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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线主题以来，可能有人会困惑于：所谓的古今之“阴”意指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呢？又该如何正确护阴呢？ 我想了下，在系统介绍《内经》里的“阴”之前，以朱丹溪为例应该是最合适的。因为他是“阴”字被降维之前的最后一位大医家。 更确切地说，“阴阳”被窄化狭隘化的发展过程中，所有为之“贡献一己之力”的人，几乎都围绕着丹溪展开。或是为了学他，或是为了毁他。 学他的学得走样、学到了死胡同里；毁他的毁得狭隘、毁到了医理坍塌。 那么，丹溪对于“阴”的理解，与我们后世到底差异在哪里？ 一、两线之卫气线 前几天介绍了《内经》所言，冬天伤于寒，会伤到“闭藏”，造成“阴虚”，导致来年春天奉生不足。我当时就说了，后世对《内经》相关文字基本都属误解。 而朱丹溪对于这段话，给出的建议方竟然是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 他说：“冬温为病，非其时而有其气也。冬时严寒当君子闭藏，而反发泄于外，专用补药而带表药，如补中益气之类。” 如果不是本号的老读者，读到丹溪这段话大概率会觉得“甚是荒唐”。 但我们现在知道了，“阴虚发热”的本意，是“阴”不足，导致升发无力，即卫气线循行无力，又因卫气线循行不利，卫气稽留而阴火内生。参《由胃气决定的生理与病理 |《解构脾胃论》⑨》。 丹溪给出的总方是补中益气汤，侧面反映了他读懂了李东垣的读懂。 另外在“注夏”一证里，丹溪留下的病机语录为：“属阴虚，元气不足”。作为跟了丹溪十几年，洪武年间的太医院第一人戴元礼，长期耳闻目染，自然明白师父的用意。戴元礼在病机下面，补充了建议总方的加减，仍是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 能真正理解并且明确地表达认同，即认为东垣的补中升阳法，对应的正是“阴虚发热”证的，我目前读下来，也就只有朱丹溪（可能还有极少数他的亲炙弟子）。除他以外，别说其他医家们了，就连东垣的关门弟子罗天益笔下也从未流露过类似表达。 补中益气汤，东垣制方的本来意图，是为解决一时阴火，即无形发热。东垣说服用一服后，“得微汗则已”，“如伤之重者，二服而愈”。 即在一两服之间，就解决问题了。 补中益气汤的底方中没有降行药，说明此汤本质上是为了解决一时的卫气稽留的。 用补气药+升柴，引领胃气/卫气升发外达，矫正阳道因中气不足外达无力，一时通行不利的状况。 卫气顺利外达，则阴火外解，汗出而愈。 也就是说，东垣此方是通过“升阳”，来达成“阴火”的降行，阴线的逆行解决了，也就实现了“护阴”。 通过“升阳”，来“护阴”，也是丹溪一生中谨守不移的法则之一。 在《朱丹溪用香附子来教你，什么是真正的“阳中求阴”！》一篇里，他用香附子来减少阴分的消耗，其背后的医理，正是：用升来求得降。“大能下气，除胸腹中热”，“一升(得)一降”。 伤于前医的小青龙汤，丹溪接手后仍佐以麻黄，就是考虑到外环境温度低，以麻黄保障外达。卫气线得升，则阴火线得降，参《朱丹溪没有表证用麻黄之案》。 在更早之前写的《溯源孙文垣所用的夏枯草香附子》一篇里，元末明初的大医家楼英，引用朱丹溪对夏枯草有“补养厥阴血脉之功”，提到的也正是“以阳治阴也”。 包括最近《高手们的“双标”做法，是自相矛盾么？》一篇，丹溪说灸法治头疮，是为“畅达”，可“拔引郁毒”。亦是值卫气畅行，则阴火能得以外露，即有机会外解。 以上是丹溪理解并运用“升阳”→“护阴”，实际上此线实现“护阴”，还须分为“往者”和“来者”，即，①既有阴火的解决，以及，②解除卫气稽留不再生成阴火。 ①：升阳，助力卫气外达→既有阴火外解→护阴； ②：升阳，助力卫气外达→不令阴火再生→护阴。 这一手法，从东垣说补中益气汤仅用一两服可见，相当于是一时的“拨动卫气线”，将其从偏于沉位/稽留的状态，拨动回原位。 