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往事 | 红光跌落深渊，央视称之为“伏地魔”

进入80年代以来，作为全国最大的电子束管基地的红光厂（国营773厂），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奋勇搏击风浪，终于在90年代中期扶摇直上，实现了腾飞的梦想。工厂先后完成了年产100万只黑白显像管、300万只黑白显像管玻壳、150万只电子枪和320万套彩色显像管玻壳等几条大生产线的技术改造。1993年初又顺利地完成企业的股份化。这些技改和改革项目的顺利完成，为推进企业现代化做出了贡献。

红光自“一五”期间建立以来，有20多年单纯凭指令进行生产的经历，在1983年以前的十多年中，工厂连年亏损或微利，曾被称为“老大难”企业。这个1983年年产值仅1000多万元、固定资产原值仅9000万元的纯国营企业，在10年后的1993年，已发展成年产值4亿元以上，拥有近13亿元固定资产的大型股份公司。企业跃入全国电子百家企业和全国500家规模最大企业之列，先后荣获部省级质量管理奖、全国机电产品出口单位、全国企业管理优秀奖“金马奖”和国家一级企业等249项市级以上的各种荣誉称号。

这一时期的红光，并非浪得虚名，连续多年荣获成都市工业企业利税大户第一的殊荣，高得令旁人眼馋的工资奖金把厂里职工的生产积极性鼓捣得空前高涨。国家高层领导到成都必去视察红光，省市领导自然是红光的常客，难得一见的国家艺术团还专门去慰问红光。红光的掌门人、厂长李铁锤因为领导有方，使工厂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而成为一些企业领导心目中的偶像。

1997年，这个红极一时、炙手可热的来自成都的上市公司，在股民的热烈期待中，终于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交易，股票简称“红光实业”。

2010年9月6日，央视财经频道以纪念中国资本市场成立20周年为由头，隆重推出了60集电视系列短片《中国股市记忆》，其第37集名叫《红光骗术》。该片编导毫不客气，把红光实业称作中国股市当中最大的“伏地魔”之一。何为“伏地魔”？这是英国作家罗琳写的畅销小说《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的反面人物，该书与红光实业上市同时问世，“伏地魔”是个名扬世界的充满邪恶与恐怖的名字。一个上市的股份公司竟被冠以“伏地魔”的恶名，人们对它的憎恶可想而知。

该片是这样描述红光实业的：

红光实业成立于1992年，这是它1993年发行的股票，像模像样。当时新股发行实行的是“额度审批制”，上市资格非常“紧俏”。从招股说明书的内容来看红光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漂亮，它是这么说的，“预计公司1997年度全年净利润7055万元，每股税后利润0.35元”。要知道这在当年的经济环境下，这可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业绩。所以，红光顺利发行了7000万股，在我们这个市场里拿走了4个多亿。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年报披露期的来临，红光的业绩突然变脸，年度亏损1.98亿，每股亏损0.86元，当年上市，当时亏损，红光开创了中国股市的先河。于是，市场愤怒了，审批机构尴尬了，中国证监会开始调查了。

时至今日，红光这个“伏地魔”在我们这个市场里创造了很多的“第一”：第一个当年上市，当年亏损的公司，第一个被中小投资者告上法庭的公司，第一个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公司。

该片还特地让李铁锤亮了个像。李铁锤在片中说：“红光其实死了，已经死了几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彻底地死了。”还特地打上字幕：原红光实业董事长。李铁锤的这个亮像给人以误导，不了解红光历史的人，会误认为红光实业这个“伏地魔”的出世他李铁锤脱不了干系。然而，这是天大的误会。

李铁锤任红光电子管厂厂长的时间是1983年8月至1995年6月，其间因为工厂改制，自1992年起任红光实业的董事长。1995年换届，在上级希望他再干一届，或者提拔他去市上任闲职的情况下，李铁锤因为极其严重的颈椎病，而多次找市上分管领导推辞，最后经组织批准，离开了他为之拼命奋斗了12年之久的工厂。随后病倒在深圳，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病魔九死一生的残酷折磨。等到他于1999年10月在3个人的护送下，挂着氧气乘飞机回到成都东郊773厂的宿舍时，红光实业已经倒闭了。

红光，这个承载着光荣与梦想的工厂，这个几乎与共和国一起成长的国防军工大厂，居然在世纪之交从巅峰状态跌落到无底的深渊。她的辉煌与终结，直叫人扼腕长叹！然而，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她的悲剧命运又该给后人留下怎样的思索呢？

