递增的设定 (Almunia 等 2021)。Melitz 和 Redding(2014a)对这些重要的理论应用和模型扩展进行了全面的回顾和总结, 充分展示了 Melitz 理论框架所具备的广泛适用性和理论延展性。 1.2 全球采购、跨国公司与全球价值链(GVCs) 尽管此前的诸多贸易研究,其分析重点仍然主要集中于出口模型,但自21世纪初以来,另一类研究方向开始逐渐兴起。这类研究认为,出口选择仅仅是全球企业在现代经济环境中,所面临的众多战略决策之一。在商品生产的整个过程中,企业不仅仅会利用本地的生产要素,而且通常还会将进口的中间产品及服务,深度融入到最终的制成品之中。因此,企业在组织生产环节时,不仅需要审慎应对复杂的进口决策,更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对各类生产要素和中间投入品进行统筹规划和全球采购。此外,出口并非企业向海外消费者销售商品的唯一途径。在某些特定的商业情境之下, 企业可能会策略性地选择在多个地理位置分散的地点,对商品进行组装和生产,这样做不仅能够有效地降低跨境运输成本,而且还能够更加便捷地将商品交付给最终的外国消费者。在这种商业模式下,传统出口商的角色,就逐渐转变为跨国公司。从更为广阔的视角来看,现代制造业的生产流程往往高度复杂,通常会包含多个环环相扣的生产环节,这些环节对于最终消费品的成功交付,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了能够高效地应对这种内在的复杂性,企业需要精心构建和组织跨越国界的全球价值链 (GVCs)。因此,有观点认为,在研究国际贸易问题时,与其固守将贸易交易,简单地视为非跨国出口商向外国消费者销售商品的传统模型框架,倒不如转换分析视角,从一个更具洞察力的全新角度出发,将每一次国际贸易活动,视为复杂全球价值链中一个特定的关键环节,这样的研究思路可能更为有效, 也更具有现实意义。接下来,作者将概要性地介绍与此密切相关的三个主要研究子领域,这些子领域的研究重点分别聚焦于:(a) 进口与全球采购;(b) 跨国公司活动;以及 (c) 全球价值链活动。 1.2.1进口与全球采购 现有模型(例如Melitz 2003模型)的理论框架,显然还需要进一步的丰富和完善,已有的经验证据也充分印证了这一点。例如,在全球贸易中,占比最高的商品并非最终的消费品。有研究机构估算,中间产品的贸易额,占据了全球贸易总额的三分之二左右(Johnson和Noguera2012)。这清晰地表明,全球企业的角色不仅仅是出口商,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进口商。事实上,在前文的表格和图表内容中,类似的事实已经充分说明了,深入研究企业是否选择进口或积极进行全球采购,具有重要的必要性和学术价值。具体而言,美国从事进口业务的企业占比依然很小(请参见表1,第3列),并且美国的进口分布与出口分布一样,都呈现出明显的偏斜性特征(请参见图1,灰色条形图)。这些进口企业的规模,通常比非进口企业更大,生产效率更高,资本和技术密集度也更高(请参见表2,第2列)。总而言之,进口量的变动,主要由进口的广延边际所驱动(请参见表3,面板B的第3和第4列)。Antràs、Fort和Tintelnot(2017)的研究更进一步指出,美国的进口企业不仅规模庞大,而且随着其采购国家数量的增加,企业的规模优势也愈发显著。这些经验事实共同揭示,企业在全球采购过程中,普遍面临着显著的国家层面固定成本,而这无疑会显著限制那些规模较小的企业,从多个国家进行多元化进口的能力。 Antràs和Helpman(2004)以Melitz(2003)模型为理论基础,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理论变体模型,该模型着重强调了中间产品贸易和进口固定成本的关键作用。他们构建了一个简化的两国贸易模型,在该模型中,生产具有差异化最终产品的生产商,需要将劳动和中间产品结合起来进行生产。模型中的企业需要做出两项关键的战略决策:一是从国内市场采购原材料,还是从国外市场进行进口?二是选择通过公开合同进行采购,还是在公司内部进行纵向一体化采购?他们的研究核心,在于深入探究企业的采购决策,是如何受到企业自身生产率、国际贸易成本以及合同执行环境等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的。后续的诸多研究进一步表明,全球采购策略的制定,不仅仅取决于企业的生产率水平。相关研究还发现,企业通过进口来自国外的中间产品,能够有效地提升自身的生产效率和市场竞争力(Amiti和Konings2007;Goldberg等2010;Halpern、Koren和Szeidl2015)。