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老 屋 ![]() 屈百达 上世纪末的那年,为照顾方便,我为老爸老妈在盘锦——我三弟工作、生活的城市买了一户楼房,并置备齐了生活起居家当。同年,接二老进城,离开了跟二老朝夕相处四十多年老院、老屋。 就要离开了,离开那个比我仅小一岁多的那屈屯老院、老屋,真有些恋恋不舍,不禁百感交集…… 老屋,遮风挡雨四十多年,呵护了我的家,见证了我家从三口人到六口人、第一代到第三代的生生不息,记录了六口人变两口人,和第二代、第三代人聚来离往的世事变迁。 ![]() 老屋,那是三间正房并着西侧的一间称为“西夹道子”的耳房。 三间正房:两根过梁撑着三七二十一跟檩子,根根檩子担起排排椽子,椽子网格托着一大张苇笆,拱起一铺抛物柱面的顶棚。 石灰麻刀泥铺压的房顶,披着风霜雪雨,已是一片疮痍。一道道较新的裂纹,交织着一道道盖上了泥土的老旧裂纹,构成了一张巨幅立体地图。那些作战室大沙盘也不过如此,江河梁岭,纵横交错。 撑起顶棚的两根过梁下,两堵间壁墙已斑驳累累,一片片烟熏火燎的灰痕和一道道水汽洇出的渍迹,记载着一个家庭筚路蓝缕的经历,讲述着一家人沧海桑田的故事。 ![]() 东屋,有邻墙靠北摆放的柜子、箱子,有南面的一铺土炕。 那些年,东屋的炕头,我跟妈妈学着间壁墙上年画的题字:“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 炕前屋地,我放上桌子,骑在上面编织穴子。一领领穴子,自己用,围囤子装粮食、屯土豆,多余的就卖给小队。 地面,我练就了用右手中指与食指配合,夹带着横向秫秸迷儿,再左、右手配合,夹带着横迷儿在纵迷儿间分翻、穿梭,接续、靠紧,双腿盘坐着飞速编织一领领席子。那一领席子三块五,五领一梱,背到公社供销社,卖的钱能够家里用个一年半载的。 那些年,不知多少次,妈妈坐在炕沿上,给我缝补那双大镐把磨破的手闷子,給爸爸织毛衣,给全家老小纳鞋底。这画面,在我眼前萦绕至今。 那些年,工程工役不断,去吴家修河,到修辽浑太大堤,去常兴挖米方,到三家子挑大壕,……半年八月,必有一次。东屋的窗户,就成了队长催命的传声筒。 那是一个正月初四的后半夜,东屋窗户又被敲响了,传来副队长的声音:“快起来!到小队开会!”我披衣跑到小队,只听队长杨四龙呵斥:“怎么空手来了?!回家带挑子、锹、镐来!马上出民工到鲍家修河!”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不平:“怎么一有出民工就是我去?!多少次了?也该换换别人了!而且还要带上全套!要么只带挑子,要么只带锹、镐。”索性回到东屋上炕再睡!醒来的老爸见状,捡起炕沿下的大棉鞋,关紧间壁门,披头盖脑就是不住地暴打。 老屋里的打声、骂声惊醒了还在憧憬未来美梦中的老四、老三,他们习惯地翻了个身,自然地捂上了稚嫩的孩提小脸。挨着我的老二醒来,讲起了道理:“去吧!半夜三更的,别让你整的四邻不安!往小说,你还挣最高工分呢;往大说,咱爸咱妈都是党员,要给党员的家争气呀!”毕竟是当了工人的老二,有见地,说的好! 带鞋钉的大鞋底子打在我身前上,疼在老妈心上。每当这时,老妈总是付诸默默的行动,打破一场场暴打不停对战宁死不屈的僵局。她,默默地爬起来,像前几次一样,默默地为我收拾铺盖,又打开间壁门,到“外屋地”,默默地为我包裹碗、筷。 最后,我还是挑起装上铺盖卷、架上锹和镐的挑子,悻悻走出老屋、老院,无奈地又出了一次工役。 称为“外屋地”的厨灶间,有东、西灶台、水缸、猪食缸、米箱子、碗架子、……。特别是,这些物件,离灶坑最近的是水缸;灶坑隔着水缸,往西一侧,是备上一顿,最多是雨雪前备上一天的柴禾。爸爸常说:“穷灶坑,富水缸。”这是他居家防火的格言。每当发现水缸不大满,爸爸便立刻暗示:“今天还吃饭吗?!”“还过日子吗?!”等等。这时我就应马上去挑水,否则必是一阵披头盖脑的肉体与心灵教训。 那些年,“外屋地”都灶前灶后,总有妈妈的身影忙上忙下。灶坑的火光照到后墙和间壁门北侧的水缸,又反射漫照着妈妈的脸,从清秀光洁到皱纹泛起。吃饭时,妈妈却又总是先熬好猪食、喂上猪,再最后一个上桌吃饭。 那一年,我十岁,跟妈妈,我学会了淘米、切菜,学会了在东锅台用大锅给家里做饭,用后锅台小锅熬、配猪食。从此,妈妈的身影不再孤单。 那些年,还是在“外屋地”,我跟爸爸学会了编筐、编粪箕子、编花篓、编土篮子、做耙子、扎笤帚、扎涮帚。 ![]() 西屋,曾架过爸爸的镟床、放着一辆自行车、一囤子粮食,还有那些板板件件、坛坛罐罐。 那一年,爸爸曾架在西屋的镟床上,为公社兵工厂镟制手榴弹把,为大队合作医疗站镟制药丸凖,工余饭后为屯里屯外亲戚、相识镟制擀面杖、捣蒜罐、刀把、冰嘎、……。特别是镟刻那手榴弹把的保险盖螺纹,镗镟那狮子嘴和嘴里的球,那功底那技艺,没有来者。 那年,老二在这西屋养了两箱兔子,每次我给小队打草回家,总要带点儿花生秧子或地瓜秧子,给他喂兔子。 后来,这西屋又腾挪、装修出来,搭炕、改造,做了老三的新房;再后来,也是这西屋,第三个独生第三代降临。 那一年,一个笑话“西屋窗台下的屁股”从西屋窗前传出。 那是那年的盛夏,碰巧没有出外的修河筑坝工役,在队里铲地又赶上分垄到人,我得以自由,有幸偷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参加高考。毕竟,只用早晚时间来铲那些分给我的好几块地的三十多条垄,是远远不够的。等考完最后回来时,已经比别人落下二十来条垄了。每块地都有几条垄没铲,影响犁杖趟地进程,队长急了,到我家来找。我为准备点饭,情急之下藏在西屋的窗台下,但为不让屋地的泥土沾到衣服,就像俯卧撑一样半撅半趴地撑着。没成想后屁股还是被队长发现了,“我都看见你屁股了!还不出来我就踹门啦!”为避免家门被踹坏,就只好违心地爬起来,扛起锄头饿着肚子出去,铲那些落下的几块地。 ![]() 那“西夹道子” ,最里头总是实实地塞着备雨的软柴禾;留下靠门口的大部,用来临时存放包包梱梱,存放正房里放不下或不好存放的根根条条、破东烂西。 那些年,“西夹道子”几经劫后重生。每当“西夹道子”被大雨浇毁,爸爸就和我一起抓着分分秒秒的饭前工后,一次次重新磊盖起新的“西夹道子”。 那一年,老三婚宴,老妈伴着老爸靠坐在“西夹道子”门口的秫秸梱上,一手牵着大孙女,一手挽着大孙子,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席前忙里忙外的家人、亲朋好友,饶有兴趣地品味着席后正房里、外传来的欢声笑语。 ![]() 走在老院,回望老屋那房檐、那房门、那前窗、那窗台,虽已是满目苍凉、千疮百孔,却更感觉它成熟、沉稳、厚重。还有那两面脸盆大的过梁头,年轮已绽开成深深的裂纹,像龇牙咧嘴的门神,监视着窗前檐下的人生百态、注视着院里屋外的人世沧桑。 那一年,营口海城闹地震,我在老爸的吩咐下,从老院里挑选出四根大碗口粗的檩子料,每两根一组以三角支撑结构,与支撑过梁的明柱构成一组三棱锥框架,以其两组锥架的尖端分别支顶、加固着这两个过梁头,让老屋不再担心余震威胁。第二年,唐山地震,这个结构又用了五个月。 这一年,又过了二十多年的这年,年逾古稀的老屋,已经物是人非。老三把它转给了老杨家,几年后老杨家又转给了老侯家,又过几年,老侯家转给了老黄家。几易其主,现已风烛残年,看似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老屋,却仍像爸爸一样倔直,像妈妈一样憨厚,坚毅、牢固地坐落在那片北山坡下,屹立在十里八村的万户新屋之林,坚定、忠实地守护着一届届主人,为他们的家遮风挡雨。 这年,深冬下的盘锦,石化第五小区楼温暖的房间里,弥留之际的老妈,冥冥中一次又一次地念叨着我的小名,不断地呼唤:“……咱们回老屋吧!回北镇老屋吧!回北镇屈屯的老屋吧!” 床边的老三回应着:“老屋都转手好几家了!现在是人家黄义的!” 老妈:“跟黄义说说,咱们把西夹道子收拾收拾,就住西夹道子吧!” ![]() ![]() ![]() 屈百达 1956年出生,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退休后,曾为本校和校外企、事业单位培养青年科技人员、发表学术论文,组织研发、独立研发新技术、产品。其中发表学术论文4篇,独立研发新技术、新产品90余项,并有70余项获得国家发明专利保护,10项获得实用新型专利保护。 主要业余爱好:诗词、书画、雕塑创作,笛子、唢呐演奏,音乐、体育。发表诗词400余首,发表长诗、短文、散文、杂文、小品等60余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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