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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内容，超过13000字，为你深度解析，现代社会运行背后的一个底层逻辑。  大家有没有发现一个社会发展的悖论，今天社会的经济、科技、文化都在不断发展，甚至在加速发展。 比如科技进步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便利，我们可以用更少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理论上我们的时间应该变得更充裕，闲暇时间更多。 就像上个世纪30年代，经济学家凯恩斯曾预测：“随着技术的发展，到了 21 世纪，人们每周只需要工作 15 小时。人类将第一次面对一个问题，怎样打发那么多的休闲时间。” 在今天看来，显然凯恩斯过于乐观了。 现实情况恰恰相反，经济发展、科技进步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想象中的自由与闲暇。 人们好像越来越忙碌，工作和生活压力越来越更大，焦虑、紧张的情绪越来越多。 为什么社会进步没有带来预期中的闲暇、自由和幸福？ 接下来，我结合社会学家和思想家罗萨的思想，为你分析现代社会背后的底层逻辑。 最近我们读书会也在领读打卡这本书，有兴趣可以加入我们读书会，需要相关推荐书单和哲学家思维导图，可以留言给我。 罗萨提出了加速社会的概念。 社会正在加速我们是有直观体验的，比如今天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这些年人工智能的加速发展，尤其是今年DeepSeek横空出世，好像又把科技进步提速了。 过去我们想要获得一个问题的答案，你需要长时间读书学习或者求助他人。 互联网搜索出现之后，我们获得答案的时间变短了，但是我们还需要从搜索结果中去筛选出答案。 而人工智能出现之后，当你提出问题几秒钟之后，答案就随之出现了。 获得答案变得如此容易，甚至让慢慢读书、独立思考都变得有点多余。 当然加速的不仅仅是科技，什么是加速社会？ 罗萨说：这里的加速是指经验与期待的可信赖的衰退速率不断增加，同时也可以理解为“当下”的时间区间的不断萎缩。 当下时间萎缩这个概念很有意思，它非常直观地描述了现代人对加速社会的直接体验。 我们理解时间是公平客观的，每天24小时，对所有人好像都是一样的。 随时社会加速，我们在相同时间，可以体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了，但是其实也意味着我们体验同一事物的时间区间被压缩了，变窄了。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加速社会并不是时间在加速，而是我们的体验在加速，在同样的时间，体验到了更多的东西。 体验更多就意味着更好吗？ 而且正是因为当下时间的萎缩，我们的体验变得越来越肤浅和碎片化，无形中也增加了紧张感和焦虑感。 那当下时间的萎缩是如何造成的？ 它是三个方面加速的结果：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生活步调加速。 比如，科技产品迭代周期越来越短、社会话题持续周期越来越短、一份工作持续时间越来越短、生活中我们吃的更少、睡的更短、对事物的新鲜感持续时间越来越短，满足感越来越短，甚至恋爱、婚姻的周期也越来越短，这些都是社会加速的表现。 社会加速本来应该让生活步调变慢，给我们留出更多闲暇时间，但实际上我们越来越忙碌，感觉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如何解释这种矛盾？ 其实我们仔细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在这个逻辑里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总的任务量是不变的，那么科技加速让我们在更快地完成一件事情，但我们想要做的事情更多了。 或者说，事务量增长率，超过了科技加速率，因此在面对科技加速的时候，时间反而变得越来越匮乏了。 但是这会带来另外一个问题，事务量速率为什么会比科技加速更快呢？ 这就要说到：社会加速。  科技进步本身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工作，比如过去读书是纸质书，我们一个月可以读一本书。 而今天可以读电子书，甚至可以听书，甚至30分钟就可以读完一本书。 过去快餐和送餐没有这么发达，我们做饭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吃饭，现在外卖系统更发达了，我们可以节约出很多时间。 同样，随着科技的进步，我们在吃穿用住行等方面都因为技术进步提升了效率，按理说我们每天可以空闲出很多时间，但是好像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清闲。 