在上述研究洞见的基础之上,Antràs、Fort和Tintelnot(2017)进一步深入研究了企业在全球采购决策中的广延边际和密集边际效应。他们构建了一个精细的多国采购模型,在这个模型框架中,异质性企业会根据自身的生产率水平,以及特定国家的具体市场情况,自主选择是否从该国进行商品进口。与传统的Melitz(2003)出口模型显著不同的是,在这个模型中,企业针对不同出口市场所做出的决策是相互独立的。Antràs、Fort和Tintelnot(2017)的研究清晰地展示了全球采购决策是如何通过企业的成本函数相互作用,进而在不同的原材料来源国之间,产生互补性或替代性效应,最终有效地降低企业的边际生产成本。该研究精准地识别出了,那些系统性地影响企业全球采购决策的关键因素,例如企业的生产率水平、特定国家的固定和可变采购成本等,并系统性地阐述了全球采购行为,对企业经营决策和整体国际贸易格局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在实证分析层面,Antràs、Fort和Tintelnot(2017)巧妙地整合了美国海关微观数据和美国人口普查数据,并以此为基础,对理论模型进行了细致的计量估计。实证结果表明,企业的全球采购决策,普遍遵循着清晰的层级结构:生产率更高的企业,往往会倾向于从更多的国家进行商品进口,以实现采购来源地的多元化。结构性计量估计结果进一步揭示了全球采购中国家层面固定成本的存在,并清晰地显示,这些固定成本在不同的国家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并且会受到地理距离和语言文化差异等多种因素的复杂影响。 1.2.2跨国公司 通过对纵向工厂和企业层级数据集进行深入的实证研究,研究者们不仅证实了企业在出口和进口决策中的重要性,更进一步突显了跨国公司(MNEs)在全球贸易格局中扮演的关键角色。例如,Bernard、Jensen和Schott(2009)通过细致地标记所有涉及关联方交易的企业,从而精确识别出跨国公司参与的贸易交易。他们的研究发现,在2000年的样本数据中,大约90%的美国出口和进口贸易额都与跨国公司息息相关。更深入的研究表明,Antràs等(2024)利用2007年美国企业的出口、进口数据以及其全球生产基地的合并数据进行估算,结果显示,大约80%的美国出口和进口贸易额是由那些同时在美国本土和海外生产商品的企业所贡献的。 图2清晰地展示了这一现象。图中将这些出口和进口贸易额按照外国跨国公司和美国跨国公司(无论是否拥有海外制造子公司)进行了详细的分类,并进一步将贸易流细分为通过公开交易和跨国公司内部交易完成的部分。这些数据直观地表明,非跨国公司在总出口和进口额中所占的比重非常小,并且绝大多数由跨国公司主导的贸易流都是通过公司内部交易实现的,尤其是在进口贸易方面,这一特点尤为突出。跨国公司之所以能够在全球贸易流动中占据主导地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们通常规模更大,生产效率也更高。 然而,正如Antràs等(2024)的研究结果所揭示的那样,即使在充分控制了企业年龄、美国本土销售额以及美国总部规模等多项关键企业特征之后,美国的跨国公司在进口和出口贸易额方面,依然显著高于其国内企业。这一发现有力地表明,跨国公司的生产经营活动并不仅仅局限于本国市场,它们的贸易倾向性显然更强。事实上,美国跨国公司所主导的出口和进口贸易,似乎深受其海外生产活动布局的影响:跨国公司更倾向于与其拥有子公司的国家进行贸易往来,并且也更倾向于与子公司所在区域内的其他国家进行贸易(具体参见Antràs等2024)。考虑到这些跨国公司庞大的海外业务规模,美国整体的贸易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其跨国公司海外活动的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如图3清晰呈现的那样,拥有海外制造子公司的美国跨国公司(FMAs)在其外国子公司的销售额,与它们在美国本土子公司的销售额大致相当(约为本土子公司销售额的四分之三)。从这些数据中作者们可以合理推断,海外生产的商品销售额大约是美国本土企业出口额的四倍之多。这意味着,绝大多数带有“美国品牌”标识的产品,实际上是通过海外生产而非美国本土出口的方式,提供给外国消费者的。这与传统的企业层级出口模型中所描绘的销售模式存在着显著差异。 