电子工业的“原子弹”在东郊诞生

从1958年末红光电子管厂玻璃筹备组成立起，玻璃系统的全体职工一直在艰辛努力，顽强拼搏，以不屈不挠的自力更生的精神，不断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建厂之初，自行设计、砌筑了烧煤坩埚炉和退火炉，用废旧车床改制为成型机，在未通煤气的条件下，用炭花加热模具和模圈。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试制出我国第一支35厘米黑白显像管玻壳，向共和国国庆十周年献了厚礼。

1966年，李铁锤担任彩色显像管突击队队长，试制出第一只有电子工业“原子弹”之称的彩色显像管。当时，彩管的重要技术难题是“栅网”，由栅网而组成三种不同的色彩，以人工的方式将4000多根镍锘丝焊接在一个框架上，攻关成功。但当时这一科技成果的意义主要是政治性的，因为一只21英寸彩色显像管的成本就是8万元的天价，而售价仅2万元。

2011年春天，李铁锤告诉我：“那时候，经常为攻关加班，天天住在厂里，十几天不回家，其实家离厂区也就三四里路远，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当时搞彩色显像管，是世界最大的难题，我们要搞，40多天不回家。”

曾经在773厂担任过20年总工程师的吴祖垲，是资深的中国工程院院士，是我国电真空器件的四大权威之一。当年，他讴心沥血，亲自组建了773厂的产品设计所。他瞄准国际上的发展趋势，结合国内国防、军用、民用的实际，组建了全所下设的10个各具特色的设计室。在他的领导下，773厂开创了中国四个第一只的历史记录——彩色显像管、视像管、摄像管、储存管的第一个试制成功。

2007年，733厂玻璃系统的老同志酝酿写一本名叫《奋斗的岁月——七七三厂玻璃系统回眸》的回忆录，时年94岁的吴祖垲，满怀深情地为该书作序。他这样写道：

在我1977年离开773厂之前，还先后试制出我国第一只直观式储存管、锑钾钠铯超正摄像管、彩色显像管、穿透式多色显示器等六大类，170多个品种的电子束管。电子束管的主要部件之一是玻壳，其形状各异，大小不一，配方不同。出色地完成多品种的电子束管玻壳的试制及生产任务，全仗着我们有一支精干、勤奋、颇有开拓创新精神的硅酸盐专业队伍。这支专业队伍的主要成员包括：范裕嘉、周锦章、钟志祥、程长荫、林长福、戴克明等高级工程师。

历史应当记住这样一些在国防工业战线付出了一生心血的人。

“八年抗战”的悲壮历程

红光厂在1980年之前是我国最大的电子束管基地。电子束管的玻壳、屏、锥、管颈、排气管、芯柱的主体都是玻璃，玻璃的重量占电子束管的95％。玻璃系统是红光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当时我国最大的显像管玻壳生产基地。

红光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范裕嘉，在她写的《引进消化 不断创新》的回忆文章里告诉我们：显像管玻壳生产，工艺技术难度大，专用设备要求高，产品质量控制严。特别是大规模自动化显像管玻壳生产，要求配料工序密封防尘，高精度称量；由进口的高级耐火材料砌的大型玻璃熔炼池炉；多工位、高速、高精度的压制成型设备和特殊的模具；截面温差小的大型退火炉；特殊的研磨抛光设施等等高难度的条件。尤其是被称为金饭碗的玻璃熔炼池炉，造价高昂，风险很大，一旦点火，就不能停炉，一直要运行到5至10年的寿命终结期。每天必须按90至400吨的出料量投料。即使不能正常生产，也必须按量排放玻璃熔液，否则会造成某些化学成份在1500度高温池炉中的大量挥发，造成后果难料的玻璃膨胀系数的失控。除此之外，久经磨练的人才对工艺技术等软件的掌握尤为重要。

在1967年至68年，773厂的职工们为了保护玻璃熔炉，作出了特殊的贡献。当时，成都东郊爆发了震惊全川的wudou，枪弹横飞，为了躲避，工厂普遍停产了。此时，恰遇773厂由间歇式池窑改建的十工位坩埚炉的玻璃熔炉刚投产不久，如果停炉，这个炉子就报废了，要想恢复生产就难了。玻璃车间的有关人员在车间支书高富许的带领下，自愿组成了护炉队，日夜倒班，以低温维持炉子的保护，在车间吃住。时间长达一年多。为后来武斗结束，恢复生产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众多显像管生产企业中流传着这样的感叹：“谁家能大规模生产出合格的玻壳，谁就能大量拥有显像管。”言下之意，是“得玻壳者，得天下”。为此，规避风险，尽快获利，宁愿花高价引进玻壳制造技术，成了各国的首选。

