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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长贵:我眼中的关峰先生

 独角戏jlahw6jw 2025-03-17

(本文根据阎长贵回忆录等,整理而成,用第一人称)

阎长贵:我眼中的关峰先生

一,最初相识

1960年深秋的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教室的暖气片嘶嘶作响。

关锋先生夹着讲义匆匆进门,灰布中山装的第三颗纽扣总是不系,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衣领。

那日讲墨子'三表法',他突然拍着讲台问:'若是墨子活在今日,该用什么标准检验真理?'满室寂静中,我的笔记本上落下一滴墨水,洇开了刚记的'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

下课时,他叫住我:'阎同学,你课前提的《墨经》版本问题,我书房有孙诒让校本,周末可来查阅。”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位在《光明日报》上犀利批判冯友兰的学者,竟将书房设在新街口逼仄的职工宿舍里。

二、红旗楼里的师承

1961年我分配到《红旗》杂志社,在关先生的中国哲学史组当助编。

他的办公室堆满山东老家寄来的地瓜干,说是熬夜写稿时的干粮。某日校勘《庄子内篇译解》清样,我指着'庖丁解牛'注释问:

'此处引主席《实践论》是否牵强?'他摘下眼镜擦拭良久:'做学问如烹小鲜,火候到了自然入味。'

阎长贵:我眼中的关峰先生

关峰

记忆最深的是1963年冬夜,为赶《春秋哲学论集》书稿,我们困在暖气不足的资料室。

关先生掏出半瓶景芝白干,倒进搪瓷缸里用酒精灯温热:'山东规矩,冻掉下巴得喝口暖的。'酒香混着油印机的墨臭,他借着酒兴在白报纸上画诸子百家关系图,墨迹浸透三层纸背。

三、风雨中的坚持

1965年春,关先生突然被频繁召去杭州。有次带回毛边纸手稿,神秘地锁进档案柜。

后来才知道是参与编注马列经典的任务。他指着列宁《哲学笔记》里的批注对我说:

'辩证法的活灵魂,在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话在半年后批判《海瑞罢官》时,被他用红笔重重划在社论草稿上。

文革初起时,他深夜改完《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忽然问我:

'记得墨子怎么说'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吗?'

没等我回答,又自语道:'思想战线也是战场啊。'那晚红旗楼的灯光亮到凌晨,他案头的茉莉茶续了七遍水。

阎长贵:我眼中的关峰先生

196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关先生奉命主持《解放军报》。

某日军报清样上有'揪军内一小撮'字样,他用毛笔蘸红墨水在旁边批注:'宜改为'清理阶级队伍''。这份清样后来成为他的'罪证'之一,但当时他说:

'荀子有言,水火有气而无生,我们要做有生之气。'

被隔离前夜,他悄悄塞给我牛皮纸包,里面是未发表的《韩非子新解》手稿。

看守进来时,他正襟危坐整理《红旗》合订本,最后一句话是:'告诉资料室小王,《盐铁论》第三卷的校注本在二号柜顶层。'

1967年7月的解放军报社,油墨气息裹挟着暑热扑面而来。关先生每日清晨六时准时出现在总编室,军绿色搪瓷杯里泡着浓如墨汁的日照绿茶。

那日我正在核对《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清样,忽见他用红铅笔在某段文字旁重重划下波浪线:

'此处'彻底清除军内反动势力'的提法不妥。'

他摘下老花镜,指着毛泽东在古田会议决议中的论述:'主席说过,红军是执行革命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应当改为'整顿军队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

这份留有他修改笔迹的清样,后来成为'对抗上级精神'的物证。

当时谁也没料到,八月的政治局生活会成为转折点。那天散会时,我注意到他中山装后背洇着汗渍,却仍坚持将会议记录本按页码理齐才离席。

隔离前夜的情景至今清晰如昨。

1967年8月29日傍晚,关先生反常地提前结束工作,从保险柜取出牛皮纸袋:'这里有几篇未刊稿,你拿去资料室归档。

'袋中《韩非子·解老篇新证》的扉页上,赫然写着'1965年冬于杭州刘庄'——正是他参与经典著作注释期间的手迹。

当保卫干事推门而入时,他正在给钢笔吸墨水。那支老式金星钢笔的笔帽卡扣有些松动,他习惯性地在衣襟上蹭了蹭才递给我:

'告诉戚本禹同志,《红旗》十二期社论的原始清样在第三档案柜。'

四、墨香不绝

1982年1月15日,秦城监狱的铁门在寒风中吱呀开启。

64岁的关先生抱着樟木箱蹒跚而出,箱角磨损处露出暗红色的漆底——正是当年在《红旗》杂志用的文件箱。

我上前搀扶时,1982年深冬,我去秦城接他。

64岁的老人抱着装满手稿的樟木箱,雪花落满花白鬓角。路过人民大学旧址时,他突然哼起山东小调:

'天上有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

他停步仰望灰蒙蒙的天际:'长贵啊,还记得《墨子·经说下》里'景二,说在重'的光学实验吗?'

转年开春,我去新街口老宅探望。

书房里堆满捆扎整齐的手稿,每摞稿纸都夹着图书馆专用的期限单,最早一张标注着'1968年11月借'。

他正伏案重译《道德经》,宣纸上的蝇头小楷依旧劲挺,只是握笔的手需要垫着镇纸防抖。

阎长贵:我眼中的关峰先生

'您该歇歇了。'

我看着案头凉透的煎饼卷大葱劝道。他摆摆手,指着墙上新裱的条幅:'这是冯友兰先生去年赠的——'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我们搞哲学的,不就是要在故纸堆里寻新命吗?'

1999年深秋,我协助整理《老子通》书稿。

在论及'反者道之动'的章节边注里,意外发现用铅笔写的眉批:

'67年8月29日,彻夜思此章,方知柔弱胜刚强非虚言。'那一刻,三十年前的场景与眼前的文字重叠,恍见那个在隔离室里仍坚持读书的身影。

2005年早春接到师母电话时,书桌上的台历正翻到惊蛰。关先生留下的最后手迹是半页《孙子兵法》札记。

后来师母整理遗物,发现箱底有张1965年的便签:'长贵存念:治学当如老农,深耕易耨。锋字。'

如今每翻阅他批注的《船山遗书》,那些朱砂笔勾勒的'气化流行'段落,总让我想起红旗楼里彻夜不熄的灯光。

或许正如他在《庄子内篇译解》序言所写:'薪尽火传,不知其尽也。'那些沾染着山东煎饼香与钢笔墨渍的日夜,早已化作思想史长河里的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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