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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背叛阶级的革命者?政治摇摆的投机分子?

 奥卡姆剃历史 2025-03-03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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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李密(582年~619年),字玄邃,一字法主,京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人,祖籍辽东,隋末唐初割据群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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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像  来源:网络)

01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烟尘四起,俨然一幅“诸神的黄昏”场景。

在“诸神”之中,李渊、李密、窦建德、王世充是其中的四位“大神”,当然还有河陇地区、山西地区、江淮地区的众多“小神”,但主导形势的,还是这四位“大神”。

李渊、窦建德、王世充咱们前面几篇东西都详细介绍过,虽然其中也谈到了李密的一些情况,但还没有完全以李密为主角展开详谈。今天咱们就聊聊李密这个悲剧型的人物。

“四神”当中,窦建德是农民起义的代表,王世充则是隋王朝官僚系统新生官员(相对于关陇勋贵来说)的代表;窦建德没有政府资源,王世充则是权臣式的反叛者。

只有李渊和李密,本身就是属隋王朝政权的核心阶层——关陇集团勋贵。

李渊的爷爷李虎,是宇文泰打造的府兵体系中最尊贵的“八柱国”之一,其父李昞娶同样是“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的女儿(隋文帝杨坚娶了独孤信的另一个女儿),李渊起兵时是杨广亲自任命的太原留守,打的还是“尊隋”的旗帜,到长安后立的也是隋炀帝杨广的孙子、越王杨侑为帝,在隋炀帝江都被杀之前,他发动的打击各路诸侯的兼并战争,都是以扶持隋王朝的统治的名义进行的。

比如617年7月,薛举在兰州称帝,李渊派李世民出征讨逆,就是以维护隋室的名义进行的。

直至618年发生江都宫变,杨广被杀的信息确定后,李渊才更朝换代,建政大唐。

咱们这么说,并不是说李渊对隋王朝有多么忠心,而是说李渊建政的路径,最大化地利用了自己关陇集团勋贵子弟的身份,调动起了隋王朝的政治资源为己所用,最后的改朝换代也是丝滑般地无缝对接,使得关陇集团在政局大乱的形势下再一次取得了掌握政权的主动性。

说李渊,对比的是李密。

02

李密的家族在关陇集团中同样尊贵。

李密的曾祖李弼同样是“八柱国”之一,和独孤信、李虎是同僚,甚至杨坚的父亲杨忠,还在他们之下一个等级,杨忠是八柱国之下的十二大将军之一。

李密的爷爷李耀,为北周太保、邢国公;其父李宽,为隋朝上柱国、蒲山郡公。

这样的出身,丝毫不比李渊差。

李密的才华志向,甚至高过李渊。

我们所熟知的成语“牛角挂书”,就出自李密。

说的是李密少时好学,在牛角上挂着一匣《汉书》,自己骑在牛背上聚精会神地看《项羽传》,恰巧被越国公杨素看到,认为李密是个人才,于是让自己的儿子杨玄感多与李密亲近,“玄感遂倾心结纳”,二人成为好朋友,也埋下了后来杨玄感起兵而李密为谋主的伏线。

《旧唐书 李密传》中还有这样一段记载——密以父荫为左亲侍,尝在仗下,炀帝顾见之,退谓许公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儿为谁?”许公对曰:“故蒲山公李宽子密也。”帝曰:“个小儿视瞻异常,勿令宿卫。”

李密早年以勋贵子弟的身份成为宫中禁卫,杨广有一次看到李密,说这个小孩子可不是一般人,不要让他当禁卫了——言下之意是这小孩子了不得,让他离我远点。

这种记载,包括“牛角挂书”也如此,一看就是小说家言,真假虚实掺杂其间,但也确实透露出李密的非凡才华与志向。

李密选择了一种与李渊截然不同的人生。

相对于李渊一直在“体制”内生长、拥兵自重、占据一方,最后夺取政权,李密则是很干脆地逃离了“体制”——“密见炀帝无道,遂亡去”,先是依附杨玄感黎阳起兵,走上了与朝廷对抗的道路,失败后彻底成为了一个背叛自己阶级的“革命者”,加入农民武装瓦岗军,成割据一方的实力人物,遂有争霸天下之志,但后又与洛阳皇泰政权媾和,被王世充破坏,再投李唐,终遭惨死。

李密死时年仅37岁,他的人生,就像是一道刺眼的闪电,骤然亮起,划破黑幕,却又遽然坠落,消亡于历史的烟尘之中。

那么李密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是背叛阶级的革命者?还是政治摇摆的投机分子?

