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用格式：刘兵, 马玉侠, 高树中. 高树中针灸学术思想管窥［J］. 中国针灸, 2025, 45（2）:217-221, 232.  四关三通 2025.3 高教授立足中医经典认识，结合针灸临床实践，创立了高氏“四关三通”理论与方法体系，构建了以脐为枢纽的“阴阳气机升降”理论，挖掘并总结“人体立体分层全息对应”规律且探索出诸多特效新穴，提出基于经脉与络脉理论的穴位系统“二分法”，重视并发展完善了针灸特色辨治理论等。笔者不揣浅陋，就以上内容作管见之论，以求方家指正。 1 创立高氏“四关三通”理论与方法体系 高树中教授深入《灵枢·九针十二原》原文语境，经系统研究与实践诠释，挖掘出了针灸学重要概念——“四关”的归真之义，即“四关”为人体腕、踝、膈、脐4个关键部位，“十二原”均出于此，“四关”是原气在人体通行最重要的经过、留止和汇聚部位，针灸调节原气以治五脏疾病（《灵枢·九针十二原》“四关主治五脏”）乃至各科病症，可对“四关”进行特定刺激。对于腕、踝二关，高教授主张并临床常用五脏原穴治疗疑难杂症尤其是五脏虚证，且重视腕踝针法对各科病症的价值；对于“膏之原鸠尾”所在之处的膈关，以及“肓之原脖胦”所在之处的脐关，高教授倡导穴位外治疗法，以中医心口疗法与脐疗法为系统体现。 作为原气汇聚之处，对于“四关”本身的刺激，通过“体表-内脏”调控可治疗各科诸症；“四关”亦是原气经过、留止之地，“四关”不通，原气流通阻滞，易产生各种疾病。基于此，高教授重新审视针灸学视野下的人体，又提出“颈关”这一概念，认为颈部与腕、踝、膈、脐同等重要，均需疏通，以利气血运行。“通关”的理论内涵与临床应用，其内容十分庞杂且成体系，总结见表1。  与中医内服汤药有所不同，针灸治病的核心理念曾被高教授总结为“通”“调”二字。除“通关”外，通经、通络亦是针灸临床重要的切入视角，由此形成高氏“三通”理论。其应用的基本原则是：病在脏腑者通关，病在经者通经，病在络者通络。 关于通经。高教授首先强调需辨明“病在何经”，此部分下文再述。其次，对于如何通经，高教授常依“荥输治外经”（《灵枢·邪气脏腑病形》）、“输主体重节痛”（《难经·六十八难》）等原则选取荥穴、输穴，以及按经脉起止选穴，据根结理论取穴等——以疏通该经经脉；且重视对体表整条循经路径的探察，找其病理反应点（如压痛、结节、条索状物、局部隆起等）针之，如《灵枢·刺节真邪》所言：“用针者必先察其经络之实虚，切而循之，按而弹之，视其应动者，乃后取之而下之。” 关于通络。高教授认为，当前学者对经络辨证的研究与思考普遍缺少对络脉的关注，以至于常以通经之理法片面代指疏通经络。久病、暴病、某些血分病证、病位局限且固定的诸多病症等多是病邪“在络不在经”，需采用刺络放血、交经缪刺或全息取穴的通络治疗，而毫针循经调气的通经治疗可能会乏效。《黄帝内经》将刺络通络作为针灸治病重要法门，并强调需使血络中的“恶血”“尽出”之，如《灵枢·寿夭刚柔》谓“久痹不去身者，视其血络，尽出其血”。高教授常以通络法治疗各类慢性病及顽固病症，举例如下：①慢性病，病位具有明显循经性但毫针通经乏效且在病患部位出现病理性血络，则需采用刺破络脉上壁泄血治疗；②病位固定且局限，可局部刺血或交经缪刺，或取全息对应点刺之；③女性经期伴随症状如经行头痛等血分病，常可刺血通络以取佳效。 2 构建以脐为枢纽的“阴阳气机升降”理论 高树中教授是肚脐“神阙穴”研究与应用的知名专家，他深耕该领域40余年，提出了“脐通五脏六腑、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是人体阴阳气化之总枢，也是调整人体整体功能的体表最佳作用点，脐疗可以治疗全身疾病”的学说，并从多学科、多角度全面论述其理论意义，尤其对肚脐全息特性（将肚脐的全息胚特性与《难经》肾间动气诊法相类比，提出特色脐诊）的分析，脐通百脉的认识，脐为枢关的见解，脐部深处才是丹田的思考等，均有学术里程碑的价值。 