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斗在武功山上(1) ©发姑 ![]() 纵身悬崖 1934年秋天,红六军团突围西征后,湘赣苏区遭敌重兵周困,形势聚变。凶恶的敌人对苏区人民实行惨无人道的阶级报复,他们到处烧杀抢掠,一时间,苏区干部群众的鲜血染红了山川平原,萧瑟的秋风中, 夹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苏区,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我们奉命留下来坚持斗争的莲(花)安(福)萍(乡)中心县苏维埃的同志们,撤退到安福县的泰山区,为了防止敌人突袭。组织上通知我们女同志先上山,并指示要做好难民的转移安置工作。 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和县苏内务部(我是该部代理部长)的两个女同志刘断英、郁怡花坐在泰山山腰的一个石洞旁,焦虑地听着断续的枪声,愤怒地看着山下村庄里燃烧着的大火。 枪声渐渐逼近,我们预感不妙,起身往山顶跑。 “叭——叭!"真想不到,山顶上也响起了枪声。敌人吆喝着:“缴枪吧!你们再也逃不出去了!” 山脚下的敌人也在喊:“冲呀!”“杀呀!” “别放走他们!” 夜是那么黑,辨不清方向,找不着道路。敌人的手电漫山遍野地闪着光,人声、枪声和那呼呼风声交织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 怎么办?我们身上又没有武器。 “嗤——”子弹从头顶飞了过去。不远的树林里,已出现了敌人的手电筒光,我竭力回忆着白天所见到的地形,记起在左侧几步路远的地方,有一座悬崖。我想,为了把敌人引到我们这边来,掩护上山避难的群众,只有冒死跳崖了。我用左肘碰了碰断英,右手拉了拉怡花,悄悄说声“跳崖!” 他们两人齐声说:“行!”于是三个人故意喊了声“冲呀!"朝崖边跑去。敌人立即循声追过来了,好几支手电一起向我们照来。这时, 我们三个已经到了崖边,几乎在同一个时刻,纵身跳下了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苏醒了。开眼晴,东方已是曙光微露, 耳旁响着潺潺的流水声。我发觉自己趴在一条小溪边上,浑身湿透了。 仿若浸泡在冰水里一般,冻得全身打颤。双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支撑着翻了个身坐起来,斜倚在一棵杉树上。一时,我想不起怎么到了这个地方,好一会儿,才记起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那么断英和怡花呢? 我环顾四周,视线模糊不清,想用右手擦擦眼睛,一抬手,只见满手是血。再看看全身,右裤管已撕成几块,鲜血将衣裤染成了紫褐色。在右膝下面的草地上,还积了一大摊血。我挪了挪位置,右脚膝盖上又开始冒血,整个右脚血肉模糊,膝盖骨已经突露出来。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突然感到一阵奇痛钻心,本能地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把伤口裹了起来。可是血还在涌,我又从石头上抓了一撮青苔,敷在伤口上,这才算勉强止住了血. 我定定神,看见前面一棵杉树上倒挂着一具尸体,脑袋无力地垂搁在崖石上,这不是断英是谁?我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刘断英, 这个整天笑容满面,关心别人胜过自己的大姐,勇敢的女战十,如今竟这样惨地和我们永别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失声痛哭起来。 “发姑!发姑!是你吗?” “怡花,是我——你,你还活着!过来,快过来!”我大声呼喊着。 “我的腰跌坏了。”怡花慢慢地挪动着身躯爬出了草丛。“发姑! 你怎么啦?哭什么?