03

李密对隋政权的仇视,可能来自于家族的失势。

虽然史料中没有关于李密家族失势的记载,但从各种资料来分析,李密家族应该是在杨广打击关陇集团的政策下受到了波及,杨广仅看了李密一眼就下令驱逐,就可看出杨广对李密家族的防范之心;李密幼时求学还要骑牛看书,也能看出其家族已失势;李密15岁袭爵蒲山郡公,也只是徒有虚名而未获实职;李密在后来的争霸路上,也只是依靠农民军和各种草根将领,与李渊吸引大批关陇旧贵投靠不同,也可看出其家族在隋末的没落。

出身华胄而破落如斯,李密心有不甘,体制内已毫无政治资源可利用,李密作出了决绝的选择——“密见炀帝无道,遂亡去”。

这句话说的很大义——昏君无道,爷不伺候了,爷要替天行道。

这也坐实了李密“革命者”的身份——底层人民群众反抗暴政时,指责政权“无道”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和旗帜。

但李密真是一个“革命者”吗?

其实也不尽然。

李密的第一个举动,是作为杨玄感的谋主参与到黎阳起兵,并贡献了上中下三策(从黎阳起兵到江都政变:关陇集团对皇权的绝地反击),杨玄感偏偏选了下策,最后兵败,李密侥幸逃脱。

也就是说,李密对抗隋政权,是从依附关陇集团中的派系力量开始的,如果这次起兵成功,那么李密,也不过是从旧贵族的边缘重新进入到政治权力的核心,继续自己家族的荣耀。

这远远不是一个“革命者”“打烂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应有的作为。

事实上,李密的初衷本就是恢复家族的荣耀,他身上“革命者”的光环,不过是后来的形势使然。

作为反叛朝廷的主要分子,李密虽然得以脱身,但已和隋政权撕破了脸,他只能不得以开始了自己的“革命生涯”。

李密逃脱后,作为政府的通缉分子,曾被官府捉住,在被送到高阳的途中路过邯郸时(当时隋炀帝杨广在高阳),李密再一次逃脱,此后几经辗转,颠沛流离,到了淮阳,遂隐姓埋名,自称刘智远,以授徒教学为生。

李密当然不甘如此境地,郁郁不得志,于是作了一首五言诗,其中有这样几句:“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樊哙、萧何这样的市徒笔吏都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我怎可虚度一生?

这样的“反诗”一出,当地官府立即拿人,李密又开始逃亡。

这次他通过浚仪县(河南开封北)的朋友王伯当,投靠了平原郡(山东陵县)农民起义军翟让领导的瓦岗军。

李密就此与自己的阶级分道扬镳,依靠对立阶级——底层农民开始了自己的革命生涯。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久居人下,李密在瓦岗军的作为,大家可参考宋江是如何拿下水泊梁山的主导权的。

李密主要做了这样几件事——

先是展现的自己的能力,说服加打服,周边小股义军纷纷归附,瓦岗军从千人扩至万余;

再是为瓦岗军制定行动路线——“今兵众既多,粮无所出,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弊,大敌一临,死亡无日矣!未若直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勇马肥,然后与人争利。”