高教授还强调，五脏之气的运化是以脐为中心的“阴阳升降圆转，一气周流”，具体为：以患者肚脐为中枢及参照物，肝气升于左，肺气降于右；心火下降以温肾水，肾水上乘以济心火；脾气升，胃气降，以枢利其他四脏的气机升降。具体见图1。这些内容看似抽象虚无，但在针灸临床中却常见基于此理论诊治的具体病例。比如，躯体病症仅表现在左侧或左侧偏重者，高教授即以“肝气升于左”之理，采用“左病治肝”之法，针左侧太冲、右侧阳陵泉（彭子益：“胆经相火下降之气藏于少腹，然后发生肝经作用”）等，多能取得左病针治良效。  在此理论指导下，针灸调节人体“阴阳气机升降”主要通过两条途径：隔药灸脐和针刺特定腧穴。①隔药灸脐。清代《理瀹骈文》一书中记载“炒熨（在肚脐神阙穴）、煎抹与缚之法，可以升降变化，分清浊而理阴阳”“炒熨、煎抹与缚之法枢也，在中兼表里也，可以转运阴阳之气也”。因而“此法无论何病，无论何方，皆可照用”。高教授指出，脐疗可广泛应用于内、外、妇、儿、皮肤、五官科等100 多种疾病的治疗，并可用于养生保健；他还改进发明了颇具特色的“隔药蒸脐法”（料用特配药粉、姜汁、面圈、艾炷等），并对多科疾病开展了系列临床研究。②针刺特定腧穴。高教授调节气机升降临床常用穴组主要包括：涌泉、双侧足三里配三阴交，双侧合谷配太冲，左侧太冲配右侧阳陵泉，印堂配百会等；还可以根据根结、四海、气街、三焦四关理论而定，《脉经》载有“三关主对法”，寸脉异常取膻中，关脉异常取中脘，尺脉异常取气海或关元；头部疾病取百会配伍风府，胸部疾病取大椎配伍人迎，腹部疾病取脐周压痛点、腹部对应压痛点配伍气冲；上焦、中焦疾病取鸠尾，中焦、下焦疾病取气海等。 3 挖掘并总结“人体立体分层全息对应”规律 “全息理论”应用于针灸实践，由来已久，也因此衍生出了很多微针系统疗法，如第二掌骨、面、耳、眼、鼻、舌、锁骨等人体相对独立部位，可看成“全息胚”，因其均寓藏整个机体的生命信息，故针刺对应部位，可在一定程度上调治全身相关疾患。以上的“全息针灸”，多呈现特定部位在线性或平面上与机体整体的呼应关系。高树中教授结合经典理论及临床实践，挖掘并总结出人体相关部位立体分层全息对应规律，并由此探索了很多特效新穴。 所谓“立体分层全息”，是在取穴部位上呈现全息性，但又重视肢体表里、内外、前后与头躯部（包含脏腑）相关位置的呼应。其理论渊源在《黄帝内经》时期已有初步阐述，如《灵枢·九针十二原》所言“疾高而内者，取之阴之陵泉；疾高而外者，取之阳之陵泉也”，就下肢全息而言，阴、阳陵泉均对应头部，可治“疾高”，而阴、阳陵泉在下肢的位置有内外之分，则其所治“疾高”亦有内外之别。由此进一步推论，足三里可治“疾高”而“前”，委中可治“疾高”而“后”。此论非孤例。内关、外关这对上肢内外对应的腧穴，亦可分别主治头躯之里、之表诸疾。而列缺、后溪因其八脉交会穴特性，可分别主治任脉（人体前正中线）、督脉（人体后正中线）诸疾，在双掌双臂并拢姿势下，列缺、后溪恰好位于上肢（含手）前、后正中。除前后内外之分，“立体分层全息”规律所揭示的相关部位的主治也有与头躯位置依次对应的关系，这与笔者曾讨论过的基于《黄帝内经》“气位相关”理论的躯体“三阴三阳”分域及针灸效应规律也是吻合的。 高树中教授依据“人体立体分层全息对应”规律，在腕及掌背、足背等处发现了很多特效全息穴（见图2、图3）。