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 坤元 母亲的宝贝 Mother's baby  片长：107分钟 类型：惊悚 导演：约翰娜·莫德尔 地区：奥地利/德国/瑞士 01 剧情简介 2024年柏林电影节，奥地利导演维罗妮卡·弗兰茨和塞弗林·菲奥拉创作的女性恐怖片《恶魔之浴》结合德奥18世纪的真实历史事件将无法言说的女性抑郁呈现在大荧幕上；今年同样来自奥地利的导演约翰娜·莫德在主竞赛影片《母亲的宝贝》中同样将女性隐秘压抑的生育痛苦与身份认同呈现得淋漓尽致。  《母亲的宝贝》在柏林 英国有一个流传已久的谚语，"Mother's baby, father's maybe." 孩子一定是母亲的宝贝，孩子也许是父亲的孩子。电影的标题正是来自于这个带有调侃甚至轻微厌女气息的标语。 40岁事业有成的指挥家朱莉亚希望能够生育一个孩子，于是她找到久负盛名的医生维尔弗特进行治疗，最终如愿诞下了一个男孩。但孩子一落地便被医护人员抱走，理由是脐带绕颈需要送往其他医院进行治疗。朱莉亚夜里躺在丈夫格奥格的怀中，午夜梦回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崩溃大哭，却在转天真正见到自己的孩子之后，对其身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努力进入母亲的身份当中履行母亲的职责，但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猜测与怀疑。为什么这个孩子不哭不闹？为什么这个孩子不会主动喊饿？为什么这个孩子乖巧到令她不安？周围所有人对她的怀疑表示否定，迅速接受了孩子的身份，仿佛只有她像是脱离游戏设定的NPC。 02 80%类型片，20%商业片， 100%女性电影 讲述母性本能的女性电影似乎已经到了创作瓶颈再无可述。 从朱迪·福斯特的《空中危机》讲述母亲如何顶住所有人的质疑找到真相拯救自己的女儿，再到阿莫多瓦的《回归》讲述家族中的母亲如何一代一代守护自己的孩子，母性本能作为一个经久不衰的议题似乎已经很难再找到突破，能被讨论的方向似乎都已被讨论，能够深入的复杂性似乎也已都被解构，但约翰娜·莫德通过改变影片风格、调整叙事结构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有趣、疼痛却精彩的故事。她没有对以往的命题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在电影中用80%的类型片设计，20%的商业片转折给所有观众创造出了一个自由的解读空间。 电影前八十分钟给人深刻的女性心理恐怖类型片的印象，视觉风格干净、冷峻、没有多余的色彩，如同一台高度精密的摄像头对准朱莉亚细微变化的表情，呈现她身为母亲却如同旁观者一般审视自己孩子、丈夫与家中的宠物六角蝾螈的状态。  《母亲的宝贝》剧照 朱莉亚困在自己的作为母亲的身份里，她对孩子的真实身份充满质疑，而这种质疑完全无法被他人理解。母亲因为十月怀胎的经历好像天然就应该与孩子产生身体与心灵的关联，因为这种孕育的纽带天然就应该不惜一切地爱护自己的孩子。有迟疑、需要学习进入身份的好像应该是父亲才对，母亲天然被剥夺了“没有母性”的权利，因此没有母性的朱莉亚是系统报错失灵的代码。 观众在前八十分钟也许会在心中产生不同的猜测与答案，如同电影中其他人物一样，大家猜测朱莉亚是产后抑郁，大家猜测朱莉亚是产后荷尔蒙失调，大家猜测朱莉亚是因为自己指挥的工作被他人取代而心生怨恨。如果一种难以捉摸的强烈痛苦能够找到一个具体的理由或者一个有药可医的病症合理化或病理化这个异常的状态，那么周围人就不必为当事人的痛苦感到内疚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解决方法上，但当事人如果不为实践解决方法作出努力那么这一切就成为她本人的问题。就如同电影中朱莉亚与心理医生见面，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产后抑郁，医生却再三暗示是她的抑郁遮掩了她的理智，“每天要按时吃药，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朱莉亚是困惑且痛苦的，医生给出了一个关于她痛苦看似合理的原因与解决方案，如果朱莉亚不接受这个解决方案，那么她的丈夫与朋友就会认为她的不肯配合造成了家庭的崩溃，而无人在意她痛苦的真实根源。  《母亲的宝贝》剧照 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在观看前八十分钟时也许是极其痛苦的。你看见了朱莉亚的所有挣扎和无助，你就无法无视她的情绪与她的思考。产后抑郁的判断变成了一种刺痛且浅薄的判决，将一个女人关在阁楼里说她是疯女人堵住她的嘴当然能最有效率地重获生活的平静，但用一种疾病去否认一个女性真实的情感与敏锐的观察是一件非常残忍却傲慢的事。 在最后二十多分钟，导演颠覆了这种痛苦的、审判女人的口吻，话语权与拳头被朱莉亚夺了回来，她用自己的智慧与坚持获得了一切的真相。如果是前八十分钟是一场反母性本能的类型片，后二十分钟则变成了一场不仅是回归母性本能，更是回归女性本能的商业惊悚片。这种颠覆让电影变得非常好看，在同类型的叙事中脱颖而出，用叙事风格的转变达成了最终的反转，并在最终确认，这是一个100%关于女性且属于女性的故事。 03 拥有职业的女性 与成为职业的母亲 朱莉亚拥有着极其成功的职业生涯，并不仅仅是世俗意义上她通过职业获得了丰厚的薪酬与较高的社会地位，更是她的个人价值与职业高度绑定，她是一个出色的指挥，音乐界的佼佼者，她用一种崇高的敬业精神对待她的职业，而这种敬业精神延续到了她作为母亲的职责中。 