三是亲自带队,大败荥阳太守杨庆和通守张须陀,随后攻克兴洛仓(隋政府重要的囤粮基地),开仓放粮,招募流民,瓦岗军由此声威大振。

李密做完这三件事,其威望已直逼翟让,翟让也分出一支队伍,让李密独自统领。

此时镇守隋政权东都洛阳的,是隋炀帝杨广的孙子、越王杨侗,瓦岗军占领兴洛仓后,已直接威逼到洛阳。

杨侗派虎贲郎将刘长恭率军讨伐李密,李密一举击败刘长恭。

此时瓦岗军名义上的首领还是翟让,农民出身的翟让,已无法驾驭这支在李密的改造下有了政治战略和目标的义军队伍,于是翟让让贤,推举李密为首领,号魏公。

这件事发生在617年二月,李密在巩县城南郊外祭天登位,史书记载其年号“永平”,但这一记载可能来自于唐刘仁轨《河洛行年记》的误载。

李密为魏公,象征着李密终于成为了能争霸天下的一方诸侯,而翟让则授予司徒官衔,封为东郡公。其他将相还有王伯当、单雄信、徐世勣(徐茂公)等,后来还有秦琼、程咬金等加入,遂以洛口为都城,在环绕洛口四十里的区域里驻扎下来。

之后各路义军,还有隋政府的一些官僚也纷纷投入到李密队伍,特别是河南巩县长史柴孝和、侍御史郑颐献出县城投靠,隋虎贲郎将裴仁基带着儿子裴行俨献出虎牢归附,李密一时呈炙手可热之势。

李密随即与杨侗展开作战,并发布讨隋檄书,历数隋炀帝恶政——“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这正是作为革命者的李密最为高光的一刻——他的矛头直指旧世界的代言人杨广!

04

但李密此时正在犯下一个关乎全局的战略性错误——他顿兵东都洛阳,与杨侗展开反复的拉锯战,却忘记了西都长安的重要性。

历史就是如此吊诡,当初李密为杨玄感呈上的三策之中,中策是速占长安,割据关东,争霸天下,而下策就是攻打洛阳,杨玄感偏偏选择下策以致失败,但轮到自己时,也困在这个怪圈之中,跟洛阳较上了劲。

李密之败,也实败于顿兵洛阳。

李密队伍中不是没有能人,柴孝和就建议李密分兵,一部分牵制洛阳,主力进取长安。

但李密给出的理由是:军队中大都是关东人,洛阳都拿不下来,让他们西行入关,怕是军心不稳。

李密说的军心不稳,怕主要还是担忧翟让。

李密虽已称魏公,各路义军也纷纷云集旗下,但翟让的存在,始终让他心不自安,而翟让方面,也有不甘心的举动,翟让的部将王儒信曾鼓动翟让担任大冢宰以统领百官,翟让的哥哥翟宽也对翟让失去“一把手”的位置愤愤不平。

李密于是在营帐之中置酒席杀翟让,在乱刀纷飞之中徐世勣胳膊被砍了一刀,也差点身死。

李密清除了心头大患,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翟让被杀的前几天,晋阳起兵的李渊,已顺利拿下了长安!

而随着江都宫变,炀帝杨广被杀,宇文化及带队北归,顿兵洛阳的李密却迎来了两线作战的艰难局面——西要面对洛阳的皇泰政权(炀帝被杀后,杨侗称帝,年号皇泰),东要面对宇文化及,详见《王世充:隋末乱世中的一块政治拼图》。

而皇泰政权也面临着两难处境——西有李渊已拿下长安,东有李密相逼,还要担心李密与宇文化及两支队伍合并的可能,而内部还存在着将相不合的矛盾,“将”是来自江东的官僚代表、掌握军队的王世充,“相”是关陇集团的代表、把握朝政的元文都、卢楚等。

在这种诡异的政治局势下,各方开始了政治博弈。

李渊着力经营关中,将洛阳甩给李密,希冀坐收渔翁之利,为此李渊先写信给李密,坚定李密攻打洛阳的决心。

关于李渊李密之间的书信往来,史书中记载是李密先给李渊写信,大略内容是“欲帝为盟津之会,殪商辛于牧野,执子婴于咸阳。”也就是李密要求和李渊结盟,共同打败隋政权;这之后才是李渊给李密回信,作出低调姿态,力捧李密:“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并说自己年龄大了,没啥非分之想,你得了天下后,还封我唐公就行了。

