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 ![]() 配图来自网络 儿时的记忆是多种多样的,除过景物记忆,其实还有味觉记忆和声音记忆。 五六十年代的农村,鸡鸣犬吠,牛哞马啸,猪的嘶吼,驴的狂叫,还有小商小贩或者高亢或者低回的吆喝,可以听到的声音真是五花八门。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小商小贩的那声吆喝,特别是清晨上学路上偶尔听到的那声恶作剧的吆喝。 五十年代上小学,我们天不亮就要赶到学校。我属于爱打爱闹瞌睡多的顽皮学生,晚上在月亮地里玩得久了,上学的路上就靠在同伴身上,一边赶路一边打盹儿补觉。那些赶庙会的小商小贩为了占个好位置,也是摸着黑出村。他们中的年轻人挑着担子走在路上,看见有学生打着盹过来,到跟前时会突然大喊一声:“煎豆花!”吓得我靠着的同伴一激凛,打盹的我失去依靠差点爬在地上。于是大家一阵大笑,那朦胧的睡意立即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时普通人家的孩子晚上是不读书的,“红袖添香夜读书”只能是富豪人家的公子哥儿的专利。煤油灯还没有普及,农村点灯还用的清油,也就是炒菜用的菜籽油。为了节省灯油,母亲晚上纺线时点的灯,会把灯的火头压到最小,那亮度只允许在黑暗中分辨出棉花团。在这样的灯下是不能读书的,那亮度还不如“囊萤映雪”。 “如囊萤,如映雪”这两句就在启蒙书《三字经》里,这两个故事父亲都给我讲过,他还给我讲过“凿壁偷光”的故事。父亲是我的偶像,我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就想偷偷地试一下。夏天的雨后,我到乱草堆里抓来七八个萤火虫,从母亲的针线蒲蓝里找到块纱布,把那几只虫子包住放在课本上,结果一个字都看不清。我也把课本拿到雪地里去试,尽管月亮照得如同白昼,书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清。就是把书贴到雪上,也只能看出个儿特别大的字。其实囊萤映雪都只能照亮指肚大的字,稍小一点就分辨不清了。那时我课本上的汉字还没有简化,就是标题上的字也没有碗豆颗大,光线差是不能阅读的。直到后来见到线装古书,那书上的字还真是大过指肚,才知道古人没有骗我。 晚上不能读书,对我们这帮小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天刚黑是不能睡觉的,我们便相约在月光下玩耍。那时抗美援朝战争刚结束,大人们说闲话时也会提到打仗,我们耳濡目染,也就分成两组学习打仗。直到听见母亲的呼唤,才各自偃旗息鼓回家睡觉。 儿时的夜晚是安静的,就像《口技》中描写的那样。没有机器,没有汽车,连马车也不会赶夜路,只有在后半夜牲口吃饱后才会套车出门。整个晚上能听到的声音除过一两声狗叫,就是按时按点打鸣的鸡叫。 那时人们养鸡并不全是为了吃肉或者吃鸡蛋,更重要的是听鸡打鸣。人们甚至能从鸡打鸣的声音里,听出鸡主人家的财运气运。到了晚上,所有成年公鸡都会按照自己的节律,隔一段时间鸣叫一次。这也被列入“鸡有五德”中的一德。在寂静的夜晚,有一只公鸡叫了,全村的公鸡都会响应,此起彼伏,让寂静的村落热闹一阵子。这时,那些睡不着的人,就会对每一只鸡的叫声做出评价,那些叫声难听的公鸡或者学着打鸣的母鸡,过不了两天不是被卖掉就是被送进鬼门关,变成别人家餐桌上的美食。 鸡叫过四遍之后,村子里就可以听到卖豆腐的和卖菜的吆喝声。过去的豆腐只能进村叫卖,商店是不经营的。相对于现代人把进村销售说成“叫卖”,我还是喜欢民间语言中的“吆喝”这种说法。因为西府人卖吃食时的吆喝,绝对不会带一个“卖”字。就是进村卖菜,也要用高亢悠扬的歌声直接报出菜名:“芹菜哎——韭菜,还有葱哩”。不像现在的小贩,一开口就是长长的一声“卖——XX哩”。还要用上电动小喇叭,把声音开到最大,一遍接着一遍轮番轰炸。这样的叫喊因为突出的是卖,也就没有了美感,只是在提示人们:赶紧捂住你的钱包。 儿时卖吃食的人就是制作吃食的把式,绝对的产供销一条龙服务。做豆腐的汉子挑一飥豆腐进村,远远地就会似唱非唱地吆喝一声:“豆——腐噢——”。约定成俗,每一个卖豆腐的人都会把“豆”字的音拖得很长,到喊出“腐”字时却又一闪而过,就像蜻蜓在水面轻轻地点上那么一下,接着便是拖得长长的“噢”字,以至于让远处的人听成了“豆——噢”两个字。