科技进步本身没有迫使我们做更多的事情，那是什么导致了我们生活的加速呢？ 我们分别从社会、个体和意识形态三个方面来分析。 首先，社会加速的第一个原因，社会动力：竞争逻辑。 科技进步的确为我们节约出了更多的时间，但是因为社会竞争加剧，这种竞争压力迫使我们去完成更多的事情。 那为什么社会要竞争呢，现在社会的竞争主要来自于市场经济领域，在市场经济领域中，节约时间是节约成本和获得竞争优势的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 因此，在市场经济中，企业为了提升竞争力和节约成本，为了在竞争中获胜，增加更多事情就是一个自然结果。 因此，可以说，社会加速和科技加速是充满竞争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一个直接后果。 虽然竞争原则只应该存在于市场经济领域，但是显然这种竞争意识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一个我们最简单和直接的感受，就是因为竞争而带来的内卷。 今天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在内卷，不管是家庭教育、职场工作、社交旅游、身材容貌等等都在竞争性内卷。 竞争原则可以说支配了整个现代社会几乎所有的领域，为什么竞争原则可以支配现代社会生活的所有领域呢？ 因为竞争其实是一种看起来很公平的社会资源、物产、财富、权力、地位和社会身份的分配方式。 而且现代社会的竞争逻辑被嵌套在另外一个意识形态中，这就是：优绩主义。 所谓优绩主义就是按照最优的结果来分配资源、权力和财富。 折优录取，按劳分配，这看起来是非常公平的，相较于过去的龙生龙凤生凤的贵族制和世袭制，根据出生身份、家族血统和固有阶层来分配社会资源、权力和财富，优绩主义的特点是公平合理，按照公平竞争之后的结果，来分配资源，这是现代社会最典型的分配机制。 优绩主义和竞争逻辑是相互嵌套的，现代生活的几乎所有领域的分配原则都是：优绩主义+竞争逻辑的结果。 高考是择优录取，而不是按照你的家庭出生和努力程度。 工作是按照绩效考核，不是按照你的道德品质和努力程度。同样在政治、经济、科学、人文、艺术等等领域都是如此。 比如今天互联网也是，是根据用户的点赞、收藏和互动等数据结果，来决定一篇文章和视频的好坏，而不是因为你的出生和地位，英雄不问出处，公平竞争、优胜劣汰，这看起来是非常公平合理。 在今天社会，想要在竞争逻辑中获得胜利，就需要投入越来越多的资源，以维持竞争力。 不像过去西方的贵族社会，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他们可以凭借贵族血统、社会身份和地位传承来获得相应的稳定的资源，一辈子不需要参与到竞争逻辑中。 但今天不一样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天企业家也要在互联网做直播、拍视频获取流量，各领域专家也要保持终身学习，只有不断投入时间和精力才能维持自身的竞争力。 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竞争力本身成为了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的重要目的。 为了在竞争中不被淘汰，人们需要不断提升自己，努力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 比如，在职业发展方面，职场人为了升职加薪、获得更好的职业机会，需要不断学习新知识、提升技能，参加各种培训和进修课程。这种竞争压力使得你不断加快自己的生活节奏，才能获得或者享有相应的资源。 竞争不是一种主动选择，而是一种不得不的选择，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用一句话说就是：你必须要跑得尽可能快，才能确保留在原地。这是今天的社会现实。 实际上，今天社会内卷的背后就是竞争逻辑+优绩主义的结果，内卷本质就是竞争的异化，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其次，社会加速的第二个原因是，个体动力，追求无尽的体验，欲望被无限放大。 随时社会各方面的进步，社会物质越来越丰盈，现代社会的消费文化和物质主义盛行，各种广告和媒体不断向人们灌输各种消费观念和生活方式，激发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 人们渴望拥有更多的物质财富、更高的社会地位、更丰富的生活体验等。 为了满足这些不断膨胀的欲望，人们需要努力工作、赚取更多的收入，从而在更短的时间内获得更多的资源、金钱和权力。 人们为了购买更大的房子、更豪华的汽车，或者追求各种高端的消费体验，和更幸福的生活，不断地加班加点工作赚钱，甚至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和个人生活。 