断英呢?” “刘断英同志牺性了!”我沉痛地说。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向断英遗体那里爬去。 断英的遗容仍像生前那么端庄、安详。我们将她平放在一块平坦的洼地上,我用自己的衣角,拭去她面上的血迹。怡花掏出手帕,覆盖在她的脸上。然后,我们又爬向附近的地方,拣来一些树枝,插在她的周围。我们没有气力用泥土去埋葬战友的尸体,只能用树枝暂时将她遮盖起来。 这一切动作,进行得非常缓慢、沉重。末了,我们久久地凝视着烈士的遗体。心里默念着: “红色的战士,安息吧!” “我们——你生前的战友们!一定会为你报仇!”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向沟口爬去,只要活着,就一定要找到组织。 怡花的伤轻,爬得快,她先爬了沟口。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枪声, 我只好趴伏在草丛里不动。等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便一口气爬出了沟口。可是怡花呢?周围没见到她的影子。我拍掌联络,轻声呼唤,来回爬着寻找,都没有结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只好独自盲目地向前爬行着。我希望爬到有人的地方,但又怕碰上失去人性的敌人…… ![]() 艰难的行程 我爬着爬着,直到下午才碰上一个打柴的老人,他把我背到他家。 这位老人姓刘,家里只有他和老伴两人,一个儿子不久前参加红军,跟着队伍走了。刘老两口把我藏在一座竹林里养伤。在老两口的精心照K 下,我的伤势日口见好转,一个月后,能走动了。就在这时,中心县委派人与我联系上了。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两位老人家,和县委派来联络的同志一□气爬上了武功山。 这时,中心县委和游击队以及成批成批始终不愿离开我们的红军家属,都撤到武功山上了。其中,有我不少熟人,大家走路急匆匆的,相遇时互相点个头就过去了,看来气氛很紧张。 当天晚上,我们又开始转移,队伍沿着武功山脉向西走去。 不一会,我膝盖的伤口磨破了。为了不给同志们添麻烦,我悄悄用布扎上,忍痛坚持跟上队伍,一步也不落下。 山间小道崎岖不平,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由于疼痛难忍,我气喘心跳。呼吸急促,但决不掉队的顽强意志,始终支持着我前进。走着,走着,同志们见我实在不行了,便强卸了我的背包,又替我背米袋。 我的右脚每迈一步,伤口就如针刺样疼痛。我原走在队伍的前端, 这当儿却眼看后面的同志一个个从我身边超过去了。同志们问我“能行吗?”我咬着牙说:“行!你先走罢!”他们鼓励我:“不要紧,慢慢走。 我们到前面等你!”当我看到后面再也没有人了的时候,就索性侧着身子在地上爬,好在队伍前进的速度不快,我爬一段走一段,始终不停歇, 距离拉得还不算大。 天将拂晓。同志们都已上山隐蔽休息,我也总算熬到了山腰。正手足并用地继续向坡上爬时,忽然看见一个妇女躺在身边,我连忙轻轻招呼她:“就要到啦,坚持一下吧!” 她没有理我。 再一看,是个孕妇,全身躺在血泊里。她显然是流产了。 我用手摸摸她的鼻子,已经停止呼吸。我只得爬上山去,招呼两个同志将她的尸体掩埋了。 从此,我们便开始了白天隐蔽,夜晚行军的生活。我们的目的地是莲花县境内的五里山l。虽说距离不远,却因为要绕圈子摆脱敌人的尾追,走了很多弯路。我们在那荒山野岭,人烟绝迹的地方,用一双肿痛多泡的脚为自己踩出一条道来。然而敌人却依然像猎狗似的追踪我们。 为了做到行军不留痕迹,我们规定通过草地时,走在最后面的同志必须把踏倒的野草扶起来;雨后路泥泞,我们还必须将鞋子倒绑在脚上,给敌人造成判断失误。 白天,我们隐蔽在大山里休息,不能走动,不能说笑,就连咳嗽也不敢高声。晴天,盖天铺地,雨天便撑着伞,背靠背地坐在一起,间或找到一块稍稍突出的崖石,同志们就把脑袋藏在岩石底下,身子露在外面淋雨。 