尽管贸易经济学家们早已认识到跨国公司在全球经济中举足轻重的定量地位,但近年来,关于跨国公司活动的企业层级研究,依然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Helpman、Melitz和Yeaple(2004)开发了一个简化的两国模型,旨在解释异质性企业如何在出口和跨国公司经营活动之间做出战略选择,以便使其商品能够成功进入外国市场。该模型清晰地揭示,只有那些在行业内生产效率最高的企业,才能够克服设立海外子公司所需承担的高昂固定成本,从而选择进行跨国公司经营活动。而生产效率相对较低的企业,则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出口模式。至于那些生产效率最低的企业,则往往仅限于服务国内市场。Tintelnot(2017)和Arkolakis等(2018)进一步将上述分析框架扩展到了更为复杂的多国一般均衡环境之中。在多国环境中,企业面临着一个更加复杂的组合性离散选择问题,即如何在众多潜在的生产地点中进行选择和组合。这不仅需要企业充分考量激活不同生产地点的固定成本,还需要周全地权衡将商品从各个生产地点运输到最终销售市场的贸易成本。Tintelnot(2017)和Arkolakis等(2018)这两篇论文在如何建模出口或组装环节的固定成本方面,采取了不同的方法,并且在如何使企业层级的外资直接投资模型具备可估计性方面,也探索了不同的路径。 1.2.3全球价值链 生产过程的跨国界分割,亦即我们今天所称的全球价值链(GVCs),已经对国际贸易的格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全球价值链堪称21世纪贸易的一个显著特征。在这种模式下,产品不再仅仅在两个国家之间进行简单的交换,而是通过横跨多个国家的复杂供应链进行生产和流通。举例来说,半导体产品的生产便涉及多个国家的投入,直至最终产品的组装和运输环节完成(具体可参见Miller 2022,他对此现象提供了一个非常出色的非技术性概述)。近年来,学术界对全球价值链在塑造国际贸易和生产模式中所起作用的研究日益增多。根据Antràs和Chor(2022)对相关文献的梳理和总结,对全球价值链的分析可以大致分为宏观层面和微观层面两种研究方法。 宏观层面的研究通常会借助世界投入产出表等分析工具,来量化外国产值(具体体现为原材料、中间投入品或“任务”)在生产过程中的使用程度,特别是应用于出口产品的情形,从而揭示生产过程如何在多个国家之间进行分工协作。Hummels、Ishii和Yi(2001)、Johnson和Noguera(2012)以及Koopman、Wang和Wei(2014)等诸多学者的研究,有力地推动了增值贸易重要性量化分析的发展。例如,图4展示了全球贸易中通过全球价值链进行交易的占比,该数据是基于Borin和Mancini(2019)提出的方法推算得出的。数据清晰地表明,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这一比例经历了显著的增长,目前大约占据全球贸易总额的50%左右。在理论研究方面,Caliendo和Parro(2015)或Baqaee和Farhi(2024)等构建的宏观模型,均着重强调了跨行业关联和中间品贸易的重要性,并为定量评估贸易政策的影响提供了有效的研究工具。在后续章节中,作者将对这一研究领域进行更详尽的讨论。多阶段模型,例如Yi(2003)或Antràs和deGortari(2020)构建的模型,通过进一步纳入对生产环节顺序性的考量,对上述分析框架进行了拓展和深化,并揭示由于供应链上贸易成本的累积效应,贸易收益得以成倍放大。 全球价值链的微观层面分析,与前文讨论的关于出口、进口以及跨国公司活动的企业层级研究紧密相连,互为补充。研究人员们已经开发出多种分析框架,用于深入剖析企业如何选择参与全球价值链(Antràs、Fort和Tintelnot2017),以及主导型企业如何在不同国家之间组织生产流程(Antràs和deGortari2020)。在这些分析框架之下,国家和行业层面的贸易流动,是由大量与企业决策相关的因素共同聚合而成的,这些因素具体包括:企业将产品出口到哪些目的地,从哪些国家采购中间产品或由哪些国家提供某些生产环节,以及它们在遥远的目的地国家组装商品的“平台”国家选择等等。换言之,总体贸易流动实际上是所有全球价值链片段的总和体现。 从理论层面来看,这种“微观”研究方法主要侧重于开发有效的分析工具,以辅助企业在设计最优全球生产决策时应对所面临的复杂问题(具体可参见Antràs和Chor,2022年的文献综述)。同时,该方法也旨在深入展示企业层面的相互依存关系如何深刻影响经济体对贸易冲击所做出的反应。这种微观方法还涵盖了对全球价值链更为狭义的界定,强调了全球价值链所具备的一些独特特征,即全球价值链通常涉及对高度定制化投入品的重复性交换。