另如颈椎三穴（颈1-颈3穴，依次治疗颈椎病、落枕引起的从后向前的颈项痛），腰五穴（腰1-腰5穴，依次主治腰部正中、同侧腰部近夹脊穴部位、同侧腰部膀胱经第一侧线、同侧腰部膀胱经第二侧线、同侧腰部膀胱经第二侧线之外的腰痛），胛缝穴（主治肩胛缝处疼痛、肌纤维炎），胸椎穴（主治胸椎疼痛、胸椎骨折），太骨穴（京骨穴向小趾方向0.5寸附近反应点，主治腰椎正中的疼痛及腰椎间盘突出症），少骨穴（足临泣穴附近反应点，主治同侧腰部近夹脊穴部位的疼痛及沿足少阳胆经部位的坐骨神经痛），冲骨穴（太冲穴附近反应点，主治远侧腰痛）。高教授应用“人体立体分层全息对应”规律，精准揣穴配合此类穴位针刺要点，可达到针入痛止（缓）之效。  4 提出基于经脉与络脉理论的穴位系统“二分法” 当前《针灸学》教材将腧穴分为十四经穴、奇穴和阿是穴3类。有学者从逻辑学角度，认为“从这3类穴位的定义来看，这种分类方法的依据不同一，有相互交叉，而且3类之间不同级”；其基于经络系统，将腧穴分类为为经脉腧穴、络脉腧穴、经筋腧穴、皮部腧穴、奇穴、现代全息腧穴等。高树中教授经研究与实践发现，当前众多的腧穴种类，依其理论基础及属性、定位与特点，可将其分为“经脉穴位系统”与“络脉穴位系统”两大类。经脉穴位系统，即包含362个有固定位置的传统十四经穴，反映十四经脉在体表特定部位的气血留止或输注。经穴之外的其他穴位，因其“气无常处，不入经俞”，而与整个络脉系统（由十五络及不计其数的孙络、浮络组成的网络全身的系统）密切相关，故全部归入为络脉穴位系统，其主要包括全息穴、缪刺穴、阿是穴、刺血穴及大部分经外奇穴等。“经脉穴位系统”与“络脉穴位系统”二者比较如表2所示。  由表2对比可知，经脉穴位系统与络脉穴位系统在理论基础、分类构成、腧穴属性、常规定位、临证取穴、刺激方式及手法要求等多个方面均有较大差异。前者重在调腧穴之气，后者重在刺穴位之形。高教授对于穴位的这种分类方法，不仅在逻辑上成立，也契合于针灸传统理论体系。经脉穴位系统所独具的“生理态”是指当机体处于正常状态时这些穴位以其静息状态存在；二者共有的“病理态”是当机体处于异常状态时，相关穴位处也会出现异常病理反应，如穴区出现皮肤色泽变化、压痛、隆起、凹陷、皮疹、血络、结节、条索状物等；而“效应态”则具体表现为在穴位上实施各种疗法，可达到相应的治疗效果。 经脉穴位系统的构成不难理解，此不赘述。络脉穴位系统所包含的全息穴，高教授在面部全息穴、尺肤全息穴、脐周全息穴、分层立体全息穴（前 文已述）等多个方面亦有创见。比如，他诠用《灵枢·五色》面部全息之论，尤擅使用阙中、乳膺、鼻胃、膝膑等治疗急性扁桃体炎及咽喉痛、胸胁痛、胃痛、膝痛等，皆获佳效；他根据《素问·脉要精微论》对尺肤全息对应关系的记载“尺内两旁则季胁也……上竟上者，胸喉中事也，下竟下者，少腹腰股膝胫足中事也”，创立尺肤全息针法；他依《难经》及其他古籍相关记载，发现肚脐周围可调节脏腑功能的“脐周全息穴”。关于“缪刺穴”，高教授根据《素问·缪刺论》关于“缪刺”针法的相关记载以及“邪客于臂掌之间，不可得屈，刺其踝后，先以指按之痛，乃刺之”的具体描述，提出“关节交叉对应取穴法”，即将肩、肘、腕等关节及手、指等部位呼应对侧的髋、膝、踝关节及足、趾等部位，进行交叉对应取穴，此种取穴法不涉经脉，是关节或部位的身形层面的完全对应。络脉穴位系统的“刺血穴”，是指浮于体表、形如小蚯蚓状的血络或反应点，需采用刺络放血的方法而应对。 5 发展针灸特色辨治理论 高树中教授认为，针灸因其体表外治及经穴效应等特点，不能完全照搬中医内科常用辨证方法，需建立基于针灸学自身特点的辨治理论体系。对于针灸特色辨治理论，高教授的主要学术创见包括如下几个方面：①提出“辨病诊治-辨证诊治-辨经（络）诊治”的针灸辨治体系；②完善并丰富经络辨证理论；③挖掘及实践针灸学独有的“四海辨治”与“根结辨治”理论。 高教授指出，针灸学科自身的特点和规律决定了其在辨证论治方面具有鲜明特点，即在八纲、脏腑、经络等辨证方法的基础上，通过分析疾病的病因病机，从而确定病位在脏或在腑，在经或在络，同时分清疾病的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属性，并做出正确的诊断和治疗。