夜晚行军做饭用的“锅”是小瓷碗,“锅盖”是树叶,煮出的饭“中熟、下焦、上不烂”,但却吃得香甜。 没几天工夫,米吃完了,沿途找不到老乡,有人住过的地方,都被烧成堆堆瓦砾,即使有间把房子,也是空无一人。 走!饿着肚皮走!吃饱野菜走!尽管走得很慢,但同志们谁也不想停下来等待。 这短短的路,是多么艰难啊!不少好同志没有能够走完它,就被饥饿和疾病夺去了生命。 ![]() 顽强不屈的游击健儿 时至1935年5月,国民党军队对湘赣边进行了八个多月的残酷“清剿”,红军游击队虽然遭受了一些损失,但队伍锻炼得更加精干,更加坚强了。我们莲安萍游击队几经挫折,仍保存了100多人,转战在攸醴萍一带山区。 一次,敌人调来了一个保安团对付我们莲安萍游击队。保安团仗着人多,把我们驻的那座山包围、封锁起来,企图将我们困死、饿死在山上。我们7坚持了将近一个星期,带上山的粮食全部吃完了。游击队领导决定组织部队突/围,转移到攸(县)萍(乡)边界的太平山去。 那天晚上,天下着倾盆大雨,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经过侦察,发现敌人都缩进村去了。于是,我们这支100多人的队伍一个跟着一个。 悄悄地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经过数小时翻山越岭,终于到达了太平山的一条山沟里。 同志们都走得精疲力尽了,浑身淋得透湿,有的跌得活像个泥苦萨。雨整夜没有停,而且越下越大,大家都想尽快找个村子好休息休息。 已经四天四夜没有吃过熟食了,队长叫侦察员刘义生到太平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去摸摸情况,并嘱咐他请老百姓帮部队准备一些粮食。部队就地休息,等待着侦察员的消息。 同志们不顾地上的水滩和烂泥,背靠背的坐下来就睡着了。只有队领导没有休息,他们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睡梦中,我好像和几个女同志正在一个很大的池塘里进行游泳比赛,我使劲地划,一心想争取优胜,可当我刚刚抢在她们前头,忽觉后面的同志把我的脚拉住了,我大喊了一声,才惊醒过来。发觉自己被草地上的积水浸没了半个身子,是张志萍同志拉住我的脚叫我起来的。5月的天气本来不算冷,但这时由于饥饿和疲劳,却冻得我浑身打哆嗦。 天快亮了,侦察员还没有回来。为了防止意外,队领导把睡得正香的同志们一一叫醒了。正在这时,刘义生回来了。同志们满怀希望地听他讲情况。他说:“村子里的群众三天前就被反动派移民并村赶到敌人据点去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连—口小锅也找不到。”听到这里,同志们的心又凉下去了。但侦察员接着说,在他回来时经过以前的联络地点,找到了两袋老百姓留给游击队吃的山芋干,大家听到有山芋干,复又高兴起来了。然而,两袋山芋干要分给100多个人吃,可又是件难事啊! ![]() 队长和政委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它分给病号和体弱的同志吃,可这些同志见队领导没有分到,都争着要把自己的一份送给队领导。队领导一面谢绝,一面安慰大家说:“不要争了,等晚上搞到了好吃的,我们多吃一点还不行吗?” 不料这天敌人已发觉我们突围,跟着我们的脚印追过来了。队领导看看同志们浑身泥巴,甚至连枪筒都沾满了黄泥,仗是不能打了,只好带领大家继续转移。 困难越来越多,敌人占据了所有的交通要道,我们连小路也不便走,只能从人迹罕至的悬崖绝壁上吊绳子攀拉过去。 十来天没有进过房子,浑身成天湿淋淋的,吃的除杨梅和野菜外没有别的东西。更严重的是两只脚,因为没有鞋子穿,又泡在水里,有的已经溃烂了,有的烂得很厉害。但尽管这样,还是没有一个掉队的,同志们凭着自己的顽强意志,决心与敌人和困难战斗到底。 敌人追了十多天,紧紧跟着我们,有时相距只有二三十里,而且我们对前面的情况和地形都不熟悉,再加暴雨不断,到处山洪暴发,使我们的行动经常受阻。 