作为苏联重点援建项目的773厂，在中苏分裂，苏联专家撤走，后续设备不能到位的情况下，生产能力受到很大影响。本来设计能力为年产50万只14英寸黑白显像管和10万只多种军品管，但1963年9月验收时仅能生产2万只黑白显像管。在当时的国际大背景下，只能自力更生，经过多年努力，才得到20万只14英寸黑白显像管的生产能力。

1976年以前的闭关锁国，造成了我国电子工业的落后局面，人们对世界上生产技术的发展情况一无所知。73年8月，虽然国家对773厂下达了在“五五”计划期间达到年产50万只黑白显像管和90万只玻壳的生产能力的指令，但是，在不能引进生产线，只能靠自力更生攻克技术难关的前提下，其间经历的艰辛和困境，不是身在其中的参与者，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1972年，电子部曾派出773厂等3个厂组成6人技术考察组，赴罗马尼亚考察10天。布加勒斯特市黑白显像管厂的装配线和玻壳线是分别从德国和美国康宁引进的，因与康宁公司有约在先，罗方采取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规定中方考察组只能走马观花看一看。时任773厂玻璃车间主任的范裕嘉，白天看，晚上记，硬是凭着记忆，把所见所闻的工艺流程、关键设备的外形尺寸和运行数据，尽可能详细地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是这份并不全面也不够精确的资料，却让773厂如获至宝，日后竟成了建设中国第一条黑白显像管玻壳生产线技术方案的惟一的参考资料。

50万黑白玻壳生产线决定由电子部第十设计院负责设计，但所有工艺数据都要由773厂提供。设备制造厂不仅没见过，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要做的是台什么设备。这就需要773厂的相关技术人员描画每一台设备的动作、原理、性能，以及关键部件该用什么材料。其实，773厂的相关技术人员也并未见过那些设备，他们也是一知半解，所提供的技术方案只是一种心得性的东西。这种心得，一是出于多年对手工生产过程的领悟，二是对范裕嘉带回的“至宝”的消化。这种盲人骑瞎马似的自力更生，现在的年轻人肯定感到滑稽，但在那时却是神圣的，也是迫不得已的。曾经闹过这样的笑话，某设备厂负责十一工位自动压机的研制，他们极为自信，一直排斥参考国外设备的本结构，认为他们完全有把握制造出比国外更先进的机器，花费一年多制造的自动压机，经现场安装试车，结果根本无法使用。到了1975年，这台50万黑白玻壳生产线终于建成，并点火投产了。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岂料773厂却从此陷入了无尽的烦恼。请看当年的亲历者、773厂玻璃分厂总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邓景镇的回忆。他这样写道：

这条生产线投产后，生产试车都很艰难，基本上试车工作到哪台设备，哪台设备都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设备故障不断，生产工艺连接不上，试验产品的质量和产量都上不去。在这条战线上进行试车工作的人员更是十分辛苦，不但见不到成绩，而且每天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试下去。这样的情况足足折腾了八年，大家形容为八年抗战。生产上不去，企业也陷入年年亏损的恶性循环漩涡中，使我厂这条实际年产只有几万只玻壳的50万只黑白玻壳生产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摘自邓景镇《奋斗在玻璃战线——我的工作回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引进国外先进的黑白玻壳生产线势在必行。

引进黑白玻壳线 爆发大辩论

李铁锤1983年8月上任，84年搞引进黑白玻壳生产线，本来经过赴日考察，货比三家，进行讨价还价压价谈判，都同日本方面签了合同，消息传开，却在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铁锤告诉我：就该不该引进的问题，厂里爆发了大辩论，观点对立的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有位影响力较大的党委委员、技术骨干还跑到省里去告李铁锤，还另有一位玻璃分厂的工程师也给省里部里写信，给他扣上诸如否定自力更生，诸如以洋人压中国人的大帽子。结果引起省里的重视，省委、政府、人大、政协的调查组来了好几批，经过我们的反复解释，也是半信半疑。告状信的内容得到了一些人的共鸣，调查组始终觉得是个政治问题，但搞引进是国家计委的主导思想，引进计划书也是经电子部批准了的，并且当时企业归部里管，还没下放，想管也管不了。写到北京的告状信，引起了国务院一位领导的重视，他批示叫慎重处理此事。电子部召集我们厂的两派，包括部里设计院、上海、南京等搞玻璃的专家一二十人，到北京开了一个星期的会，搞调研，听意见。我当时属于“被告”，没有去。对于是否引进，或者引进之后是否放在别处，进行了反复的探讨、论证。在摸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别的不说，单是要撕毁跟日方签的合同这点就不大可能，因为这不仅是要赔罚金的问题，更是给中国改革开放的形象抹黑。事后有人给李铁锤开玩笑说：“你小子狡猾，先签了合同。”后来，电子部把李铁锤和红光厂党委书记等人找到北京，正式宣布：按合同执行，继续引进。部领导又问李铁锤，闹了这么大的风波，有没有把握搞好？李铁锤朗声回答：有把握！原因是我们有10年自力更生搞试验奠定的基础，正好把它发扬光大，使它一跃为现代水平。

