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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诗派理论【卷二十一:画龙点睛】

 清欢几许 2025-03-15 发布于浙江

作者/舍得之间

序引

先讲个小故事。张僧繇,南北朝时非常有名的画家。一次,他被梁武帝请去,要求在金陵安乐寺的墙上画四条金龙。很快,四条很逼真的龙就浮现在墙上了。但是,围观者都很奇怪“这些龙咋没画眼睛”?梁武帝也很生气,龙无眼,可欺瞒朕否?不画眼睛可是不能给工钱的。

张僧繇说“君无缚龙索,点睛即飞去”,众皆不信,皇帝也不信。画家无奈,只能提笔给其中两龙画上眼睛。一笔点去,突然,天空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那两条龙,眨巴眨巴眼睛,“嗷”的一声,破墙而出,直飞九天而去。张画家一声叹息:完了,工钱飞了。

因为“点睛”,龙便有了魂,便能长吟而起,直上云端。因为“点睛”,世间便多了一样神采,多了一样灵气。也因此,人们将那种突然而来的神奇,称为“点睛”,称为“点化”。是灵感、闪现、机窍、贯通。因此,不仅仅是画龙,更是在所有事上,那种奇妙,都称“点睛之笔”


点睛之笔

点睛之笔,也称“神来之笔”。那一刻,是极其惊艳的一瞬。如流星绚烂,划过天际;如惊鸿一瞥,摄人心魄;“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语自《妙法莲花经》)。点睛,为什么会这样惊心动魄?那是因为,睛者,眼睛也。眼睛者,心灵之窗也。直通心灵者,何不惊艳乎。

点睛,既惊艳,又平常。惊艳的是“出人意料”,平常的是“情理之中”。有如我们看那舞台上的精彩一般,艺术家们都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那划过夜空的惊鸿一瞥,那颗流星,不知道在黑暗之中走过多少万里的行程。俗话讲“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

所以,不论多么璀璨的“神来一笔”,背后都可能集满了辛勤汗水。即便如此,即使刻苦努力了一辈子,也未必能换来那惊人一“点”。为了能达到“点睛”的神化境界,我们终其一生,也可望而不可及。这说明,仅仅努力是没用的,点睛,是需要“天赋”的

这世上所有的“点睛之笔”,都闪耀着天赋光辉。比如戏曲表演的“唱念做打”,算是最重要的“四功”,需要从小训练的那种“童子功”。但是真正做成“艺术家”的,却也寥寥无几。因为,天赋决定境界。同样的一转眸,大腕儿眼珠一转,是秋波、是勾魂、是催泪、是出神。

文学的精彩之处,更可称为“神来一笔”。真正大文豪,一定是大诗人。如果不懂诗,他就一定假“文豪”。因为,没有“诗性”的文字,看不到灵魂之舞。而没有“点睛”能力的文笔,一定流于平庸,不论装扮的多么高大上。所谓“点睛”,其实就是赋予“诗性”。

诗性,才是“点睛”的关键。诗性的另一个名字,也叫“天赋”。因此,张僧繇“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一定是蘸满了“诗性”。也因此,所有的艺术大师,也一定拥有玲珑剔透的“诗性”。任何领域,创造性的灵光一闪,都属于“点睛一笔”,都是在闪耀着“诗性”光芒。

所以,舍得诗院开坛讲诗,不是鼓励你多么努力。人生本就该努力,那是本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努力怎么对得起人生的脚步呢。我们讲诗,是在布道,布诗性大道。因为,不仅要努力,更要“夺胎换骨”,悟天道,酿先机,夺天赋。人生,要活的通透、精彩、诗性。

我们写诗,是不是就有了诗性?是不是就能去点睛?不尽然。因为,写诗与写诗是不一样的。有人写的是“诗形”,有人写的是“诗魂”。有人点神眸,有人点汤水。徒具其形,虽也是画龙,但那是壁上龙。若为诗赋予了灵魂,才是在“画龙点睛”。有诗魂,诗才能飞起来。