我们努力赚钱的目的是获得幸福的生活。而在现代社会，很多人秉持的人生观是：人生就是一场体验，应该尽可能多地，追求更多的体验，并且将它们视为自由与幸福人生的标准。 但是很多人对体验的理解就是，尽可能多地享受更多精神和物质财富，尽可能多地占满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 换句话说，在现代社会的人生观，好的生活就是体验丰富的生活，更多就意味着更好，但真的是这样吗？ 显然不是。 社会加速的第三个原因是：文化动力，永恒的应许。 人们追求更多，追求幸福和自由的需求还得到了社会文化价值观的鼓励。 罗萨提出的“永恒的应许”，是一个具有特定文化和意识形态内涵的概念，它指的是现代社会中，加速在文化层面所具有的特殊意义，类似于过去宗教中永恒生命的应许。 在传统宗教语境中，永恒生命是一种对超越有限生命、获得不朽存在的美好期许，是宗教给予信徒的一种精神慰藉和终极追求。 而在现代世俗社会，人们不再将希望寄托于宗教所承诺的彼岸世界的永恒生命，而是将目光转向此世的世界。 加速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宗教中永恒生命的地位，成为了现代人追求的一种 “永恒” 形式。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你值得拥有更多的体验，这些价值观得到了应许。 现代人希望通过加速来消除世界时间与生命时间之间的差异，试图在有限的生命时间内体验更多、获取更多、实现更多，好像通过不断加快生活节奏，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实现生命的 “永恒”。 比如，人们追求快速实现事业成功、快速获得物质财富、快速体验各种不同的生活经历等，期望通过加速来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充实和有意义，仿佛这样就能超越时间的限制，达到一种类似于永恒的状态。 这种将加速视为一种能够带来类似永恒效果的观念，就是罗萨所说的 “永恒的应许”。它反映了现代社会中人们对于时间和生命的一种特殊态度和价值追求。 在很多人看来，好的生活就是丰富体验的生活，也是值得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 这种文化给了现代人以巨大的信心和鼓舞。 在过去的西方宗教文化中，人们会用现世的付出，期待死后的极乐世界，而现在人们的抱负、欲望、渴望都指向了现世的体验和享受。我们可以在只有一次的生命中，实现尽可能多的选项。 但在短暂的人生中，这个世界可以提供的事物，似乎永远比能够体验到的要多。 正如庄子说：吾生也有崖，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现代人的一种悲哀是，人们觉得自己像在滚轮中不停奔跑的小仓鼠，然而对生命和世界的渴望，不但没有因此而被满足，反而却更加渴望、倍感挫折。 以上我们分析了加速社会的三个重要因素，在个体、社会、文化层面都为社会加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它们彼此嵌套，形成了一个加速循环。 随着社会进步，我们本以为可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但事实正好相反，科技进步反而加速了生活步调的加速，比如互联网不只会增加沟通交流的速度，以及经济过程与生产过程的虚拟化，它还会形成新的职业结构、经济结构、以及沟通传播结构，开启新的社会互动模式，甚至新的社会身份认同形式。 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也会总觉得自己不进则退，人们在体验、知识、设备、穿着、甚至在生活方式和日常用语上，只要稍微喘口气，就会变得落后。 今天互联网上各种新词冒出来，社会上各种新的生活方式出现，一旦人们觉得无法理解，就会感觉自己跟这个社会脱节和落后与时代了，在这样的社会竞争压力下，人们被逼迫着要不断追赶科技、社会的变迁速度，以免被时代抛弃。 一个新科技出现，不管有没有关系，人们都会蜂拥而至，最近DeepSeek横空出世，大街小巷，不管是办公室、咖啡厅还是菜市场，人们都在谈论它。 好像每个人都要尽快熟练使用，否则就和这个时代脱节了，被社会抛弃了。 科技进步加上、社会变迁加上，生活步调加速，它们背后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加速社会问题的核心，其实是现代社会的时间观念。 通常来说，我们很容易认为时间一视同仁，是自然给定的，每个人每天都是24小时，这是绝对公平的。 如果觉得没时间了，也仅仅是抱怨自己的时间管理不好。 但实际上，正如罗萨指出，人们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时间可以由社会建构的。 