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写作者的责任置于一棵草木的生长中,在我看来是一件神圣的天经地义的事情…… 大概每过一个季度,当季的《向度》杂志就会摆放在我的书桌上,很像春夏秋冬的草木循着枯荣渐变的地气发生着某种演绎。我写作的春夏秋冬便和《向度》杂志的春夏秋冬隐隐有了某种映照。在我和一本杂志相识相知将近十年的时间里,这样的事情没有刻意安排和联系,却能够自然而然稳定发生,突然回想,在这个飞速变换的时代,也算是一个小小奇迹。六月,酸枣发来微信,让我写一点我与《向度》之间的故事,纪念《向度》杂志创刊十周年,才突然发觉这本默默的民间文学杂志已经十周岁了,而它的十周岁和自己的写作原来是如此默默相互伴随着,才想起要向主编杂志的酸枣和凭着热爱不计个人辛劳的一帮编委们(不少人也是朋友们)数十年如一日对文学的坚持道上一声——你们辛苦了。或许爱之如爱,最终的结果便是如草木枯荣的外显姿态,寂灭中存续,应季时花开。世界的峥嵘神俊令亿万生命迷醉其中,就在金石铿锵星辰耀目一般的绽放里。爱最盛大的意义,就在于应时而开沉默盛大的绽放,这种草木一生的隐喻,几乎囊括了人在世界上存在的全部意义。写作原本连爱好都算不上,只是困惑和好奇心引导的阅读,意兴阑珊中附带记录下来了不少写作笔记,在这些读书笔记里,一时兴起残留下来的写作痕迹,渐渐放出光来,让阅读的爱好逐渐变成了人生的本业,对一个化工专业出身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我循着节气变换,写春晓时的金色款冬浸透冰水,写初夏百合在凉雨里如点灯般绽放,写秋声里的紫色龙胆撑开燥热的荒芜,写怒放在冬至时节的野菊收纳生命气息最后的狂乱和不安……嗅着天地间细微神秘的花香,草木和文学在我行走的脚步里,在我内心不忿不息跳动的脉搏里,不知不觉产生着连我都无法预知的各种链接。关于草木不能行走这件事,总是会激发我无穷的好奇。在克制的写作中,用上“无穷的”这样的形容词,像是一种虚浮的夸大——其实不是。真的,因为我是人形的智慧动物嘛,聪明的,可以行万里路的动物,奔赴山河,追逐盛开,深陷于枯萎沉寂的幽闭雕琢里,总是有某个锐利坚韧的意志作支点,促使自己去撬动一个未知世界的降临。一个写作者的责任置于一棵草木的生长中,在我看来是一件神圣的天经地义的事情。作家,当然,人们也常调侃其为“坐家”。这个带点嘲讽的称呼我其实蛮喜欢的。一个人开始写作,就如同一株草、一棵树,就要不动如山,就要全神贯注,就要那飘飘然有股草木味的出尘气,用这心中出尘气写人间入尘事,自有一种动人,自有一种奇崛险峻。写作能成为这个世界上值得攀援与穿越的一趟探险与登攀,这样的历程甚至会超越攀上珠穆朗玛峰顶的成就感,写作的艰苦程度完全配得上这种成就感。一个人埋头写作,正如英国作家卡内蒂所说,在“他脑子里满是星星,但还没有构成星座”的时候,构成新宇宙的冲动,促使一个写作的人不遗余力向前冲刺,那是写作中最动人的时候。我像草木一样生长,又像草木一样写作,能带我走出这种孤独和困乏的,《向度》是其中润物无声的力量之一。对其他写作者而言,我不知道《向度》这本纯文学杂志所扮演的角色如何?当我在封闭的写作时段里,写作的乏力让自己感觉成了一株枯草、一棵枯木时,酸枣会定时给我寄来《向度》,我翻着书页,感受到了一缕微风吹入荒野,感受到了某种默默伴随的抚慰。虽然我偶尔会成为《向度》杂志的撰稿人,但我至今都不了解这本杂志的运作,还有它的自我生存模式究竟如何?但当隔了一段时间,快要将《向度》忘记时,《向度》和酸枣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写作生活里,似乎有个文学的世界像晨钟在金色阳光下鸣响,让我驻足在自己写作的荒野中,突然感觉到孤独感稍微消散了一些,文学的水流把我从虚无之境带到了现实的河床上。愿《向度》一直能够存续下去。对于当今悲观的文学,我还很少有过这样的向往。一石,本名韩育生,20世纪70年代生于甘肃小城秦安,作家。已出版作品《诗经里的植物》《香草美人志》《西北草木记》《给孩子的神奇植物园》《给孩子的神奇动物园》《采采卷耳》《大自然的时钟》《诗经植物笔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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