“辨病诊治-辨证诊治-辨经（络）诊治”是一个完整的辨治体系。其中，辨病诊治是立足于明确的脏腑病而言，可采用脏腑俞募穴、原穴及六腑下合穴直接针对性治疗；辨证诊治是结合八纲辨证，通过辨病之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而采用不同刺灸方法或补泻之术；辨经（络）诊治应首辨其病“在经在络”，再辨病在“在何经何络”，而经病多用（循相应之经）毫针调气，络病则需（循相应之络）刺络放血。 关于经络辨证的探讨，近年来学者们关注度颇高，高教授的主要贡献在于弘扬且完善了经络辨证理论体系。他在副主编及主编《针灸治疗学》教材时，曾大力倡导并推动经络辨证之于针灸临床主体地位的教材改革工作。他提出，经络辨证应包含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辨“在经在络”，笔者及研究生在高教授指导下曾撰文探讨过该重要理论与临床问题，读者可参；第二个层次是辨“何经何络”，高教授临证用心精微，就如肩周炎、麦粒肿等病亦可做到分经论治。如肩周炎肩前痛辨为手太阴经病（取手太阴经奇穴“鱼肩穴”治之），肩上痛辨为手阳明经病（取三间穴治之），肩后痛辨为手太阳经病（取后溪穴治之），肩周局部无需针灸，远端取穴即获捷效。麦粒肿本属眼睑之疾，他医因于“睑属脾胃”，常辨其为脾胃积热；高教授则依据《灵枢·经筋》“太阳为目上纲，阳明为目下纲”之论，辨上眼睑麦粒肿为足太阳经病，下眼睑麦粒肿为足阳明经病，分别取后背肩胛间区反应点（足太阳经循行处）、足中趾趾腹（足阳明经循行处）点刺出血，一次可愈。类似例子，举不胜举。高教授针对经络辨证还总结出“辨经四法”与“辨络五法，前者主要包括部位辨经、病候辨经、诊经辨经与脉象辨经等，后者可根据体表血络、病位特点（固定且局限）、患处颜色（色红或暗，或肌肤甲错）、舌质（紫暗、红赤、瘀斑瘀点）与脉象5个方面进行辨别。 “四海辨治”理论出自《灵枢·海论》，依原文总结其内容如表3所示。该理论既往少有人提及，高教授不仅对其给予重视，还将之很好应用于针灸临床。其价值在于，病患症状表现若能较为清晰地辨为其中一海之病（有余或不足）时，依“四海辨治”理论，则有相应明确的针灸选穴治疗方案。比如，临床上治疗表现为髓海有余“轻劲多力，自过其度”的精神分裂症，于头顶（即所谓“盖”）散刺出血，及风府穴针刺用泻法，具有较好的疗效。关于“根结”的探讨自古及今不在少数，高树中教授则将其运用到具体的针灸辨治实践中，他认为“根”与“结”在临床中同等重要，其中“根”是治疗的一端，“结”是诊断的一端。如《灵枢·根结》谓“厥阴根于大敦，结于玉英，络于膻中”，若“玉英”（即前阴）发生病变，或“膻中”处压痛，可诊为（足）厥阴病，治疗可取大敦穴。 结语 综上所述，高树中教授在针灸理论创新、知识体系构建、方法技术改进、临证思路开拓等多个方面均有其独特视角与鲜明特色的深刻创见。不仅如此，高教授对针灸学诸多概念的认识、经典理论的诠释、针药结合的实践、特色诊法的发微、刺灸方法的体悟、疑难病症的治疗以及穴位外治法的研究与应用等多个领域，皆有不少真知灼见与创新思考，读者可详参高教授相关论著。笔停之时，想起《灵枢·九针十二原》里的一句话：“粗之暗乎，妙哉工独有之。”亦感慨：以我之浅薄实难写尽师之渊深。本文仅是对高树中教授针灸学术思想的初步研究体会，后续还需进一步深入挖掘与系统整理，也恳请广大读者多批评指教。  ● 编辑 排版：罗宇婷 ● 审核：徐晖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