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东方乍暖还寒的阴冷日子里,最容易有雨夹雪。这是北方除了酷暑的时候与南方的盛夏雷同之外,又一个向南方的冬天致敬的气候现象。 雨夹雪的早春天气,寒风凛冽,一种比冬天还冷的冷做着最后一次天地间的留恋不去、反复徘徊。春雨、春雪簌簌而下的天地之间,落地一律成水的湿润中,积水在路面低洼处闪闪发光,寂寞、孤独之类收紧的情绪,被映照到了灰茫茫的天空之上。 乍暖还寒事后,最难将息的情绪让人无端惆怅。对炉火熊熊的温暖渴望、对把酒言欢的蜗居向往,就这样在窗前一味地遥望里重燃。 走在街道上,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肩膀,急急地快行。视野之内其实是极少有行人的,车辆也都匆匆的,不做停留,把一切都留给了风雨和雪花。 这样急急地走着,就会有因为要时时抵御天气而来的正当性冒出头来,有自己置身世界很有用、很自然的心安理得感。不下雨、不下雪,尤其是没有这样雨夹雪还刮着风的日子里,这种感觉就断然不会有这么强烈。 这样的心理很微妙,一闪而过,却像潜意识一般下次还会自动出现,出现了也不会被记住,显意识会将其作为上不了台面的垃圾处理掉,彻底遗忘以后好像就从未发生一样。 人总是要在环境中寻找自己的正当性的,平白无故地行走总是不合理甚至不合道德的。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完成转移自己身体的位移按说天经地义,属于个人自由,何以还要追求额外的合理性呢?平常也许不觉着,偏偏就是在这样雨夹雪还刮着大风的凛冽日子里就很明确。明确自己抵御着寒冷前进,在姿态上、在道德上都变得无懈可击。 这也许就和平常人们见了面,往往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的心理依据类似吧。在没有外人,不需要打招呼的时候,也还是存在这样自己招呼自己一下使自己坦然起来的习惯。 顶着风、眯着眼抗击着袭击到眼睛里来的雨雪,到了候车大厅,深切体会到了温暖于身体的重要。印象中从来都是冰冷的座椅,好像都有加热装备一般;扶手都是让人愿意长时间抚摸的,好像刚刚有人长时间抚摸过,把自己的体温深深地留下。 最难受的是到站台上等着车来的那几分钟,每个人都竖起了领子、都把连体帽扣到了脑袋上,还是可以明确有看得到颤抖。每个颤抖的人都不说话,都跺着脚,都以自己这样合理的反应而找到了自己恰当的存在理由。 上了车就是另一个世界了,每个一路坐过来,现在还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人都表现得很从容,都对车外的世界不闻不问,甚至对刚刚走进来的人们缩着肩膀的架势有点疑惑。 列车无声地启动、加速、再加速。身体终于缓解过来的新上车的人们,慢慢又有了东张西望的兴致。 车窗外因为大风和雨雪而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天空和林莽之间,有一种平常难得一见的清晰,这样的清晰里闪过的村庄、道路都不再有寒凉天气里彻骨的寒冷,有了被作为观察对象的客观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才的寒冷还在身体的某个位置上有所残留的时候,居然就又有了随着目光望向窗外的渴望:踏足大地的渴望和在这样看起来无害的雨雪风景里远行的渴望。不必有什么抵御风雪的正当性的自我心理暗示,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就只为了在这样阴郁的天空下被洗得一尘不染的大地上行走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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