让诗具有“诗性”,让诗拥有“诗心”,是每个写诗人追求的目标。诗的心性就是诗的“神眸”,贯通“心性”就是“画龙点睛”。我们读诗,有的诗读来味同嚼蜡,有的诗让我们热泪盈眶。触动我们情感玄关的,当然就是那种“点睛之笔”。所点之“睛”,也叫“诗眼”。

天赋能不能“夺”来?我们或许不是“天选之子”,但一定可以做“夺天之子”。有人说,天赋是基因决定的,比如老母鸡最多能上房顶,而不能飞苍穹。那老鹰,则生来就可以翱翔蓝天。这种见识,貌似有理,却肤浅了。看看人类,还不如老母鸡呢,再使劲也蹦不上房顶。

但是,我们也看到了,蹦上房顶算什么。人类,还可以翱翔蓝天,甚至可以出游宇宙。天生一双好翅膀,不如天生一颗玲珑心。龙也没翅膀,却可以云来雾去。凭的不是翅膀,而是被“点睛”。所以,诗性的神奇,不是改变你拥有的基因,而是改变思维模式,改变美学维度。


诗眸所在

诗学上的一个术语叫“诗眼”。诗眼,就是诗中最传神的那一句、一联、或者一字。那种传神,有如那“点睛一笔”。为全篇注入了神魂。诗人论诗,有眼则活,无眼则滞。诗眼,就是最闪现“天赋”的地方。“诗眼”有什么特点吗?特点就一个,那就是“突破”。

这是一种想象力的突破。试想一下,如果千篇一律,又有何亮点存在。能引起注目,必然是与众不同。而若与众不同,必然是转化视角、另辟蹊径、独出心裁、换位思考。而这种“与众不同”的前提是,中原一片绿,你是一点红。如果大家都“与众不同”,那叫“一团乱麻”。

诗眼,既要“意料之外”,也要“情理之中”。这就是写作的秘诀,也是制造“诗眼”的秘术。情理之中,那是要遵守规则,合乎规律。该“平仄”的地方平仄、该“押韵”的地方押韵、该“对仗”的地方对仗、该“起承转合”的地方,就要本分的谋篇布局。

合乎规则,遵守规律,是所有“蜕变”发生的前提。这种“规则”我们也叫“传承”。因为,几乎所有的规则,都是无数经验的积累与沉淀。在不了解规则的情况下,去打破规则,那不叫“改革”、不叫“创新”、更不叫“点睛”,只能算是“胡搞”。世上胡搞者不乏其人。

只有“蜕变”才能升华,只有“升华”才算作点睛。知道江西诗派的“夺胎换骨”吗?亦如玄幻武侠的奇人“夺舍”。其实,就是一种原地点化,一种立地升华。这种“腐朽化神奇”的能力,我们也称之为“天赋”。所以,虽然天赋属于与生俱来,但是,后天可“夺”也。

这种“抢夺天赋”的行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开悟”。开悟者,就是开天眼、开关窍、开灵智、开神脉。数载前陈涉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舍得也邯郸学步之:“前贤大圣宁有种乎”。也因此,夸张天赋,只是失败者的借口。且寻人遁大道外,开眼处处有菩提。

我们为什么要做诗人,那是因为,每写一首诗,都是一场洗心之旅,都是一次大道修行。世间万物繁杂,那叫“物象”。经过诗心过滤,就成为了“意象”。以意象为素材,再提炼、再重组、再融合、再铸魂、再生情,有如炼制仙丹,有如重塑世界,孜孜以求的,是境界。

我们学诗,我们写诗,真正追求的,是诗学修炼的过程。因为这过程,能让我们得以提纯、得以通透、得以灵秀、得以神气自华。写诗,本就是一场修行。所以,前时舍得之间提出的《反对利用AI写诗及AI诗评的决定》,引起万人大讨论。其实,只是关于“诗学”认知而已。

传说中的修仙,那要的是“财侣法地”,也就是资源。为了抢夺修行资源,那是要拼命的。学诗,同样是修行。修诗道,何尝不是一种修道。写诗,洗炼灵气、拓展视野、升华境界、滋补神魂、延年益寿,这无疑一种“大机缘”,抢都抢不来,竟然拱手让给“人工智能”?