而这些投入品的交换关系,往往伴随着不完备且难以有效执行的合同。契约方面所存在的复杂性,使得企业在界定自身边界以及选择合作伙伴时,面临着更加严峻的挑战(具体案例可参见Antràs和Chor2013年的研究例证;Antràs2015年的相关教材论述)。 1.3量化贸易理论 国际贸易研究领域的另一项重大进展,是量化贸易模型的兴起。这类模型让经济学家能够更方便地模拟和分析贸易政策对国民实际收入和居民福利的影响。 1.3.1Eaton-Kortum革命 在二十世纪,国际贸易理论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偏向于使用相对简化的模型。许多理论研究人员致力于构建结构简洁的模型,以此来揭示国际贸易的各个重要方面。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研究人员通常会采用仅包含“本国”和“外国”这两个国家的模型。在很多分析情况下,这种简化的两国模型已经能够满足研究的基本需求。例如,以经典的李嘉图贸易模型为例,其核心思想是比较优势而非绝对优势。这个理论精髓在一个简明扼要的两国两商品模型框架下,就能得到清晰而透彻的阐释,即使是经济学专业的本科生也能轻松理解。同样,比较优势链(即根据相对单位劳动投入量对商品进行排序)及其所解释的贸易流动模式,也能够在包含多种商品和贸易成本设定的两国模型中得到简洁而清晰的展现。 然而,当面对一个包含众多商品和国家的复杂世界时,我们应该如何准确地计算两国之间的贸易量?又该如何系统地考虑不同国家之间存在的各种双边贸易成本差异呢?在距离大卫·李嘉图1817年出版《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两百年之际,国际贸易研究领域在解决这些难题上,仍然没有取得特别令人满意的进展(可以参考Eaton和Kortum,2012年的精彩讨论)。与此同时,对贸易政策进行量化评估的需求却变得越来越迫切。在20世纪,应用(或可计算的)一般均衡(AGE)模型成为了一种满足这种需求的有效方法。一般均衡模型通常会考虑多个国家、多个行业以及行业之间的投入产出关系。研究人员通过使用数值计算方法,并根据实际数据来设定模型参数,从而得出研究结论(可以参考Kehoe、Pujolas和Rossbach,2017年最近发表的优秀综述文章)。为了更真实地反映经济的实际情况(例如,国家常常在同一行业内既出口又进口的现象),并与数据中呈现的一些明显特征相符合,研究人员对一般均衡模型进行了各种扩展和延伸。但是,应用一般均衡模型也面临一些主要的批评,比如这类模型通常计算量非常大,过度依赖于预先设定的弹性参数,而且模型结构过于复杂,以至于很难清楚地分析出,究竟是哪些关键因素在主导着贸易政策的预测结果(可以参考Costinot和Rodríguez-Clare,2014)。 Eaton和Kortum(2002)的研究工作,开创了量化贸易模型的新方向,被认为是一场革新。正如Costinot和Rodríguez-Clare(2014)精辟地指出的那样,这项研究的核心目标是“构建一个模型,它既不能过于简单,也要有足够丰富的内涵来进行量化分析,这样它既可以解释数据中展现的基本特征(比如,国家规模和地理位置所起的作用),又要保持足够的简洁性,从而使我们能够可靠地识别出模型中的关键参数,并深入理解这些参数是如何影响政策预测结果的。”Eaton和Kortum(2002)在最初的论文中展现出的关键洞见(至少在我个人看来)在于,他们敏锐地意识到,多国李嘉图贸易模型与离散选择模型之间存在着内在的紧密联系。在离散选择模型中,人们需要在多个选项中做出选择。正如McFadden(1974)深刻指出的,如果有很多个体在做选择,并且每个个体的选择会受到其他因素(这些因素决定消费者的偏好)的个性化影响,那么我们就可以用合适的极值分布来汇总和概括个体的选择行为,进而推导出市场份额的简洁计算公式。在Eaton和Kortum(2002)的模型框架中,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消费者。但是,模型中的“选项”不是不同的商品,而是不同的国家:每个国家的代表性消费者会倾向于从能够提供该商品最低价格的国家进口商品。 与以往研究中普遍采用的消费者连续统假设不同,Eaton和Kortum(2002)创新性地引入了商品连续统的设定,并假设商品在不同国家之间的生产效率服从Fréchet分布(即第二类极值分布)。基于这一关键假设,他们推导出了一个简洁明了的公式,用来表示一个国家在另一个国家商品市场上的市场份额。