它塑造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时间规范建构的速度、效率等观念影响着分配的正当性，而在速度游戏中遭到藐视的人，很少感到他们其实遭受了不公正。 我们经常说现在学历贬值很快，其实是因为社会正在加速，所有过往的成就都会快速贬值，昨天的胜利和成功。 在今天已经不太算数了，每天都是一个新的起点，所有的功过得失都被时间快速冲走，时间才是最大的“杀手”。 其实不仅如此，时间观念还影响了我们对成功、失败、成就、幸福的看法。 当30岁就要有车有房变成了一种要求，那么时间就量化了我们对成功的理解。 现代社会的快节奏生活要求人们在单位时间内完成更多任务，时间被精确划分和高效利用，在工作中常常意味着更快就是更好。 在新产品的广告中，广告商也常常暗示我们，新功能和新产品为你节约了多少时间，提升了多少效率，也在潜移默化告诉你，更快就意味着更好。 另外，社会普遍存在着一种线性的时间观念，认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应该达到相应的成就，如在一定年龄前完成学业、结婚、生子、晋升到一定职位等。 如果个人的发展节奏与这种普遍的时间观念不符，就可能会感到焦虑或被视为 “落后”。 比如，在当今社会，很多人认为 30 岁是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所谓三十而立，应该在这个年龄达到事业的一定高度，拥有稳定的收入、家庭和社会地位。 比如，30 岁时要有车有房、在职业上有所建树等。 如果有人在 30 岁时还没有达到这些标准，就可能会受到来自家庭、社会等各方面的压力，自己也会产生焦虑情绪，觉得自己已经落后于他人，并且自我鞭策，努力去追赶所谓的 “标准时间”。 甚至我们在日常思考表达的时候，就非常注重效率，人们在学习中都希望获得“干货”，人们更注重快速表达和高效吸收，而这个时候，深度思考和精心组织语言的表达，就显得有点迟钝。 总之，时间观念潜移默化地规训着现代人对成功、失败、幸福、好坏等等的理解。 比如，深圳有句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就深刻体现了时间对现代人的规训。 当时间意味着金钱，那么浪费时间就意味着浪费金钱，珍惜时间就意味着珍惜金钱，这种思想将时间和金钱、伦理关联起来，潜移默化地塑造了我们的价值观和伦理观。 当你在闲暇的时候，就会产生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甚至自甘堕落的自责感。 从个人层面来看，当人们坚信时间意味着金钱时，便会在日常生活中不自觉地对时间进行 “成本核算”。 每天清晨，闹钟一响，人们便迅速从睡梦中清醒，开启一天的忙碌，因为多睡一分钟，就可能意味着错过早高峰的地铁，从而耽误上班打卡，最终可能影响当月全勤奖，而这全勤奖就是实实在在的金钱损失。 在工作中，我们会严格把控每一个项目环节的时间，为了按时完成任务，甚至不惜加班加点，因为每延误一天，公司可能就会面临额外的成本支出，而自己也可能因项目逾期而错失绩效奖金。 这种将时间与金钱紧密挂钩的思维方式，使得人们在做任何决策时，都会下意识地权衡时间投入与金钱回报，进而影响了个人的行为模式和价值取向，珍惜时间的人被视为具有良好职业道德和自律精神的典范，而浪费时间的人则被看作是缺乏责任感和上进心的代表。 在社会层面，“时间就是金钱” 的观念推动了整个社会运转效率的大幅提升。 在商业领域，企业为了节省时间成本，不断优化生产流程、提高供应链效率。 比如电商企业通过大数据分析精准预测消费者需求，提前备货，并采用高效的物流配送体系，实现了商品从下单到送达消费者手中的时间大幅缩短，这不仅提高了客户满意度，还为企业带来了更多的订单和利润。 在交通领域，高铁、飞机等快速交通工具的普及，大大缩短了人们的出行时间，使得商务活动更加频繁，区域间的经济联系更加紧密。 同时，这种观念也催生了一系列新兴行业，如外卖配送、跑腿服务等，这些行业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人们节省时间，让他们能够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创造经济价值的活动中。 然而，这种对时间效率的极致追求也带来了一些负面效应。社会竞争变得异常激烈，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压力也越来越大。 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获取更多的金钱，许多人不得不放弃休闲娱乐、陪伴家人的时间，导致人际关系疏离，社会的人文关怀缺失。 从文化角度而言，“时间就是金钱” 的观念已经深深融入了现代文化之中。 在各类广告宣传中，常常强调产品或服务能够帮助消费者节省时间，从而暗示消费者可以将节省下来的时间转化为更多的经济收益。 比如一款新手机的广告，会突出其操作简便、功能强大，能够帮助用户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工作任务，进而提升工作效率和生活便利。 