朱莉亚在影片中对自己孩子的态度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矛盾。一方面她对孩子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无法言说的触觉告诉她怀中的婴儿可能与她毫无关系，但另一方面面对丈夫、护士和医生的指责时她又体现出极强的保护欲，想要立刻带走自己的孩子，无法接受其他人替代自己母亲的职责。这种矛盾性在世俗意义上母爱的概念中无法得到解释，但如果从母职与敬业精神的角度解读则一切明了。  《母亲的宝贝》剧照 母亲也是一种职业，从劳动法的角度也许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职业。24/7无薪无息劳动，做得出色也不会被人格外夸奖，但只要稍有差池就会被所有人横加指责，而自己的同事即丈夫只要稍微表现出了一点对孩子的关注和呵护，不管是出于表演还是出于真心，都会获得他人的称赞。母亲总是那个喋喋不休且神经质的痛苦女人，父亲总是那个和颜悦色能理解孩子的温柔男人。而朱莉亚在外界审视与内在批判的双重压力下，延续着她作为指挥的敬业精神，虽然对这份工作充满了质疑，但还是要表现出自己是尽职尽责的，她在母亲这个家庭职位上努力工作，尽管怀疑如鲠在喉，正如许多现代人做着没有意义的工作但还是要坚持下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其他人想要夺走朱莉亚的孩子时，她的反抗与其说是出于母爱，不如说是她无法忍受别人质疑她作为母亲的工作态度与工作成果，从而质疑她的个人价值。 04 女人所创造的与 被创造的疯女人 在全球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同民族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产翁制，虽然怀孕和生孩子的都是女人，男人却代替女人坐月子进行产后修养。这个传统反映了男性集体的生育焦虑，他们嫉妒女性创造生命的能力，并且试图将这种能力占为己有。  《母亲的宝贝》剧照 在《母亲的宝贝》中创造生命孕育生命的是朱莉亚，但对这个生命能做出最终解释权的却是她那无法怀孕生子的丈夫以及那个看似掌握了生育能力的医生。丈夫在面对朱莉亚的怀疑时表现出的强烈抵触也许也是男性生育焦虑的折射：孩子无法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孕育出来，他只能通过对孩子的命名权和对孩子身份的认领来建立自己作为父亲的角色。 作为丈夫他无法直接回应、解释和消除朱莉亚对孩子身份的质疑，他天然地排斥一个母亲不肯接受自己孩子的事实，而他无法像朱莉亚一样通过身体经验与细致观察提出合理的证据，于是他像罗切斯特、德温特以及其他看似温良正直的男人一样，指控自己的妻子是疯子，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远离疯女人的染指。  《母亲的宝贝》剧照 而什么是疯癫呢？疯癫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随时间而变的异己感。在福柯的研究中，疯癫一段时间是被浪漫化的愚人大智，另一段时间是偏离理性不去劳动的人，还有一段时间是被医学化的精神疾病。将妻子判定成产后抑郁的疯女人是一个在父权制社会下极其有利的主体化工具，朱莉亚被塑造成疯子与抑郁者这一主体，她所有脱离常值与社会期待的行为都会被矫正修剪直到她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妻子与正常的母亲。她无论如何争辩都无法成功，因为解释她疯癫与否的权力在她丈夫、医生与社会机制手中。一个女人无法在父权凝视下为自己辩白，就像鱼因为无法骑自行车被判定成精神失常，而鱼本来就无法骑自行车。 05 是母亲的胜利， 更是女人的胜利 女性如何在一个确实上桌了但自己却是那盘菜的社会里存活下去呢？她只能竭尽全力打破他人附加在她身上的主体性，挣脱疯女人的叙事套路，用智慧与力量开始自己的游戏。 电影最后的二十分钟无疑是令所有观众心潮澎湃的，朱莉亚凭借自己的坚持与智慧找到了真相，一个非常不安但却有迹可循的真相。最后二十多分钟与前面形成了风格上的对照，原本以为掌握了故事的观众发现最后还是失控了，但也因此观众被朱莉亚救赎，前面八十分钟在心脏上细密的刺痛在最后一刻被朱莉亚如同交响乐的高潮般以女武神的状态战胜。而最后的结尾也并没有完全落在母性本能上，而是她通过这些挣扎找到了自我证明了自我。在真相时刻她没有悲痛没有哀悼，而是骄傲地扬起头颅，她证明了自己的直觉、自己的本能与自己对真实的敏锐捕捉。她战胜的不仅是对她的误解与一个巨大阴谋，更是一个父权联盟对女性借以疯癫与疾病之名进行的社会性谋杀。  《母亲的宝贝》导演&主演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使女的故事》里借奥弗弗雷德之口说出的话也许隔空呼应了《母亲的宝贝》： 我们生活着，一如既往，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不同于无知，你得劳神费力才能做到视而不见。 — F I N — 排版：孙圳Zhen Sun 版面编辑：坤元 文字编辑：留白 责任编辑：Xavi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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