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三十年文字,前几天竟为我三十年的老友写了一篇悼念词。”师父猛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继续道:“身边的亲朋好友渐次离世,如大梦一场。一切是一,一切又不是一。清晨,我掀开被子跑到镜子前,镜子里的我头发已花,脸也垂了,眼里的倔强弱了七分,那一刻,对于时间、生死、世事,我一下子败下阵来……”烟雾徐徐升腾,恰好遮住了师父眼镜背后的潮湿。香烟自有它的妙处。
“二十年前,我和老友在沂河边的一个小酒馆里,探讨我第一部文集的出版事宜。他是我的老友,亦是我的恩师。往事历历,河水依旧,老友已不在……”
我只是倾听着,窗外烟雨濛濛,一片雾气。
“你好好生活,认真工作,用心写文。无他,只因你是本性良善且有几分狡黠的才华。文辞凌空,像一场雨,自在洒落,无边无形,却能润物。一旦框住你,令你去写,文章反而像笼中鸟,羽毛散落,毫无生气。你的优势,万千保持。但你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积累薄弱,性子太急,缺少卖力。这样很难出大制作,最多小成。”师父直言,我以前听不进去,以为是他过于循规蹈矩,如今却能入耳入心。人呀,只有经过一番真真切切的实践磨折,才能悦纳百川。
“感恩师父教诲,我已知晓不足,何德何能得您指点,我才能在自己的热爱里前行着……”正当我文绉绉地表达感激,师父打断了我的话:“别那么多虚套,有事不乱,无事不空,踏实做好当下事就行了。至于感激,不需要。假以时日,我也西去了,你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能想起曾有这么一个不算坏的老人家给你说了这么一段不算动听的话,就足矣!”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师父喝茶,喝茶……”我强行打断了这个多年以后的联想,虽然我知道,那也将是个必然事实。
师父就是师父,私以为他是天生的写手,其叙事本身就带有强烈的画面感以及由此激发而来的强烈情思。这世间的情感,大多都悲伤且旖旎。能流淌成文字的,是经过时间过滤后的沙粒,大音稀声,大恸无言,沉默是离别的笙箫,声声回肠荡气,哀转久绝!
今天是三月一日,烟花三月。本该描写桃红柳绿的片段,没成想开场白就是电影般地呈现,或喜或悲,或真或虚。
我的文字确实不够完美,就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残缺。我也曾企图打破苑囿,好好雕塑自己,让自己的人生境界更进一层。但仅仅经过大约半年的时间,我就缴械投降了。因为我爱上了春天,一说到春天,我的心就蠢蠢欲动,但又总是惊惊慌慌的,想参与其中,看了这朵花开,又看那朵花开,总怕它们开完又总怕它们开不完,这颗心啊,每天战战兢兢,真要命。有时候恨不得一下子把春天过完就省心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有时候又怕一下子过完,再看春天又要等一年,甚至一辈子。这种心情只有在春天才有,因为是春天啊,什么都值得原谅,什么都值得被原谅。所以我从南到北追赶春天。为此,我伤心过,怀疑过,嗔恨过。好在,我把一切交给了时光,时光没有言语,却告诉了我太多真相。“我的孩子啊,春天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只属于春天。你该反省的是你的见识与眼光,而不是你的真诚和善良。”
听到到这句话时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的眼睛里滚落出几颗大泪来,砸疼了我的脸颊,我没有用力抑制,就任凭思绪翻滚,然后就是一身轻松微笑入睡。醒来后,我还是我,我又不再是我。感谢春天!
我怂,我认;我有局限,我认了;我不智慧,我也认了。悉数接受甚至拥抱自己的不完美,完成与自己的握手言和。那感觉,真美!
最后,我再说一遍关于春天吧。三月骤雨初歇后,又是一季的葱茏与复苏。或许我早就惯了四季的循环与往复,也深谙生命里的离合悲欢与沉浮,我在喧嚣与荒芜里笨拙又缓慢地领悟:生命征服了跌宕与起伏,铸就了自身的风骨。于是哪怕是灼灼桃花也难及我的三分风度,来吧,我定以明月宴春山!
作者📝一叶静好,籍贯安徽,山东省作协会员,高中语文教师。在《中国教育报》《新民晚报》《齐鲁文学》等报刊上均有发表。著有散文集《用旧了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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