在教育文化方面，家长们越来越注重孩子的时间管理，从小就培养孩子珍惜时间的意识，为孩子报各种课外辅导班，希望孩子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技能，在未来的职场竞争中占据优势。 这种文化氛围进一步强化了人们将时间与金钱、时间与竞争力等同的观念，使得时间的经济价值在文化层面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宣扬。 总之，时间观念从多个维度深刻地塑造了现代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伦理观。  罗萨提出了对加速社会的批判，基于时间观念对加速社会进行了批判和反思。 这种批判与传统的社会批判理论有一些区别，也有一些联系。 传统的社会批判理论有很多种。 第一种是对社会制度和社会实践的功能批判，比如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认为资本主义具有内在的矛盾，必然会造成难以克服的社会危机，早晚会导致社会关系的奔溃，然后被社会主义所替代。这种对社会功能和机制的批判，核心是预言社会系统的最终会失败、无法运作。 第二种是对社会规范的批判，社会规范的批判是对社会结构或者社会分配的批判，根据规范和分配看，是不好的，或者不公平，比如桑德尔对优绩主义的批判，鲍曼和鲍德里亚对消费主义的批判就属于这种。 这种社会批判需要先讨论什么好和公平，好和公平的原则和标准是什么等等。 而对社会规范的批判又可以分为两种：道德的、伦理的。 第一种道德批判，它是建立在公正概念基础上的，基本的任务是分析既有的社会制度在资源、权利、身份和利益分配上的不公平，焦点一般是社会关系，也就是团体或者个体彼此之间的对立地位。 比如在优绩主义的批判中精英阶层和普通阶层是对立的。 道德批判还有很多，比如精英主义、自由主义等等。 第二种是伦理批判，伦理批判的概念是美好或者成功的生活，或者说，道德批判跟公平相关，而伦理批判跟幸福相关。 其实在中文的语境下，好像两者是相反的，我们通常认为社会主要关注伦理，而个人幸福主要关注道德。 但这里还是按照作者的区分，比如对功利主义价值观的批判就更接近于伦理批判，它让我们更远离幸福，伦理批判的重点不是公平或者不公平，而是幸福的可能性问题。伦理批判比如社群主义等等。 在这三种批判的基础上，罗萨提出了第四种批判视角，基于时间观念对加速社会的批判，它分为三个方面。 第一个是，去同步化所导致的功能病状分析； 第二个是，时间规范的规范及意识形态的批判； 第三个是，从时间方面来重构异化概念。 这都比较抽象，我们分开来介绍。 首先是：去同步化的功能病状。 对于社会制度的批判，我们通常认为有的社会制度要好于另外一种社会制度。 比如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就要好于资本主义。 但是作者提出了一个新的视角，也就是，其实社会制度的好坏，很多时候时候去同步化的结果，为什么是去同步化呢？ 去同步化也就是在同一个社会中，存在两种状态或者过程，当其中一个提升了速度，另外一个就会感受到压力。 比如现代人的心理压力过大，抑郁症和过劳情况越来越普遍，就是因为现代社会时间超载不断提升的结果，也就是个体心理适应能力和社会加速的不同步导致的结果。 再比如，今天全球的环境污染问题日趋严重，也可以认为是经济发展对自然环境的过度开发与自然的承载能力之间的不同步。 所谓去同步化，如果用马克思或者黑格尔的思想来解释，就是事物内部产生了矛盾，比如过去我们国家的矛盾是，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与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这种矛盾其实也可以视为一种不同步。 这种不同步在现代社会随处可见。 比如今天社会价值观越来越多元化，但是社会发展越来越快，价值观多元化导致的结果是决策变得越来越复杂和缓慢，好的决策往往需要更多时间，但是因为社会生活的加速，人们并没有耐心去等等漫长的决策过程。 这就导致了政治决策和社会生活的不同步，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决策跟不是时代的变化。 正如今天的大学教育跟不上社会的变化一样，本质上不是教育理念与社会需求哪一个对或者错的问题，而是它们之间产生了不同步导致的。 用去同步化的视角去理解社会现实，比用矛盾的视角去理解更加开放和灵活。 正如罗萨指出，在过去，政治是推动社会变迁的工具，而现在已经成为了社会加速的障碍。 过去西方民主制确实可以推动社会进步，但是今天西方的民主制更多是社会发展的绊脚石，一项决策要经过漫长的辩论和投票过程。 但是社会经济和科技飞速发展，政治和社会发展之间就出现了严重的不同步，而现在我们国家的“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方式，就更适合当下的时代发展需求，我们可以迅速决策并且对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保持相对的同步。 