有一天晚上,我们走到攸县和醴陵交界地区,天黑辨不清方向,找不着道路,身边仅有的一只指南针又浸了水,失去了效用,盲目地走了一段山路之后,突然被横在前面的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大家只好停下来休息。 侦察员刘义生奉命趟过了河,到攸县的草田山区侦察情况,另外派了几个同志分头沿着河岸去寻找船只或桥梁。不一会找桥的人回来了, 他们和队长、政委研究了一下,队领导决定由政委主持召开了党团员会议,告诉大家晚上必须急行军50多公里,才可能找到一个可以休息一两天的安全地区。因河上游有一座由敌人把守的桥梁,队领导要大家准备作战,消灭桥上守敌,夺桥过河。 同志们抢着报名参加突击队,忙着把自己的枪擦干净,准备晚上作战。脚烂了的同志,把自已己的被单撕破,包好脚,准备晚上跑路。 太阳偏西的时候,刘义生回来了,说草田山区情况很好,并带回来一袋红杨梅。正在这时,从我们来的路上响起了枪声,敌人追来了。 队领导下令部队马上行动,由胡分队长带突击队夺取大桥,掩护部队通过。那一口袋杨梅全部分给突击队员们吃了。 突击队一口气奔了十多里,顾不得脚痛和疲劳,奋勇冲上了桥头. 守敌不敢抵抗,跑到村后山上放空枪去了。由于夺桥顺利,我们安全抵达攸县峦山。休息了一会,敌人又追过来了。这会,队领导胸有成竹地布起阵来,决心给敌人当头一棒,也算是没让他们白追随了我们半个月。 下午,一切布置停当,敌人乖乖地进入了我们的伏击圈。只听队长一声令下,我们的机枪狂叫起来了,手榴弹一个个在敌群开花,打得敌人呼爷喊娘。只用了十几分钟,这股敌人便抬着二三十具死尸连滚带爬地退回去了。 战斗结束后,部队进到攸县四区草田一带村庄,当地群众热情地欢迎远道而来的亲人,他们给我们送来了很多慰问品,并在当天晚上举行了军民联欢大会。会上,队领导对这次行动进行了总结,说:“由于同志们革命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终于战胜了数十倍敌人的追击栏截和饥饿疾病的威胁。今天我们庆祝这个胜利,首先要牢记'红军和群众是一家’这个宗旨,只要我们坚决依靠群众,坚决保护群众利益,那么,敌人是永远无法消灭我们的!” 这以后,部队去攸县四区一带开辟工作,队里挑选了十几个人组成工作队,分四个组,常在夜晚深入到草田和上下坪一带山村,宣传动员群众,建立各种群众组织,后来还发展了党团员,建立了地下党支部。四区的工作初步打开局面后,敌人便不时来破坏,他县保安团派了几十个侦探分散在各山区进行破坏活动,并拼凑挨户团、清乡队等反动组织。 一天晚上,胡分队长到南仓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同工作队的同志接头联络工作,突然被草田挨户团包围了他所在的院子。五六个黑影像幽灵似的已经顺着墙根爬进来了。胡分队长拿起手枪“啪!啪!啪!”三枪撂倒了两个,其余的三四个吓下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一个骑在墙头上拼命喊打的挨户团头目,也被胡分队长一枪结果了。 相持了一阵子,胡分队长的子弹打光了,侧身藏在墙角里。敌人打了一排子弹后,爬进两个来了。胡分队长用手里的砖头,狠狠地砸在一个家伙的头上,缴了这家伙的一支枪和 50发子弹,并用这支枪又打倒了三四个敌人,吓得敌人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爬了。 攸县保安团闻讯派来二三十个人增援,由一个大队长带领,企图强行翻墙进院。可那个大队长刚一爬上墙,便也被胡分队长一枪打下墙去了,四五个团丁只好把他们的大队长抬走,剩下的敌人抱来了很多柴禾,把房子烧着了,并声嘶力竭地在外面喊:“快缴枪吧!不然就要烧死在房子里了。”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没有动静,敌人这才壮着胆子爬过墙去搜索了一阵,连个人影也没有。原来胡分队长早已乘机从屋后跳墙跑掉了。 【作者原题:武功山的战斗生活】 |未完待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