重点国营企业由于历史的演变，苏联专家援助又撤退，经过自力更生的阶段，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成长起来，什么都想自己干，企业搞小而全，社会配套能力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形成的，所以闭塞的思想，甚至是排外的思想都有。当年搞引进，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至今连厂都没了，都还在争论该不该引进。反对引进的人而且还是厂里的骨干。

李铁锤告诉我：他们坚持认为，如果再给一两年时间，就大功告成了，根本无需引进。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他们都是20岁进厂的，当时快50了，耗费了几十年的心血，一旦引进，全部靠边站，东西都扔那儿了，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否定。我们就做工作，说这是一种升华，正因为你的试验成果，我们成了行家，搞引进才胸有成竹，才能货比三家，才能捡个大便宜。不然什么都不懂，只能挨宰。我们有基础，很快就掌握了日本的技术。生产线还没建完，就开始出产品了。引进的当年就见效益，第二年就由一个亏损了8年的企业盈利2千万元。但反对派始终觉得被替代了，有失去骨肉的切肤之痛。

1986年11月13日，生产线顺利通过国家验收。这个引进项目，总投资7776万元（含1350万美元），分别是上海引进项目和天津引进项目的1／2和1／3，而生产能力却是相同的。并且仅投产两月就达到了产量和质量的标准，5个月即完成验收，而上海和天津则分别在投产后的3年、两年才达到验收的。尤为可喜的是，773厂生产的17寸黑白显像管两三年中在国内是一枝独秀，狠狠地大赚了一把，开工一年，就赚回了一条黑白玻壳生产线的投资。

甘冒风险：引进彩管玻壳关键部件

引进黑白玻壳生产线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对红光集团公司的领导是极大的鼓舞，当1987年决定引进彩色玻壳生产线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虽同是玻壳，技术含量上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由黑白到彩电玻壳是制造技术上的一个飞跃。由于红光集团这时财大气粗，这次项目的筹建相当顺利，但对经费的控制也很紧，只计划投资2亿元（含3000万美元），这比起之前的陕西咸阳和河南安阳引进彩玻线动辄10亿元（含1.22亿美元）以上的投资来，真是捉襟见肘了。但773厂以程长荫（773厂副总工程师、玻璃分厂厂长兼总工程师）为主负责的谈判团队经分析研究后，认为773厂有别的厂不具备的优势，首先，他们有“八年抗战”研制国产黑白玻壳线和引进日本50万只黑白玻壳线的生产经验，对国产专用设备制造的技术进步有把握，因而自信地认为，他们一定能够凭多年的生产技术经验，能够完善和解决建线、生产出现的问题。于是，他们决定采用一种甘冒技术风险，却绝对省钱的引进方式。只为专用设备引进关键零部件，以解决国内暂时确实无法解决的技术和部件，其余立足于由国内专用设备制造厂制造。结果，773厂硬是只使用了3.062亿元总投资，成功地引进部分关键设备和关键零部件，解决了80％设备国产化的问题，建成年产320万支18至21英寸彩色显像管玻壳生产线。

1988年4月1日与日本旭硝子公司签订合同，90年12月和91年1月，屏池炉和锥炉分别点火，经过5个月的调整试生产，完成了合同产品的考核验收。尤为可喜的是，773厂生产的彩色玻壳经受了日本松下公司严格的“五步认证”的质量检测，认定质量合格，而且质量优于当时河南安阳彩玻公司的同类产品。之后。该产品又通过了日本日立彩管厂的“五步认证”标准。773厂生产的彩色玻壳同时被松下公司、日立彩色显像管厂大量使用。

仅是95年一年，773厂就生产了215.9万套彩管玻壳，产值4.32亿元。

红光之死

1987年，红光实业成功上市，它一家伙就从股民身上圈了4个多亿，但它最终还是倒闭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促成了这座“摩天大厦”的坍塌呢？