不仅在政治领域，在经济领域同样也是，1930年西方经历了史无前例的金融经济危机，导致这场危机的势什么呢？是生产和消费的不同步。 凯恩斯把它归结于：生产过剩，而有效需求不足。 这种去同步化的分析框架可以分析社会提供了多元的视角，关于经济领域的消费与生产之间的去同步化已经越来越明显。 比如社会可以快速生产大量的东西，但是消费或者使用它们却需要大量的时间，如果引入时间观念，那么我们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内在的去同步化。 今天互联网可以无成本的复制海量的内容，但是我们观看和理解内容需要大量的时间，因此产生了海量内容和有限时间之间的不同步，从而让我们产生了时间焦虑。 马尔库塞提出了“虚假意识”的概念来阐述这种去同步化。 马尔库塞的虚假意识，是个体在精神层面与自身的真实需求产生了背离。 而罗萨的去同步化，表现为：个体行为和体验与自己内心的期望、价值观等不再契合。 比如在现代快节奏的工作中，人们为了追求更高的收入和物质回报，从事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身体和行为在工作中忙碌，但内心却充满疲惫和抵触，这就是身体行为与内心感受的去同步化。 其实不管是马尔库塞还是罗萨，他们都揭示了个体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一种精神困境，个体的认知、行为与自身真实的精神需求、价值观念之间出现了断裂和不协调，个体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无法真正地实现自我认同和精神满足。 也可以理解为个人内在的时间观念，与外在的时间观念产生了冲突，这就有点像我们去旅游，我们内心想要安静体验风景，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们，快点到下一个景点去打卡，不然就浪费时间了。 这就是个人的行为体验，与个人的期望价值观产生了冲突。 其次是关于时间规范及意识形态的批判。是什么让现代人如此疲惫和倦怠呢？背后和时间规范有什么内在联系。 罗萨提出了一种现代社会的内在矛盾。 一方面现代社会的相互依存度更高，在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是如此，比如在今天的全球化生产中，一个产品的生产需要全球产业链的分工与合作，才能完成，分工细化是现代社会进步的标准，也意味着彼此的依存度是更高的。 但一方面现代社会推崇个体独立与自由，个体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 正如罗萨指出，从现代社会伦理的角度看，现代人是相当自由甚至是自我的，现代社会的最基本伦理观就是任何生活方式都是被允许的，个体化、自由主义和多元化是现代社会的特征。 今天几乎没有干涉你信仰、过怎样的生活、思考什么、和谁结婚和恋爱，甚至要不要结婚和生育都是没问题，社会伦理尊重每个人的自由选择。 只要这样的选择是符合法律规范也不伤害让其他人的，好像都是可以的。 从这个角度看，现代社会是极度自由的，但是自由和独立的个体却能够高效低合作、协同、相互依存，这看起来好像有某种内在矛盾。 这背后是什么力量让独立自由的个体、能心甘情愿地相互依存和合作呢？  前面我们介绍了个体内在体验与期望价值观的不同步、以及个体与社会的不同步。 这些不同步，其实都受到时间观念的影响。 我们为什么会背离自己的感受，去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 现代人没有了父母、朋友要求我们做什么，但是变成了社会意识形态的暗示，如果用韩炳哲的话说就是，我们从过去的他者规训变成了自我规训。 现代人会被各种社会要求所驱动着行动，每天行动都不断被“必须这样做”的修辞构建起来，早上我们要自律读书、饮食要自然健康、休闲时间要健身打卡、休假还要旅行购物等等。 我们要成为一个自律的人、松弛的人、成功的人，这些社会期待或者要求会被内化为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从而驱动着我们不断努力行动。 正如罗萨说，是这些长长的社会要求清单，让我们相互合作协同，而人们满足这些要求的方式就是严格实行时间规范，它好像规定了我们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 时间规范满足了现代社会巨大的管制需求，它悄无声息地造就了一种意识形态，让人觉得时间是个人的事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时间规范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具有一种极权主义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归属于某个组织或者个体，而是一种抽象的原则，这种原则适用于所有人。 