这个市场份额计算公式的一个显著特点在于,它与标准的贸易引力方程在形式上非常相似,因此研究人员可以直接利用已经成熟的实证分析工具,对模型中的关键参数(即贸易弹性)进行有效的估计(参见Head和Mayer,2014)。事实上,在Eaton和Kortum(2002)提出的单部门模型中,贸易弹性以及可以观察到的国内贸易份额,已经足够用来评估国际贸易成本变动对实际收入水平所产生的影响。更为具体地说,实际收入的对数变化可以通过以下简洁的公式进行计算: GDPi=−λiiε 其中,λii表示国内商品支出份额的对数变化,ε是贸易弹性,它决定了双边进口额与国内需求比率如何对双边贸易成本的变化做出响应。这个公式清晰地揭示了贸易弹性ε在评估因贸易开放程度降低(例如,贸易战)而导致的实际收入损失时所扮演的关键角色,尤其是在国内商品与外国商品之间的可替代性较弱的情况下,实际收入的损失将会更为显著。对于贸易战这种特殊的极端情况(即所有国家都退回到完全自给自足的状态),相关的收入损失可以通过以下公式进行量化计算: GDPi=1−(λii)1/ε 图5中的蓝色柱状条形图展示了基于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计算出的“贸易收益”水平,并以ε=5作为示例进行了计算。这些贸易收益的测算结果有些出人意料,数据显示,在所分析的11个国家中,有11个国家的贸易收益都不到3%,而美国的贸易收益更是只有1.8%。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爱尔兰(8.0%)和匈牙利(8.1%)等经济规模相对较小的国家,反而获得了更高的贸易收益水平。显然,造成这种现象的部分原因在于,Eaton和Kortum(2002)模型框架是一个单一产业部门模型,该模型假设不同国家生产的任何两种商品之间都具有很高的可替代性。当我们把分析框架扩展到可替代性相对较低的多部门模型(Ossa,2015),并进一步考虑跨行业和跨国家的投入产出关联(Caliendo和Parro,2015)之后,这些基于李嘉图模型计算出来的贸易收益就会得到显著提升。例如,图5中的绿色柱状条形图展示了在Caliendo和Parro(2015)提出的模型框架下,用相同方法计算出的贸易收益,这个框架假设各部门在消费和生产环节都具有单位弹性替代性。从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重新估计的贸易收益数值有了大幅提高,事实上,它们的平均值约为最初估计结果的六倍之多。同样地,Antràs和deGortari(2020)的研究也表明,包含多阶段生产环节的模型所显示的贸易收益,也要明显高于仅包含单一生产阶段的模型。 基于上述这些假定极端自给自足情景的反事实分析,量化模型的研究又取得了另外两项里程碑式的理论贡献。首先,Dekle、Eaton和Kortum(2008)提出了一种叫做“精确帽子代数法”的新方法,这种方法特别擅长快速计算各种更广泛的政策反事实情景。他们证明,只要有贸易弹性和初始均衡状态下的贸易流量数据,就足以预测任何贸易成本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而不仅仅像之前那样,只能分析完全自给自足这种极端情况。虽然这个重要的结论最先是在Eaton和Kortum(2002)的框架下被发现的,但后来的Arkolakis等人(2019)以及Adão、Costinot、Donaldson(2017)在更通用的模型设定下,也得到了类似的结论。其次,Arkolakis、Costinot和Rodríguez-Clare(2012)进一步指出,评估贸易带来的福利提升,其实只需要关注两个关键指标就足够了:一个是国内商品支出占总支出的比例,另一个是贸易弹性。更令人惊喜的是,这个结论不仅仅适用于经典的李嘉图模型,对于包含规模经济、垄断竞争和企业差异性的一部门Armington模型以及一部门Krugman–Melitz模型,同样成立。这些研究进展充分展现了精确帽子代数方法在量化分析领域所蕴含的巨大潜力。 1.3.2结构性方法 虽然Eaton-Kortum工具包在量化分析中应用广泛,但也引发了一些批评。这些批评既有方法论层面的争议(Dingel和Tintelnot2023;Sanders2023),也包括模型在预测贸易流方面的不足——尤其是在与实际贸易成本变化对比时,模型的预测能力显得不够精准(Kehoe,Pujolas和Rossbach2017)。除了力求更准确地估计关键的贸易弹性外,这些模型的其他参数通常会经过细致的校准,以确保模型能够尽可能完美地拟合现有数据。事实上,完美拟合似乎正是Dekle,Eaton和Kortum(2008)提出的精确帽子代数方法的核心所在。