那么，当卫气线原动力不足，即上文所说的“阴虚发热”之“阴虚”该如何解决呢？ 二、一点之“阴” 这就要回到更为本质的一个问题，“阴”究竟是如何生成的？ 李东垣在《脾胃论》开篇大量引用《内经》原文，来说明人体物质的生产线：饮食进入后，通过经络这个管道，四处输布，并转化为气（物质）血津液等物质，最后留于人体各组织脏器。 以上是不是需要运动不息啊，李东垣认为人体一切的“气”（物质的运动），皆赖于胃气。如果你不认同，可以先以“既定线路的运动”或“阳”（莫要狭隘了此“阳”）来代替。 如此看来，“阴”的生成，源于： A饮食+B将饮食转化为人体所需物质的运动 作为大医家，朱丹溪自然也懂得这些道理。 首先，丹溪始终强调饮食才是“阴”的来源，比如：“天之所赋者，若谷菽菜果，自然冲和之味，有食人补阴之功，此《内经》所谓味也”；“凡人饥则必食，彼粳米甘而淡者，土之德也，物之属阴而最补者也”；“常以饮食日滋，故能阳生阴长，取汁变化而赤为血也”… 同时，丹溪也明白“阳生”才能“阴长”，比如他说阴血之所以难生，是因为正如《内经》所说，需要由“水谷之精也，和调五脏，洒陈于六腑，乃能入于脉也”，意思是饮食入胃后，要五脏六腑共同的运作下，才能生成血； 又比如他表示“生化”之力旺盛，才能源源不断地补充百脉，“生化旺则诸经恃此而长养，衰耗竭则百脉由此而空虚”。 丹溪用香附子来助力阴分生成，说“凡血气药必用之，引至气分而生血”，理由也正是“此阳生阴长之义也”，“盖于行气中有补之之理耳。天之所以为天者，健而有常也，因其不息，所以生生无穷”，参《朱丹溪用香附子来教你，什么是真正的“阳中求阴”！》。 以至于对于产后的血虚发热，丹溪认为“必用干姜”，因干姜能“入肝分引血药生血”。他说干姜配合“补虚药同用”，“此造化自然之妙”。所谓造化自然，即“阳生阴长”之意。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丹溪对于暴脱一证，虽言其为“阴虚”，却表示要“用艾灸丹田”。我看网上有读者表示理解不了，以为是衍文，应该改为“气虚”。 我估计认为写错的人不在少数，不仅是因为后世误解朱丹溪太深，更是因为已无法正确解读阴阳。 丹溪写得很明白了，“用艾灸丹田者，所以补阳，阳生阴长故也”。只不过在暴脱时，最好采取外治来补阳，而不是内服附子。“不可用附子，止可多服人参”，以免辛热更助气散。 他记录过一则急救案例。某人常有脱泻证，一日暴泻，忽而不知人，口眼俱闭，呼吸甚微，快要死了。丹溪急灸其气海穴，前后共饮人参膏十余斤而愈。 一个产后用大剂补虚药，一个暴脱用十几斤人参，但丹溪并没有忘记上面A+B生阴的基本医理，即饮食才是阴分之本。 所以当他碰到某位年轻的血虚发热病人时，他表示“以其妙年，只补中气，使血自荣”。意思是生阴之本仍靠饮食，只助力下B（将饮食转化为物质的运动）即可。 为助力运动，“只补中气”，说明丹溪完全认同东垣的“胃气为本”。话说“补肾不如补脾”的说法，就出自于朱丹溪。 综上可见，对于卫气线的源动力“阴”，朱丹溪认为一般情况下，①靠饮食而生，且偏于其中的淡滋味，而不是后世的咸腥滋味；②中气稍有不足，则以补中气为主，或加行气药以助中气健运；③若阴分大耗，则以大剂量扶正补虚药+人参+适当补阳药或补阳外治法。 ①：饮食，淡滋味→生阴→护阴 ②：①+补中气为主，行气为辅→生阴→护阴 ③：①+大补+补气补阳→生阴→护阴 “阴”，既提供卫气线运动的源动力，亦是卫气线运动的产物。 理论上来说，卫气线运动正常，“阴”也就能正常生成。 因此，解决“阴”的不足，实际上，本质上，仍是在解决卫气线运动的异常。 既然是运动异常，那就有偏于卫气线的不足，以及偏于卫气线的受阻。 于是，最后一大“护阴”手段，就是直接解决阴火线问题了。 三、两线之阴火线 既然逆行是对阴的消耗，那么丹溪是直接使用清降滋降法么？ 并不是。因为目的不等于手段。 如何解决阴火线问题，是后人对丹溪误解最多的。 在朱丹溪的概念里，主要是情志饮食等内伤，直接煽动形成阴线的逆行，造成对阴的消耗。所以他强调最多的是节制各种欲望，尤其是性欲、不良情绪、厚味饮食。 除了节欲，他同样急切呼吁的是，避免滥用辛香燥热药。受《局方》流行的影响，金元时期世人普遍爱用其中的燥热药，甚至金石类。