所以,每个人写诗,其实都是为了自己而写。我们讲的“夺胎换骨”,讲的“抢夺天赋”,前提是你得去抢,去刻苦修炼。你努力不努力,只关乎于你自己,而已。所以,假借外物而“成诗”,即使“瞒天过海”,却瞒不过你自己的内心。心魔深种,自欺欺人,何谈境界。

我们追求谋篇,追求炼字。就是在打造“诗眼”。谋篇做基础,炼字提精华;诗法是手段,诗思是天然。诗学“形”的塑造,都是在“筑基”。张僧繇将龙画在壁上,也是在筑基。没有龙之形,何处去点睛?所以,不论有没有天赋,这造“形”的功夫,是一定要修炼到位的。

龙的眼睛好点,那眼白处就是“龙睛”,一目了然。而作诗时的“点睛”就不容易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诗睛”在哪里。一首诗就是一方世界,它如浑元般的存在,不论哪里,都可能是“闪光点”。诗分“起”“承”“转”“合”四个层次,诗之“眼睛”可出现在任一处。

它还有更神奇之处。你可能精心打造的某处“诗睛”,可能亮不起来,而“无心插柳”处,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忽然就靓丽了起来。所以,作诗“点睛”的难度,要远远大于“画龙点睛”。也因此,捕捉“诗睛”,打造“诗睛”,点化“诗睛”是诗人永远的课题。

另外,所谓“诗眼”也是因人而异。因为传说中的“诗无达诂”,所以,各自青眼不同,所见诗眼也自不同。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有人觉得“人面桃花”是诗眼,甫一露面,就觉心动。而有人觉得“人面不知何处去”是诗眼,不知何处去,茫然、伤感、失落、惆怅。还有人会觉得,那“去年今日”就是诗眼。因为,忽然就回想起自己,去年的今日,我在哪里,我在干嘛。你今又在哪,你又在干嘛。


寻寻觅觅

有时候,一字、一句或一联,足以成就一诗章。这样印象深刻的诗句,当然就是诗眼。有时候,看某些诗句,几乎带有一种魔力,它总似在透露着一些神秘的气息。甚至,那些诗句已经脱离它原本的那首诗,独自凌空飞出,久久地回荡在你的记忆深处。就比如:

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陆游《闲居自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刘禹锡《竹枝词》)

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成系肠线。(施肩吾《古别离》)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花蕊夫人《述亡国诗》)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贾至《春思》)

四海内无容足地,一生中有苦心诗。(杜荀鹤《冬末》)

夜来江上如钩月,时有惊鱼掷浪声。(崔道融《秋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

这些诗句,其所在诗篇已经不重要了,它们自己就俨然独立了。有的如警句、有的如偈语、有的如书笺、有的如丝雨。每遇东风,就能想起“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每临江岸,便是“夜来江上如钩月,时有惊鱼掷浪声”。我觉得,去背诵诗,不如记警句。

很多人说到诗,总喜欢先介绍那些诗人。出身如何、经历如何、变故如何、沧桑如何、爱国如何,伟大如何。太烦人了。其实,我们感兴趣的只是那些“诗”而已,都信息时代了,作者的资料真的不需要你来介绍。何况,很多时候,“诗”本身,与“诗人”并无多大关系。

诗,如果仅仅写诗人身世,那么,这诗一定很一般。“诗性”,那是,源于自我而超脱自我,缘于心思而超脱心境。诗中之“我”,已非红尘中的我,而是超凡脱俗的我。或者说,已经蜕变为一个“神化”的自我。这时候的境界,作者自己都是“忘我”状态,你咋就能明白呢。

还是那句:“写诗不等于写实”。真正的好诗,一定不是诗人写实,而只是借助于“实”而诗笔入“虚”。只有“凌虚”之境,才是诗学的真髓。怎么理解这个“凌虚之境”呢,就以杜甫的这首经典的《春望》来举例说明吧: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它的真价值是什么?不是作者何许人也,不是记录安史之乱,不是背井离乡之历程,不是诗人对“家书”的如何渴望。这些都只是属于“诗史”的考察内容。任何人只要找一下度娘,就能得知。这些资料,对于学诗之人实在是没有价值。对诗的白话文翻译,更是无用功。