而且这声吆喝传承千年,似乎就没有发生过改变。于是,听见这声有头有尾的吆喝,家里主事的人就会说:卖豆噢的人来了,给咱割上两毛钱豆腐去。 能做出买豆腐决定的都是成年人,起码是家庭中说话有份量的当家婆娘。这类人成天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让这开门七件事搅得心烦意乱,最见不得的便是吵闹聒人。而豆腐既然是来叫卖的,又不能不吆喝,还要努力使这一声吆喝让更多的人听到,特别是让深宅大院中钻在厨房里的主妇听到,那声音就不能太小。于是,经过无数代豆腐坊掌柜的摸索,发明出了这种近似歌唱的吆喝。这吆喝声中气充足,声音平稳,语调平和,豆字和噢字几乎在同一个频率上振动,那腐字就像歌曲里边的装饰音,只是在乐声中间打了个花儿。这样的吆喝声进入耳中,听者自然是既不会狂燥,也不会消沉,只会令人心情愉悦精神放松。这,也许就是卖豆腐的吆喝声上千年来久听不厌的缘由吧。 说卖豆腐的吆喝声千年不变,还有个笑话可以佐证。有一个叫拴娃的小伙要接父亲的豆腐担子,可他脸皮太薄,在人多处就是不敢吆喝,被父亲责骂了一顿。于是,小伙子跑到村外的一个胡基窖里偷着学习吆喝。当他壮着胆子吆喝了一句“豆——腐噢——”,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不能吆喝,而是吆喝出来的声音比父亲那声吆喝都圆润,就感慨地说:“该可怕啥唦”。没想到他这一声吆喝,引来了在地里干活的几个主妇,她们走到跟前才发现上了小伙子的当,正想骂几句解气,却听见小伙子说“该可怕啥唦”,才知道他是在学着吆喝,竟乐得大笑起来。经过这些妇女的传播,这件事就成了一句歇后语:“拴娃卖豆腐哩——该可怕啥唦”。 在过去很长的历史阶段,农村人平常是吃不到肉的。一头猪要喂一年甚至更长,只有家里有大事的时候才舍得杀猪。就是那些富裕家庭,也不可能过几天杀一头猪。因此,豆腐就一直是家庭食谱中上档次的美食。和豆腐同宗同源的豆腐脑,也就成了最受欢迎的小吃。 豆腐脑虽然和豆腐同宗同源,叫卖时的吆喝声却完全不同。因为豆腐脑属于热食,吃的时候食物本身的温度要高,西府人称食品的这种温度为“煎和”。卖豆腐脑的师傅掌握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在吆喝时就特别强调这个“煎”字。而对于“腐”字的处理,比卖豆腐时更为残忍,直接就给忽略掉了,那吆喝声就成了“煎豆脑”。豆腐脑又称为煎豆花,于是,也有师傅吆喝成“煎豆花”。不管是吆喝煎豆脑还是吆喝煎豆花,那个煎字都是高亢有力,直冲耳鼓,把大秦人的直率干练演绎得淋漓尽致。等你的听觉神经被刺激得兴奋起来了,才会听到后边的两个字。 豆腐脑的消费对象非老即少,要么小孩子处于贪玩没有在意,要么老人家因为听力减退没有听到,就会让卖豆腐脑的师傅失去一个买家。于是,卖豆腐脑的师傅吆喝的声调就比卖豆腐时高出一个八度,直接吆喝得欢快暢亮:“煎——豆花”。豆腐脑又需要趁热吃,人们便将豆腐脑称为“煎豆花”。于是,针对挑着豆腐脑担子进村吆喝的师傅,就有了一句改编过的民谣:“煎豆花,有钱没钱都就下”。吃不起豆腐脑的孩子也会围着豆腐脑担子转游。在被卖豆腐脑的师傅哄赶时,他们就会站在远处喊:“煎豆脑,锅煎啦,驴粪蛋蛋滚满啦”,惹得人们一阵哄笑。听着这首儿歌,卖煎豆脑的师傅也不生气,反而会笑的很开心,甚至会给喝煎豆脑的顾客多舀一勺子豆腐脑。 鲁旭,笔名绿野笑父,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宝鸡市凤翔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文学和戏剧作品,曾在国内多家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纪实文学,散文,诗歌等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风流街》,中篇小说《下乡纪事》。民俗专著《凤翔民俗》。纪实文学《创建一流的人们》、《世行陕南扶贫记》。散文集《山水流韵》、专题散文集《神州一绝》等。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公众号转载须联系授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