虽然这种方法在模型拟合方面表现出色,但如果模型本身设定有问题,或者数据本身就存在误差,这些模型就可能会做出不太靠谱的反事实预测,这个问题有点类似于回归分析中常说的“过拟合”现象。因此,国际贸易领域的许多研究开始更加倾向于采用与产业组织实证研究相结合的定量分析方法。这些研究的目标是开发结构更简洁的模型。这些模型不追求完美地拟合所有数据,而是更注重对模型预测与实际数据之间的偏差,也就是所谓的“误差项”,给出合理的、符合经济学逻辑的解释。通过这种方式,研究人员就能更有针对性地设计计量经济学模型,使其能够更好地适应这种误差结构,从而提高预测的可靠性。 关于贸易模型的结构性估计文献内容丰富,在这里无法逐一详述。 但其主要研究方向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a) 公司层面的出口决策研究 (Roberts 和 Tybout 1997; Dickstein 和 Morales 2018; Morales, Sheu 和 Zahler 2019);(b) 出口或跨国企业经营活动与创新和生产力提升之间的互动关系研究 (Aw, Roberts 和 Xu 2011; De Loecker 2011; Bilir 和 Morales 2020);(c) 全球采购和跨国公司经营活动研究 (Tintelnot 2017; Antràs, Fort 和 Tintelnot 2017);(d) 贸易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研究 (Artuç, Chaudhuri 和 McLaren 2010; Helpman, Itskhoki 和 Redding 2010; Dix-Carneiro 2014; Traiberman 2019)。此外,许多研究者还专注于对特定行业的模型进行精细的估计, 这与实证产业组织文献的研究方向紧密结合。 近年来,受到研究者重点关注的行业包括:汽车产业 (Coşar 等 2018; Head 和 Mayer 2019)、硬盘产业 (Igami 2018)、制药产业 (Chaudhuri, Goldberg 和 Jia 2006; Costinot 等 2019) 以及干散货航运产业 (Brancaccio, Kalouptsidi 和 Papageorgiou 2020)。 当然,这些结构性估计和反事实分析方法也存在其自身的局限性。 最明显的局限之一在于,这些方法在实际操作中通常比 Eaton-Kortum 风格的方法更为复杂, 实施起来也更加耗时费力。 更重要的是,这些估计方法大多是在部分均衡的框架下进行的, 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一般均衡互动,而这种一般均衡互动恰恰是国际贸易研究的基石。 1.4 实证研究的解放 20世纪的大多数国际贸易实证研究,都受到严格的理论框架约束,并且依赖于相对有限的数据来源。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关于贸易引力方程的研究。自从Tinbergen(1962年)开创性的工作以来,对双边贸易流量的回归分析,通常都使用出口国GDP、进口国GDP以及两国之间距离的对数作为自变量,这种方法已经被广泛应用。然而,直到研究人员为它提供了坚实的微观经济学理论基础之后,这种分析方法才真正在国际贸易经济学界流行起来(Anderson 1979;Bergstrand 1985)。进入21世纪后,贸易文献不仅扩展了引力方程的理论应用范围,还加入了更多符合实际情况的因素,例如多边阻力项(Anderson 和 Van Wincoop 2003),以及对贸易范围大小进行量化分析的技术(Helpman, Melitz 和 Rubinstein 2008)。此外,正如上一节讨论的那样,现代量化李嘉图贸易模型也为引力方程提供了另一种理论解释(Eaton 和 Kortum 2002)。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赫克歇尔—奥林模型的实证研究。这些研究旨在检验该模型的理论预测与真实世界贸易模式之间是否一致。赫克歇尔—奥林模型的核心观点是,一个国家应该出口那些密集使用本国丰富生产要素的商品,同时进口那些需要本国稀缺要素的商品。最初对这一理论进行的实证检验遇到了不少挑战,其中最著名的就是Leontief(1953年)的开创性研究。Leontief的研究发现,美国出口的商品竟然比进口的商品更少依赖资本要素,这似乎与美国是资本要素相对丰富的国家这一事实相矛盾。这种被称为“Leontief悖论”的现象,引发了之后几十年相关的研究,学者们不断探索如何 reconciling 理论预测与实证结果之间的差异。