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徐大明 | 成人之美的好局长：写在成德言老局长逝世三周年

今年三月九日，是我尊敬的老局长成德言逝世三周年。一个月来一直想写点文字，表示对老局长的缅怀之情，但一直拖拉动不了笔。前些天与曾经是陕西省政协委员的一位长安企业家朋友小聚，他主动问到成局长。听我说已去世三年后，带着尊敬和惋惜的口气说：那是个好领导。我由此坚定了写完怀念老局长文字的想法。

孔夫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论语·颜渊》）。我在成局长手下干事十多年，感觉成局长绝对是领导中成人之美的典范。令人敬佩的是，成局长不仅有成人之美的德行，而且有成人之美的智慧和经验。

我看到或听说有的单位领导：能力平庸不求长进，还喜欢有人恭维吹捧，拍马溜须，对有能力的同志限制打压；有的为了实现自我中心，在单位内部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人为矛盾制造是非；有的有点能力但自我膨胀，专横霸道，把一个公共服务单位变成自己的“家天下”。我由此更觉得到成局长人格的高尚和值得尊敬。

我有时曾想，在八十到九十年代那个时期，全国有2880多个县，陕西省有107个县，像成局长这样的局长为数很少。我甚至认为，如果当时全国和陕西省有更多的成局长这样的乡镇企业局局长，乡镇企业也许会有更快更大发展。

一

成局长的成人之美，首先是对同志的关心。机关同志们个人或家里有困难找他，他总是热情想办法。八十年代中期，长安县将县工业局、手工业管理局、乡镇企业局合并，成立县经济委员会，成局长任主任，张罗着给大家盖家属楼。他提出多盖一些，争取更多同志都有份，还特别提到我的名字。后来我的住房资格没有被批准，但仍然感谢他的关心。

成局长很反感有的人在机关搬弄是非。一次在车上，他突然很生气地对其他同志说:“我听说＊＊＊爱说别人是非，这个很不好，要严肃批评，要提防。”他还暗地里告诫我的一个朋友，对＊＊＊说话要小心，避免陷入是非。我这位朋友至今心存感激。

至于我，更是成局长“成人之美”的受益者。1983年上半年的一个早上，宁夏某地来人参观长安社队企业，成局长安排我陪同，不巧那天上午砖瓦厂给我家盖房送砖，我必须回去。向成局长说明后，他笑着说“快走”，然后让办公室主任去。

我家在农村私事较多，有些事要用车（不符合现在的“八项规定”），我多次找成局长要他坐的车，他每次都笑着答应。我有次知道他要开会不好意思，他左手稍稍扬起笑着说:“快走快走，我还找不到个车。”

1990年，西安市出台从自学成才农民青年中破格招录干部政策。长安人事局同志认为我搞调查研究写理论文章，要求我也上报个人资料。一天上午刚上班，人事局科长杨克让同志急匆匆来企业局门口告诉我:人事局以我文头，把县上自学成才的材料报上去了，但市人事局负责同志说不知道我这个人，叫我赶紧找成局长给市人事局说。我也听说成局长与市人事局这个处长关系很好，刚好成局长在院子树下跟人说话，我把杨科长的话说给他。他说了声“得啥？”马上叫司机开车，拉上老杨和我去市人事局。成局长一个人进去，我们俩在外边等，不到半个小时，成局长出来笑着说:“说好了，但人家说我不是人事局的，招录表要县人事局来拿。”杨科长进去拿了招录表。再然后不到半个月的一天，市人事局专门就全市自学成被才破格录取的十多个人召开座谈会，县人事局局长吴俊发同志带着我们被破格录取三人参加。市人事局局长讲话肯定和鼓励大家，然后一起合影留念。

二

成局长的成人之美，还体现在他对企业发展的关心。

我们那时下乡到企业，成局长在听取企业汇报后，总是首先肯定企业发展的特点，然后说句笑话结束。对比较典型和有普遍意义的经验，则安排专人认真总结，然后召开更大范围现场会推广，或集中几家召开全县经验交流会。如大兆公社砖瓦厂1979年承保后，上交公社利润由8万元增加到1981年的32万元。社队企业局召开现场会推广，新华社典型报道。1981年，大兆砖瓦厂厂长武继民，还被推荐出席全国社对砖瓦企业节能经验交流会。