但事实上,应该是李渊先给李密写的信,信的内容无非就是忽悠李密打洛阳,让他无暇西及长安——这么说的依据是,在李渊给李密的回信中,有这么一句:“前道简书,屈为唇齿”,透露出李渊曾给李密写过一封信,然后李密才给李渊回信,要求双方结盟,再然后才是李渊再回信,吹捧李密当得天下,表白自己没啥想法。

史臣修书,可能是为了维护李渊的面子,丝毫不载李渊给李密的第一封信,但在李渊给李密的回信中却忘了还有这么一句“前道简书”的细节。

相对于李渊的政治谋略和老成,李密在此关键时刻却暴露出了自己的狂妄与幼稚。

得到李渊的吹捧后,李密掉入到了与宇文化及、皇泰政权两面作战的窘境之中。

此时皇泰政权出招——在未征得王世充同意的情况下,他们擅自开始招抚李密——对李密赦去反叛之罪,授以重职,让他专心抵抗宇文化及,皇泰政权则鹬蚌相争,徐观其变。李密胜,则以其辅政来打压王世充,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关陇集团内部人士嘛。

当李密听说皇泰政权有意让自己执掌朝政,竟然大喜过望,马上表示愿意讨灭宇文化及以赎罪。于是皇泰政权给了李密一个空头名号: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封魏国公,让他先平定化及,然后入朝辅政。

李密听后大喜,立即以最精锐的兵力对付宇文化及,打得两败俱伤。也就是在这时,手握皇泰政权军事力量的王世充快人一步,杀了元文都、卢楚等人而掌握了皇泰朝政。

李密与王世充是死对头,李密的美梦破灭了。

李密初衷是反隋的,他的檄文中列举了隋炀帝的十宗罪,而宇文化及除掉一个罄竹难书的昏君,相当于完成了他的心愿,但他在复杂的政治情势之下,竟然又接受皇泰政权的的许诺,这不又投向隋政权了吗?

可见,李密在政治上是幼稚的,战略目标是混乱的,战略判断是错误的——

你到底是反隋,还是扶隋?你到底是想改朝换代,还是仅仅想恢复自己家庭的荣耀?

与其说李密是个革命者,不如说他是彻头彻尾的政治投机分子、机会主义者。

真正的革命者,是坚定的,不会遇到困境就改变自己的政治信仰和理念。

而投机分子、机会主义者,则在顺境中口有大言,胸有大志,一遇困难便成墙头草。

这也注定了李密的失败。

05

618年九月,王世充趁李密与宇文化及大战疲惫之际,率军直逼李密驻守的金墉城,发生邙山之战,此时的瓦岗军将士已离心离德,李密战败,邴元真、单雄信等人投降了王世充。

此时徐世勣驻守黎阳,但李密担心徐世勣因翟让之事记恨于自己,只好东逃虎牢关,王伯当驻守河阳。

此时李密并未完全失去战斗力,他也想东山再起,但他杀翟让、在政治上的反复横跳的恶果显现了出来——没有人愿意跟着他了,只有一个王伯当!

李密的部下劝他降唐。

如果李密政治头脑清醒,他应该知道,谁都可以降唐,只有他不能,就如同当年鲁肃对孙权所说——谁都可以降曹,但你不行,你降必死。这才坚定了孙权抗曹的决心。

但李密手下没有鲁肃这样的人,他也早没有了当初写信给李渊那样的豪情,于是率队降唐。

之后秦叔宝、徐世勣、罗士信、程咬金等也都先后降唐。

再之后的事情,就是李密在李唐政权又觉不得志,遂又企图叛唐自立,619年1月20日,被唐朝军将杀于陆浑县南邢公岘(今河南省卢氏县官道口镇的邢公山),年仅37岁。

06

从关陇贵胄到草莽枭雄,从革命者到投机分子,李密的人生,布满了悲情的底色,他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却改造不了一支农民武装;他没有革命者的坚定,也不甘心家族的坠落;他政治上的摇摆,让他“欲为伊霍之业,终陷项籍之亡”;他无法真正突破时代的桎梏,或许,他真的没有办法理解——李渊,为什么会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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