丹溪为此专门写了一本《局方发挥》，开启了“发挥”类医书的先河。 但他面对伤于燥热药的病人，就径用清热滋阴药么？并不是。 他的儒学老师许谦，曾广用“燥热香辛”药，前后陆陆续续长达数十年。最初只是“心痛”（胃脘上部疼痛），最后发展为双腿痛痹不能走路。丹溪最后用的是西域传来的倒仓法，许师不但恢复健康，第二年还生了个孩子，之后又活了十几年再去世。 我曾说丹溪有不少孟英类似款医案，比如有人外感后出现足冷，上脘有块，胁痛不得眠，饮食减少。误用五积散后，症状更重，小便赤色，大便如常。丹溪以大承气汤，大黄减半并熟炒，再加黄连芍药川芎葛根甘草作汤，送服瓜蒌仁半夏黄连贝母制成的丸药。十二贴后，块减足冷退。 谨守节欲、慎用辛燥药，是丹溪护阴的核心倡导，偏于“治未病”的预防措施。 至于已形成的阴火，丹溪会进行针对性治疗，他对此主要提出了“六郁”学说。其中，“气郁”“火郁”偏于针对无形，“痰郁”“湿郁”“食郁”“血郁”偏于针对有形。 后世对气机对郁没有概念的人，若是细看丹溪六郁的总方，必然难以理解，为何方方都有辛散的辛开药？现在我们应该都知道了，这是因为丹溪具备“两线”认知。 但六郁的建议药味，只是给了大概方向，仅供参考。丹溪临床实战要丰富灵动得多，就比如前面的许师案和足冷案，皆为气机诸郁，但案案手法不同。 在《气上冲是因阻塞于上的古案们》类案集里，我介绍过一则丹溪主用吐法，来解决胸膈痰瘀之结的案例。丹溪认为“积在膈间”会阻碍气之升降，气难降行，屡屡上冲。如此一来阴不静，就不能生阴，造成血干而出现噎膈。解决了瘀结后，“阴生静，阴血自生，肠胃津液传化合宜，何噎之有？” 血枯噎膈，丹溪并没有用滋阴血药，而是进行适当的探吐，得瘀血吐出而愈。 事实上，丹溪对于所有阴火问题导致伤阴的，都必然会解决具体的阴火问题，而不是径用清热滋阴法。 我曾为助孟英案，请来了多位前辈，写过一篇《为助孟英类案请来的“教父”们~》，其中就有一则丹溪的救逆案。 病人咳嗽咯血，发热肌瘦，前医广用滋补，导致病情愈发严重。丹溪接手后，表示“补塞药多，荣卫不行，瘀血内积，肺气壅遏，不能下降”。也是用的倒仓法，“但使吐多于泻”。行倒仓之后，丹溪给病人的肺俞穴共灸了五次，就痊愈了。 看起来明明是阴虚啊，怎么反倒用吐泻法、用灸法呢？吐泻是为解决阴火线之逆，灸法则是为以阳生阴。 一年多前，我曾介绍过《葛可久的《十药神书》，有些什么内容》，引文中提到此书之所以在清代重新出版的一个重要的缘起，即当时医界都径用滋水法，以求解决肺痈肺痿痨瘵等疾病，结果“十有九死”。可早在金元时期，医家们并未局限于滋水法。葛可久是如此，葛可久的朋友朱丹溪亦是如此。 解决诸郁，尤其是痰瘀之郁的丹溪案例，本号以后有机会再行介绍。 综上可见，对于解决阴火线来实现护阴，丹溪学说主要有以下内容： ①：节欲→减少阴之消耗→护阴 ②：慎用辛温燥热药→减少阴之消耗→护阴 ③：解决诸郁的产物，即有形无形之阴火→减少阴之消耗→护阴 丹溪如何使用“两线一点”法来实现护阴，大体介绍到这里。 我们从中可以推知，丹溪不可能径用寒凉滋阴来实现护阴。因为这与他的相关医理认知是完全相悖的，比如阴生于阳，比如胃气为本。 因而他多处提醒慎用寒凉药，比如产后不得使用酸寒的白芍，参《双标》篇；比如他说老年人须慎用天花粉，“恐损胃”；虽自制小胃丹，却不忘提醒，此药易损胃气，对证使用，不宜多服；虽常用四物，却也明确告知此汤只能处理“气不虚”情况下的血分问题，否则还是必须用人参辅佐，才能“阳旺则生阴血也”…等等。 后世仅以“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标题，就狠狠鞭挞丹溪的学说与医术，其带来的后果是极具毁灭性的： 将“阴阳”完全对立，此为一宗罪； 自此不明“阴阳”之生成，此为二宗罪； 从此将“两线”混为“一线”，此为罪大恶极的三宗罪！ 因为三生N。后世所有与之相关的混乱与错谬，皆衍生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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