就像前面我们介绍的“时间就是金钱”，类似的观念一样，它对主体的意志和行为施加压力，让所有主体都会受到影响，而且它无处不在，它的影响不局限在社会生活的某个领域，而是所有领域，人们很难或者几乎不可能去批判和反抗它。 那时间规范对现代人带来了什么影响呢？ 它破坏了现代人最核心反思性和自主性，从而让个体被异化。 首先，为什么时间规范限制自主性？ 因为，现代社会的时间规范具有很强的强制性和标准化特点。 它通过各种制度和约定，比如工作时间制度、课程表、人生规划等等，将人们的生活切割成不同的时间片段，并规定了在每个片段中应该做什么。 这使得人们的行动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外部时间框架的约束，无法自由地根据自己的意愿和节奏来安排生活，从而限制了自主性。 其次，时间规范压缩了个体的反思空间：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和高强度的时间要求，使得人们总是处于一种忙碌和紧张的状态。 为了满足各种时间期限和任务要求，人们不得不快速地从一个任务切换到另一个任务，很少有时间停下来思考自己的行为、目标和价值观等问题。 这种情况下，真正的反思就难以实现。 第三，时间规范导致价值扭曲：在现代时间规范的主导下，效率和速度成为了重要的价值追求。 比如“时间就是金钱”就是典型的例子。 这种扭曲并非一种认为的扭曲，而是用单纯的时间、效率尺度去衡量一件事的价值。 比如，人们被鼓励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工作，生产更多的产品、或者提供更多的服务。 比如，市场产品宣传能节约大家时间、功能简单、操作高效的产品就是好产品等等。 这种对效率的过度强调，使得人们往往只关注于完成任务的数量和速度，而忽视了工作的质量、意义以及对自身和他人的影响。 这进一步削弱了人们的反思性和自主性，因为当人们只追求效率时，就会更容易按照既定的模式和标准去行动，而不去思考这些行为是否真正符合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目标。 因此，罗萨指出，时间规范破坏了现代社会最核心的，对反思性与自主性的承诺。 最后，我们看看罗萨结合时间观念来对社会伦理的批判。 现代性的典型特征是什么：自主性。 在哈贝马斯、泰勒、阿娜森的作品中都指出现代性的首要特征是个人应该享有自主性，我们作为自己身体的主人，而且作为自己思想的主人。 自主性可以视为现代性承诺给我们的东西，要将美好生活的目标、价值、典范、以及实践都尽可能免于外在的压迫和限制，最终获得自由与幸福。 正如哲学家利奥塔说，自由与进步是现代社会的元叙事。 简单来说，自由这是现代社会对我们的承诺。 自由与进步都和社会加速有某种内在联系，比如在经济学的领域中，市场可以通过自由竞争，最终达到社会财富的巨大丰盈，每个人都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个人的自由不仅可以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同时也可以让人获得自由和幸福，这是现代社会对我们的承诺。 但是好像现代社会的发展完全背离了初衷，社会加速发展越来越成为了个人自由的阻碍，我们好像被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络中，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罗萨指出，在20世纪，加速具有解放的潜能，但在今天“全球化的”21世纪，这种承诺已经失去了它的潜力，加速的压力强大到了席卷一切的地步，个人的自主性和集体的自主性，都变得不合时宜了，或者说不太可能了。 这也导致了，加速社会彻底背离了现代性对个体自由与幸福的承诺。 现代性不仅违背了对个体自由和幸福的承诺，而且还异化了个体。 异化是黑格尔提出的概念，而马克思把这个概念应用到了自己的思想理论中，马克思提出了五种异化，我们与自身劳动的异化，与自己生产出来的商品或者物的异化，与自然的异化、与社会世界的异化，最后是与自己的异化。 在马克思看来，异化是指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主体在自己的发展过程中，由于自身的活动而产生出自己的对立面，这个对立面又作为一种外在的、异己的力量反过来支配和统治主体。 简单来说，就是主体创造的东西变成了反对自己、控制自己的力量。 在此基础上，罗萨提出了另外的几种加速社会的异化。 首先是，空间异化，是指自我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的一种扭曲。 为什么我们会与社会空间异化？ 社会加速早就了大量的流动性和从物理空间的脱节，这种脱节是一种熟悉感的消失，这种脱节从打卡式旅游就可以提现，过去我们去旅游是可以沉浸在空间中而去产生真实的感知体验的。 