我最佩服成局长智慧的是1981年的一件事。那一年，全国进行国民经济调整，社会上对社队企业发展负面批评较多，有的认为社队企业在国民经济调整中难以为继。5月初，成局长带领局机关陆栓群、薛亚利，在大兆公社调研社队企业的生存发展情况。大兆公社有10多个企业，他们与每个企业座谈，发现绝大多数企业都是很好的发展态势。第二天大家围着桌子讨论调研材料，几个同志按照常规提出调研材料的写法；成局长摇着头说：咱不按老一套写，在题目上突出社队企业在国民经济调整中可以大发展。我站在另一张桌子听到佩服不已。这篇调研文章后来被《人民日报》以《社队企业在调整中也大有可为》为题，在5月14日头版头条刊发，对当时全国社队企业在国民经济调整中生存发展，配合国家国民经济调整，起了很好的导向作用。这在长安县的历史上，至今是唯一的。

长安善于总结和推出经验，发展经验也得到省市领导的重视。1983年12月，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崔显廷、研究室副主任夏宇率省经委、农行、财政、税务等10多个部门组成的调查组，用半月时间系统的调查长安县发展社队企业的经验，并在省级机关委、办、厅、局负责同志会上通报汇报。省政府随后以文件形式转发《长安县发展社队企业的基本经验》。1984年4月，省乡镇企业管理局在长安县召开部分地（市）、县乡镇企业局长参加的工作会议，省委副书记董继昌、副省长徐山林到会先后讲话。1985年，长安推进乡镇企业科技进步经验，被省委、省政府授予科技进步特别奖。

成局长为企业排忧解难也有智慧。八十年代中期，电力供应紧张，有的工业企业正常生产受到影响，需要电力系统调度支持。有一次县委书记孟庆朝要了解乡镇企业发展情况，他把书记领到到县电力局，到电力局后主动说明来意，电力局同志很快加大调度力度，企业用电明显改善。事后书记笑着说，“德言你把我领到电力局，是给你们办事！”成局长笑着没说话。

三

成局长似乎不爱当官或者说没有官瘾。

他二十几岁就是县手工业管理局副局长，到退休仍是一个科级局长。

有件事我印象很深：八十年代，长安县乡镇企业发展在全省影响很大，成局长点子多，人缘好。省乡镇企业局研究，同意调成局长任陕西省乡镇企业供销公司经理，成局长由此将由科级负责人成为县团级领导。当时人事调动管控比较严，成局长的调任还要报经省委副书记牟玲生签字同意，省人事厅才开出调令。但这一切手续走完后，成局长突然坚决不去了，当年热衷参与这件事的领导很难为情。我有一次去省社队企业局，经营管理处处长赵天振很生气地给我说:“给你德言说，让他给人家玲生书记说，为啥不来了？”我回来告诉成局长，他只是笑。

还有一次，听说县上推荐他为县政协副主席人选，他给我和其他同志说:他不想去，后来县政协副主席也就没有他。

说实在的，我了解不少提拔为县级领导的，有的领导素质真是没有成局长高。

四

成局长也许还是管理无为而治的典范。

他心态年轻，与我父母亲同龄，但总是自称老哥。一个七十年代后期出生，转业安置到乡镇企业局机关的同志告诉我。他有一年春节前与机关同志看望成局长，称局长“叔”。成局长笑着说:“叫老哥”。

成局长工作务实，我几乎没听到他讲过一次高谈阔论的大道理。他似乎不爱开会，开会文件学习或会议精神传达，一般都是其他领导完成，也从来没有重要讲话。机关有时候开会，他有事就走了。

1980年，他安排我和王富平同志，在杜曲公社进行企业承包责任制试点，在明确任务后告诉我们，大胆工作，有困难找他。我们两个人凭着自己的理解和想象，认真商量着如何做好试点工作，尽管最后不了了之。

他在跟我们讨论材料撰写时，总是说，“我说的仅供参考”。

1983年的一个星期天，我和陕北老高在成局长家，共同撰写一份他参加国家社队企业供销工作会议的发言材料，成局长在谈完他的想法后说：你们俩辛苦，我给咱做饭。他亲自给我们炒菜蒸米饭。那天，我才知道还有高压锅可以蒸米饭。

五

我有件事对不住成局长。1983年9月中旬，经成局长同意，我去北京参加《中国社队企业报》培训。应该是到报社的第三天，《中国社队企业报》以作者+报纸+题目的方式，摘载了成局长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我确实参与过讨论，但《中国社队企业报》摘载我是后来才看到的，根本没起一点作用。成局长以为是我在报社的作用，后来一次曾笑着对我说，“大明，你让我在全国有名，老哥感谢你！”我自知“无功受禄”，但爱面子的虚荣心让我选择了沉默。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论语 ·为政》）。我是知道装不知道，真对不住领导。