首先，最直接的原因是，彩色玻壳的生产从1996年起产量就大滑坡了。高科技、高技术、高质量要求的彩玻生产，是来不得半点侥幸心理的。按日本原设计，彩玻生产线投产5年后就需要大修，也就是说，应该在95年至96年间就必须大修。虽经玻璃分厂的多次郑重提醒，红光公司的决策者却充耳不闻，至使产品的合格率不断下降。96年，彩玻、黑白生产线所需原材料供应全面紧张，并事实上废除了原材料的“五步质量认证”，竟然沦落到了有来料就立即使用的地步。由于生产线的设备备品空前缺乏，造成设备故障频繁，停机频率高。这已经是资金奇缺的征兆。于是产品废品率居高不下，产量直线下降，曾经的金饭碗的彩玻生产线变成了无利可图的泥巴碗。加上能生产的一些产品也难以适销对路，公司出现了空前的大亏损。某一天，资金链条终于彻底断裂，红光集团终于在1998年宣告破产。

我们再来看看李铁锤披露的内幕。

李铁锤告诉我：产量直线下降的后果，就是大亏损。贷款到期要还，我也走了，至少新班子的活动能力差了，资金吃紧了，再加上有两个亿的资金又压在新买的空地上。新买地是想上彩色显像管，彩管是绝对不能上的，这显然是决策的失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市上有位分管工业的领导，很主观，很多职工的意见听不进去，对企业的损害很大。红光股份刚上任的董事长原来是管生产的，也不大懂。真不应该这样！这样一来，资金没有了，企业无法运转了。恰巧遇上每天要出200多吨玻璃熔液的造玻壳的池炉也到了大修的终期，当时已是三四年未修过池炉，其后果是耐火砖会掉渣滓，玻璃熔液只要有很少一点杂质产品合格率就低了。停产大修期间，维持动力本身就需要钱，还不出产品；要大修，需停火，待其冷却后，把它拆下来，才能使用进口的精密高级耐火砖来重新砌炉子，银行贷款等欠债要付，到处都需要钱，没有资金周转，这企业就危险了。如果一旦停产，要恢复就很困难，好多东西就报废了。我的接班人被抓以后，又上来一个接班人第二。接班人第二到深圳医院来看望我，我本想给他出出主意，不料他却告诉我：上级给我的任务非常明确，就是如何让红光安乐死。我就明白红光已经完了。他一上来就变卖东西，把厂里的设备拆得七零八落。

在我当厂长时，对企业改革最抵触的还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中干们都是厂党委任命的，虽然换了一些下来，但主要还是过去的老面孔。他们当面不说，背后还是按老一套做，比如客户来了，还以老大自居，得罪了不少人，对企业竞争很不利。又比如进原材料的，也不去提质量要求。这都造成企业管理很大的难度。我的后任是组织上挑选的，并非我推荐的，他实际控制不了全局，使企业很快就垮了下去。

企业后来办不下去，根子是市场的变化，但影响比较大的是体制的变化。一会儿下放，一会儿又要收上去，地方要求给25％的股份，可中央又不干，结果谁都不管这企业了。再加上内部的大而全，使企业的负担很重，想拖也拖不了，一会儿住房，一会儿子女的工作，大小事都找你企业，弄不好就闹腾。再加上中干的老一套，你指挥不动，当面一套，背后跟你瞎整。陈旧的企业文化使你转向办别的事都很困难，只能沿着原来的路滑下去，这也有关系。建立优秀的企业文化太重要了，我在这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但实际上最终仍然不太成功，原因是很多老思想、老习惯改不过来，这也是很多国营企业活不过来的原因。还有就是，厂长本人的能力有差异，思路不太一样，或者是他的影响面、活动范围不太一样。

正义的审判

对于这桩红光实业欺诈发行上市案，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通过调查、审理，于2000年12月14日作出了一审判决。

成都市检察院起诉书称：成都红光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在1997年5月23日招股说明书概要中，隐瞒1996年公司实际亏损5377．8万元的事实，虚增1996年公司净利润5428万元，虚报利润10805．8万元，骗取了股票上市，欺骗了股民。

审判长最后宣判：红光实业公司犯有欺诈发行股票罪，判处罚金人民币100万元，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30日内缴纳；作为主管人员的何××、焉xx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由于何、焉二人已被羁押两年多，所以他们的刑期到2001年10月即告刑满；不是主管人员的刘xx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陈xx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刑两年。宣判完毕，几位被告都表示“不上诉”。这起历时两年多调查审理的欺诈上市案终于尘埃落定。

红光这样一个曾经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作出过巨大贡献的军工企业，在最辉煌的时候有上万名职工，落到破产的时候还有6000多名职工下岗，他们只能拿着基本生活费。职工安置就业的问题，一度成为企业重组之前最大的难题。如今，红光电子管厂的遗址已被打造为文化创意产业园区——东郊记忆。

红光成为全国第一个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上市公司。它的光荣与梦想终于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