在这个领域做出重要贡献的包括Ed Leamer和他的学生们(Bowen, Leamer 和 Sveikauskas 1987;Trefler 1993, 1995;Harrigan 1997;Schott 2003)以及Davis和Weinstein(2001年)的研究。 与这些传统上由理论驱动的研究相比,21世纪的大部分国际贸易实证研究已经更加“自由”了。它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严格地受到传统贸易理论的限制,而是在研究过程中积极探索新的数据来源和创新的研究方法。 1.4.1 实证研究不再“唯理论” 这些年,国际贸易领域的实证研究,很多已经不再是专门为了验证某个特定的理论,而是更侧重于去挖掘一些经济变量之间的真实联系,特别是那些贸易经济学家们一直都很关注的核心问题。 就拿“贸易参与对企业表现有啥影响”这个问题来说, 不管是做生意的、搞研究的还是制定政策的,大家都很关心。 不过,就像前面第二节和第三节的实证研究指出的那样,企业本身的情况,也会反过来影响它们是不是会参与贸易。 所以,要想搞清楚到底是出口“真的能提升企业绩效”,还是“本来就厉害的企业才更容易出口”, 就需要找到一些靠谱的、外生的变化,也就是那些企业自身没法控制的、会影响它们贸易参与的因素。Atkin、Khandelwal 和 Osman(2017年)的研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们做了一个随机对照实验, 就像搞新药临床试验那样, 人为地让一些埃及地毯厂更容易打入外国市场。 结果发现,那些“实验组”的企业,利润比“对照组”高出一大截(16%-26%),产品质量也更好。 这种效率的提升,很可能就跟所谓的“出口学习效应”有关。 在更宏观的层面, 研究人员也在重新审视“贸易开放程度”和“人均收入水平”之间的关系。 而且,他们也找到了比以前更有说服力的“工具变量”来衡量贸易开放度。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Feyrer(2019年)、Feyrer(2021年)和 Pascali(2017年)的工作。 他们提出了一些巧妙的方法,可以根据国家自身和时间的变化,来衡量这个国家跟其他国家做生意到底方不方便。还有一些研究,则是利用历史上市场整合过程中发生的一些外生变化, 比如 Donaldson(2018年)、Steinwender(2018年)和 Juhász(2018年)等人的研究, 都是从历史的角度来分析贸易的影响。 进口竞争对就业市场的影响,也是现在研究的热点。 就像上一节提到的, 有些研究人员会构建比较复杂的模型,来分析就业市场怎么应对贸易成本的变化。 但还有一些很有影响力的研究, 则是利用不同地区受到进口竞争冲击的外生变化, 来分析进口增加到底会对当地的就业市场带来什么影响(比如,Autor, Dorn 和 Hanson 2013年;Dix-Carneiro 和 Kovak 2017年)。 这些研究背后的逻辑是, 一个国家的就业市场通常不是完全统一的, 所以,通过比较不同地区市场对同一次贸易冲击的不同反应, 就能得到很多有意思的结论。 这个研究方向也推动了空间经济学领域理论研究的发展,特别是如何在标准的量化模型中, 把劳动力流动性不强这个现实情况考虑进去 (Caliendo, Dvorkin 和 Parro 2019年)。 此外,实证贸易研究跳出传统理论框架的另一种方式, 是开始关注贸易开放对那些传统贸易模型不太涉及的 “结果变量” 的影响。 比如说, 经济学家们研究了贸易参与会如何影响童工问题(Edmonds 和 Pavcnik 2005年)、教育水平(Atkin 2016年)甚至军事冲突(Martin, Mayer 和 Thoenig 2008年)。 还有研究表明,进口竞争加剧,确实会带来一些负面的社会后果(比如,可以看看 Autor, Dorn 和 Hanson 2019年的研究)。 1.4.2 实证研究不再“死守”传统数据 国际贸易领域的实证研究,不光是在研究思路上更灵活了,数据来源也变得更加多样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盯着产品层面的贸易数据、行业层面的特征指标或者投入产出表这些老一套。 就像第二节和第三节总结的那样,研究企业参与贸易的那些文献,早就开始用更细致的贸易数据,甚至是交易级别的详细数据,来突破传统研究的限制了。 自从 Andrew Bernard 和他的合作者们开了这个好头之后,国际贸易领域就开始拥抱各种各样的新型数据,把它们用到实证分析里。 