成局长对我也有误会，但我认为那是老人家对我的信任或关心，也是在成全我。1991年5月初的一天上午，我在局办公室，成局长走进来与在我前边的老陆坐在一起，带着生气的眼神向我后瞅一眼又回过头，用明显反感的口气说：“有的人要离开咱这，到县委办去。”我顿时感到脸红。上一周的一天，对我一直信任关心的县委办公室主任王乃锁同志，曾笑着给我说:“我给你德言（成局长）说过了，调你到县委办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认为自己是搞调查研究的，一些思考或观点可供县委县政府领导决策参考，但到县委办写材料，我没有经验也不热爱，想不到竟出现今天的情况……但又过了一周，也是在办公室，成局长笑着对我说:“大明，李书记（县委书记李瑞莲）让你到县委办，你就去吧。”我不适应哪里的工作环境，加上其他原因，最后还是没有去。

还有一次大约是2012年10月1日，成局长在常宁宫参加企业局一位同志给儿子举办的婚礼。我带着尊敬的心情给老人家敬酒，他却略带生气的说：“我噘（骂）你狗失的，你给娃结婚不给我说。说是我对他有意见，并就一件事简单做特别说明。那件事发生在1997年上半年，县委常委会决定任命我为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组织部副部长李文艺和我谈话时笑着说：这会你有了新的用武之地。但很快，就有个别人找县委书记反映我的问题，后以群众名义举报我违反计划生育超生。我提拔副局长不仅被搁置，还被以计划生育超生罚款近三千元。那件事情对我伤害不小，但也情有可原，我不值得过分计较，且时过境迁，我第二年又被任命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也算是因祸得福。发生那件事成局长已退休多年。我当即笑着给老局长说明情况：那件事我绝对没有想到他；大儿子结婚我没有主动告诉任何人。那次后，我按成局长的指示，特别邀请原乡镇企业局退休领导和老同志，在“三人行”酒楼小聚，我和蒋师专程去接成局长，他身体不适没来，我们给老人家送鲜花慰问。后来我二儿子婚礼，我主动报告成局长，用顺车接送他和老伴参加。

以后，我和其他同志多次去成局长家里，他每次都强行要求我们必须吃饭，一次还在东大街一个名店招待我们。

六

成局长家住长安东部少陵原大兆街道庞留村，这是个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村落。后来的汉宣帝（刘病己，即位后改名刘询）被关押在杜城监狱时，对刘病己关照有加的汉宗室昌邑五府郎官、监狱牢头许广汉，就是庞留村人。刘病己在少陵塬流浪时，曾睡在庞留村口的碾盘上，庞留村曾因此改名“盘龙村”。许广汉之女许平君（？-前71年）是成为汉宣帝的第一任皇后，汉元帝刘奭的母亲。少陵原汉代称鸿固原，因许皇后遇害后葬此，改称少陵原。

我从成局长胞弟、我尊敬的老哥、曾任西安市长安区政协主席的成德琦回忆文本中得知。民国时期，成局长家也是大户人家，他爷爷早年办私塾在附近颇有影响。爷爷年轻时创业有成，家里种九十亩地，先后办起染房，私塾，在少陵原下的杜曲街道有商铺。爷爷原住成家北院，家业发展后另建南院。南院三进院落，前排三间大房，中间有门道大门；随后四间对面厦房，院子青砖铺地，石条回廊，中一照碑；再向后称二门，是精工镂刻的拱楼式木门；二门后左边有水井，三间厦房，再向后三间上房，木格门窗，中有供桌，上悬一匾，大书四个字，印象是“三立人家”，取古训“立德立功立言”，可惜文化大革命被红卫兵砸了。后因两次土匪洗劫，家里经济状况到解放初已显困窘。全家四十多口人吃饭，每到饭时，村里人只要进门，家里人必定让饭吃。这样的大家庭生活一直维持到1952年。成局长家是教育世家。除他爷爷早年办私塾外，他这一辈加后代，起码有九位从事教书育人。

成局长虽未从教，但他用德行言传身教，使不少人受到德的教化。儒家讲“太上有立德，”（《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成局长以“成人之美”立德成言。

老子《道德经》有句名言：“死而不亡者寿”，是说一个人虽然死了，他的德行及其精神仍然为人们所铭记和传说，由此长存世间。成局长应该是“死而不亡者寿”的老人之一。他“成人之美”的德行，应该由包括我在内的更多人们，特别是有一官半职权力的领导者传承。

毋庸讳言，成局长不是圣贤，有他的不足或过失，但如果缅怀老人还提他的不足或过失，不是缺德就是愚蠢。

作者介绍：徐大明，1979年入职陕西省长安县社队企业局（1984年后改乡镇企业局）先后任工作人员、副科长、科长，西安市乡镇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受聘中国乡镇企业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乡镇企业》杂志编辑；中国乡镇企业协会学术委员会理事；1998年后任长安县（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西安市长安区档案馆馆长，西安市长安区地方志办公室主任，西安市长安区委党校调研员；2008年组建长安人文研究所任所长。

如果喜欢本文章，不妨点击左下角绿色方框内的“关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