跟随作者,由“实”而入“虚”的体验,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从那些诗语的现实描写,剥离出超脱时空的意味,才是诗中精髓。以这样视角再看诗,那诗的味道就不一样了。看“国破山河在”,就不止是“安史之乱”对大唐王朝的破坏,而会联想,这多灾多难的民族啊。

这片血染的大地,有过多少次“朝代”,多少个“国家”。又经历多少“国破家亡”。不由得又想起杜甫的另一诗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安史之乱算什么,国破家亡又如何,身名俱灭又如何。不废江河万古流,依旧城春草木深。这种时空通感,才是价值。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看似写实,其实是在写虚。因为,“国”“山河”“城”“草木”,都是虚指,而非具体指名道姓地说大唐、说长安、说洛阳。这种虚指,使它具备了永恒之意味,这种意味,就是永恒之美学。它的美学价值,就是这种脱“实”而入“虚”。

这样,才是以诗人的视角去读诗。这样,才能体会杜甫的诗,为什么能穿越千年。如果解读者,只盯着安史之乱那一年,只去陈述“史实”,那真是低估了老杜,也低估了诗学穿透力。其实,不止这句,接下来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同样具有穿越时空的美学通感效应。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多注意这样的句子,它是写实呢,还是写虚呢?既“写实”,又“写虚”。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所有的意象,都不具备“时代性”。花,不是大唐花;鸟,也不是大唐鸟;泪,也不是大唐泪;心,也不是大唐心。对,诗语里的景物,别有乾坤。

所以,读古诗,读中国诗,一定要以“诗性”的角度去领会。当然,如果写中国诗,更要抱紧“诗性”。爱诗之人,须有诗心、须以诗观、须通诗性。以诗性眼光去看“感时花溅泪”,这个“溅”就出神。“恨别鸟惊心”这个“惊”就是诗眼。它们,就是老杜的点睛之笔。

诗人的眼光,一定要脱离世俗的“循序渐进”,要从那种“不寻常”处去注目。若只看“感时花溅泪”的“感”与“泪”,那是普通人眼光。而诗人的视角,则会立即捕捉到这个“溅”字,为止倾倒。因感而“溅”,由花而“溅”,这个“溅”字的形容,就是“点睛”之笔。

还有一首诗,也值得诗人去关注。就是李商隐的《无题二首》之: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诗眼,当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犀”是什么,其实也不重要了,犀、灵犀、通犀、通天犀,总之我们都明白,那形容的是心机关窍、是明悟通渠、是慧门纸窗,只需轻轻一点,就通关窍、就亮明眸、就大悟之。整首诗可以记不住,但这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却忘不了。

李商隐的诗,诗性极强。他是一个不输于李白杜甫的绝代诗人。看他这首《无题》,写的很细节,甚至细节到酒席游戏,时间、地点、气候、甚至场景氛围都写出来了。但是,你就是确定不了这些场景的真实性。因为,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通感”,你我身边环境也不过如此啊。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这场景描述,带着诗性的“不简单”,十分美妙。排比式的韵律结构且不说,只看他视角所在,就知道,他的神思状态。注目“星辰”,那是思之幽远。感动于风,那是思之摇动。“画楼”“桂堂”也不要当真,那只是诗人的笔下生花。

      看星辰,一定是心不在焉。夜风中,一定寻觅伊人气息。那种神态的恍惚,当然是心有所想才会出现的。这种含蓄以诗,这种一念发散,有如“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义山的“昨夜星辰”更深邃,更奇妙。寄情于景,景自境也。

      能把诗思发挥到这样程度,就是一种极致。能进入这样的诗思状态,就是一种“天赋”。似浑然又清晰,似眼前又昨日。似亲切又如梦,似言他又说你。而若把握住这样的“天赋”就要了解这样的规律。那就是逆转时空,那就是控制虚实”,前方那人是你,后面影子也是你。

      寻寻觅觅,只为那心有灵犀;冷冷清清,只为那画龙点睛;幽幽暗暗,远处是一丝希望;蓦然回首,何处是混沌,何处是清明。诗心以抱,或许就是开启。诗意所在,注定是一场修行。

      今天讲座就到这里,谢谢大家的温馨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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