就算那些研究重点还是企业怎么参与贸易的学者,也开始把交易级别的贸易数据和其他类型的数据结合起来,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贸易开放到底是怎么影响企业行为和市场整体的。 比如说,现在分析贸易参与,早就不仅仅是看传统的制造业普查数据了,而是会用到更全面的、反映现代企业运营情况的信息,这些信息跟传统制造业的特点还不太一样 (Fort 2017, 2023)。 这类研究就发现,贸易开放会让发达国家的企业转型升级,更多地去搞产品设计或者市场营销这些非生产制造的活动 (Bernard, Smeets 和 Warzynski 2017;Ding 等 2022)。 另外,就像第二节说到的,普查和海关的数据,现在也会跟那些调查跨国公司运营情况的数据放到一块儿用。 这样一来,作者们就能更全面地了解企业在全球范围内的经营活动了 (Antràs 等 2024)。 还有些研究人员,会把海关数据和雇主-雇员数据连起来分析 (Hummels 等 2014;Adão 等 2022)。 这样就能更精确地研究贸易开放到底是怎么影响到每个工人工资的。 还有相关的研究,把海关数据和增值税(VAT)数据结合起来, 结果就发现了国内企业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研究表明,即使有些企业自己不直接搞进出口, 但它们通过购买原材料或者把产品卖给那些直接做进出口的企业, 也还是会被全球市场影响到 (Huneeus 2018;Dhyne 等 2021)。 就算只看海关数据,有了交易级别的详细信息,学者们也能搞清楚国际贸易中买家和卖家之间的关系 (Bernard, Moxnes 和 Ulltveit-Moe 2018)。 此外,现在研究里很活跃的一个方向,是用金融数据。通过分析贸易公司和给它们提供贷款的金融机构之间的关系, 就能揭示信用和贸易融资在国际贸易中到底有多重要 (Amiti 和 Weinstein 2011;Antràs 和 Foley 2015;Paravisini 等 2015;Federico, Hassan 和 Rappoport 2023)。除了这些机构数据,国际贸易研究者们还挺有创意地用上了卫星数据,比如用卫星数据来追踪货船的航行轨迹 (Brancaccio, Kalouptsidi 和 Papageorgiou 2020)。 还有不少研究用条形码和产品扫描数据, 这些数据能追踪特定商品的消费者购买情况,这样就能分析贸易政策是怎么影响商品种类和价格的 (Borusyak 和 Jaravel 2021)。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挖掘那些新近数字化的历史档案,从青铜时代的泥板 (Barjamovic 等 2019) 到19世纪中期英国的贷款记录 (Xu 2022), 都能被用来研究国际贸易。 1.5 其他值得关注的研究领域 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国际贸易研究领域可谓是硕果累累,取得了众多意义深远的进展。 作者个人在此重点强调了四个主要的研究方向。 但坦率地说,这样的选择带有一定的主观性, 很可能会让那些在其他同样蓬勃发展、充满活力的研究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学者们感到有所遗漏或被忽视。 事实上,《国际经济学手册》的编委会已经委托撰写了多个其他领域的综述文章, 这些综述充分展现了这些领域近年来所取得的快速发展和累累硕果。 例如,关于比较优势和跨国公司经营活动的制度性决定因素的研究 (Nunn 和 Trefler 2014) 、 关于贸易政策和贸易协定研究的最新进展 (Maggi 2014; Caliendo 和 Parro 2022) 、 引力方程估计和解读方面的计量经济学新进展 (Head 和 Mayer 2014) 、关于贸易如何影响企业创新的研究 (Akcigit 和 Melitz 2022) 、 贸易对环境 (Copeland、Shapiro 和 Scott Taylor 2022) 及经济发展 (Atkin 和 Donaldson 2022) 的影响、 关于贸易与地理因素相互作用的日益丰富的文献 (Redding 2022) , 以及近期备受关注的关于全球化反弹现象的研究 (Colantone、Ottaviano 和 Stanig 2022)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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