而今天很多人的旅游是，上车睡觉，下车打卡拍照，走马观花的旅游让我们和空间完全没有这种熟悉感和连接感，快节奏的社会生活让我们和空间失去了这种联系，不是我们主动去感受空间。 而更像是空间反过来指引着我们的行为，比如我们去一个旅游景点的最重要意义就是去网红点打卡拍照，与其说是我们安排了自己的行程，还不如说是打卡点控制了我们的形成。 现代社会的流动性切割了我们和空间的熟悉感，让我们产生了异化。 其次是，物界异化，快节奏的生活也让我们与物品产生了异化，过去我们穿一件衣服几年，用一个物品可能好多年都不舍得丢弃，好像它们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而今天产品的更新迭代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和物品之间再也没有那么情感联系。 如罗萨说，社会变迁的速度不断增加，物品的“道德消费”已经远远胜过物品的物理消费。 我们越来越会在车子、计算机、衣服、手机在物理方面根本还没有坏掉时就丢掉、替换它们。 而一双穿了两三次的袜子，一辆仅仅换过一次轮胎的车子，一部我们可能连时间都没有设定好的手机，显然不会成为我们自己的一部分。这些物与自己是“相异”的。 第三，行动异化。作者指出，现代人的内心矛盾是，我们自愿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就像作者说，自己准备写这本书，但是并不清楚是自己真的愿意写，还是自己这本书稿已经推迟两年了，所以不得不写。 这种感受我们是很容易体验到了，大部分人上班工作，好像都是被社会某种规范驱动着，要成为忙碌的人、成功的人、自律的人、有责任心的人等等。 久而久之，现代人逐渐就遗忘了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人，而被各种要事清单支配着做事。 第四，时间异化。 客观上时间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但是主观上，每个人对时间的感受和体验是不同的，当我们沉浸在一件事中时往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主观时间的矛盾是指我们体验到的时间和记起来的时间之间是成反比的。 当我们做一件自己非常喜欢的事情，在体验到过程中往往好像时间特别短暂，而当我们记忆起来的时候，可以给我们长长的回忆，因为我们在那段时间中有丰富而深刻的体验。 而相反，当我们疲惫地过完一天，我们一天都在各种塞车、排队、等人、无聊中度过。 比如在等电梯时，你感觉1分钟好像是1个小时一样，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但是当我们每天回到床上睡觉，你又感觉今天好像什么都没做，感觉好像才刚刚起床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回忆和体验。 这就是，我们体验到的时间和记起来的时间之间是成反比。 但是现代社会改变了这种时间模式，不是体验短/记忆久；而是体验短，并且记忆短，就想我们刷了一两个小时的短视频，结束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干，时间就没有了。 没有任何体验，也没有任何记忆。 为什么刷短视频会觉得时间流逝非常快？ 因为它们跟“自我”没有关联，它们跟我们的内在状态或体验，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共鸣”。 因此，在这些活动当中，我们的行动或体验都只是“孤立的片段”或者说碎片。 这些片段没有在我们大脑中留下记忆痕迹，因此很容易忘记，而且在社会加速中，这种记忆被抹去的速度正在加速。 当我们所有的体验都是碎片的、孤立的、那么我们就很难把它们联结起来形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 我们每天好像看了很多短视频、做了很多事情、见了很多人，但是我们几乎很难想起来曾经了什么事情。 当我们体验的时间和花费在体验上的时间都相异于我们，而且对于我们自己的行为和经验，都缺乏完全的吸收和占有，这就会导致严重的自我异化。 第五，自我异化与社会异化。 在现代社会，我们与空间、时间、行为、体验、物品和产品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但是它们本应该是对自我人生的描述和对自我身份认同的素材。 如果它们无法被吸收到我们的生命历程中，无法跟我们产生共鸣，我们也就无法确切地形成我们自己的人生故事。 正如罗萨说：当我们与世界之间的共鸣安静下来，那么这种异化就出现了。 那如何产生共鸣，如何形成自己的人生故事，如何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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