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新干线 ![]() 东山一片核桃林(上) ![]() 编稿手记:《东山一片核桃林》围绕贺青涛一家与东山这片核桃林展开叙述,核桃林不仅是经济来源,更承载着家庭的情感与梦想。贺青涛的文学梦,苗新草的默默支持,以及一家人面对果园困境时的挣扎与坚持,都让人为之动容。张行健老师笔力厚重,徐徐展开一幅乡村画卷,将乡村生活的真实面貌跃然纸上,让我们感受到了农民的艰辛与不屈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壹· 从房窑出来时,贺青涛还是被眼前景物惊了一下。 昨天上山那会儿,已是傍黑了,就没大留意周边。在房窑睡了一夜,清早起来一看,扑进眼里的,是一坡一坡的嫩绿,这绿是稚嫩的那种。高高低低、粗粗细细、大大小小的乔木灌木们,经过漫长冬日的历练,在皱裂苍黢的表皮和弯曲盘绕的虬枝上,悄然地不动声色地,就爆出一小芽芽绿来,鲜活可爱的样样,羞羞答答的样样,躲躲藏藏的样样。坡地上的各类草吧,冬季是黄里泛黑的颜色,现在细看,再细看,不一样了。感觉藏了一个冷季的那些绿意,不安分了,蠢蠢欲动了,便把一层淡淡的浅浅的绿,裸露出来,渐次地,缓慢地,替代往年旧草的模样。 贺青涛当然要注目他眼前的核桃林了。站在房窑前的小院里,朝西望去,三十亩山坡地的核桃园尽收眼底,三十亩的园子呵,已经形成一大片林子了。核桃林自东朝西,缓坡而下,南北则呈了一个大大的核桃状,嗬!圆的。也可以看作一颗放大了的山药蛋的样子,嘿嘿,园子,圆的,贺青涛看着,心里就想笑。 看着一棵棵光裸低矮的核桃树,心里便起泛一层柔意,暖暖地。核桃树虽没有爆花抽叶,树身树枝的表皮颜色,已不同于冬日了。冬日里,它的表皮是冷的、灰的、内缩的,现在呢,就泛了一层青白,还有,和他心里一样的柔意。 山坡上的其它山树们是性急的。如古老的榛树、楸树、国槐、刺槐、桐树、榆树、桑树、楝树,至于柏树、松树,柳树、山枣树,椿树、杨树、还有果类的山桃树、山杏树、苹果树,还有经济类的花椒树、皂夹树,更有一些贺青涛叫不出名字的山树们,都或多或少地萌出了绿芽或者绿叶儿,它们用鲜活且超前的姿态,迎接一个让它们葳蕤的季节。 贺青涛的核桃树们却能沉住气,不急不躁的模样,像在静默中等待着。 等待什么呢? 贺青涛觉得自己也像一棵核桃树,等期着天气暖和的日子。 昨天,他是先和妻子商量的,说想到山上看看,说话间天就暖了,也该把山上的房窑暖一暖了。 那会儿妻子苗新草正收拾完家务,准备给幼儿大班的儿子辅导作业呢。怔了一下,抬起头来说,还有些早吧,天其实还冷呢。 我是先做做预备工作,把房窑扫一扫,暖一暖,把院子也清理一下,一冬天了,积了不少杂物。核桃林子里,也该看一看,把一冬天的枯叶儿,归拢归拢……另外,我还想,换个环境静静地想想那个小说的构思,哈! 丈夫说得在理,特别是丈夫要换个环境,思考一下曾对她说过的那个小说的事,苗新草一下就心领神会了。苗树草叮嘱几句,便给他他收拾几件在山上过夜的衣物。青涛呢,就走到父母住的西屋里,说一下他上山的打算。 老爸正在擦拭在冷屋里放置了一个冬天的几件农具,传统的圆头锨、方头锨、锄头,锄锨、铲子等,老爸舍不得扔这些过时的农具,一开春,它们是能派上用场的。 听儿子说要到山上去,贺山树怔了一下,想了想儿子的做法也对,是该先到山上看看了,整整一个冬天了嘛。 青涛妈听说儿子要上山,还要待个三天五天十天八天的就忙着准备这些时日的干粮,米面菜蔬啥的。当妈的心细,小细节都想周到了。 贺青涛就骑着电摩,在暮色将临时朝着东山驰去了。 ·贰· 东山又名卧虎山,太岳大山的余脉。山的形状如一只爬卧的老虎,很写意的样子。村庄在山的西边,在山脚下的缓坡里,根据方位,村民就俗称大山为东山。四千多口人的东山村,有一多半儿在丘陵地带,东山与东山村民,便有了生生不息的关联。 早年间,整个丘陵地带除了种些稀疏的庄禾,如玉茭、高粱、豆子、谷子、糜子、山药蛋、红薯之类,还自然生长着一些果木,山桃山杏、山枣树、山柿子、野红果、野山楂、野杜梨、野桑葚、野酸枣。还有点缀在山坡地垅沟岔、峁畔上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核桃树。这些核桃树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粗壮的树身,结实的枝条,枝条上都长有硕大的叶片,像巨人展开的巴掌,又如一把把绿色的扇子,山风掠过的时候,山杨树的叶子欢快地甚或亢奋地欢呼着,盲目地拍打着叶子,核桃叶子们却沉稳地晃一晃。风大时,它们各自卷缩起叶子,似乎在护卫着叶片下那一颗颗绿绿的圆圆的果实。 大的核桃树,树身粗的有如东山村胖子的腰,腰身上的枝杈们也有小伙子大腿粗细和胳膊粗细的,有些肆无忌惮地朝了四周伸展出去,占据了大片空间,也自然形成了大片阴凉。大树的周边,又繁育出许多的小核桃树,常常在一面坡里或一片地里,便点缀了一个核桃树的家族,两代三代,甚或更多,沾亲带故,盘根错结。远远看去,如同给山坡上撑起一把把大大小小浓绿的伞。 东山坡的果树,无论人工栽种或是自然生长,品质都出奇地好。山桃、山杏吧,秋天成熟的日子里,那种香甜是非常醉人的。摘一颗红丢丢的盖柿子,薄薄的皮儿,丰盈的汁儿,吮到嘴里,一下就把人甜得嘴也歪了,眼也斜了,整个五官都扭曲了。 就说山坡的核桃树吧,怪就怪在都是一色的绵核桃,绵核桃可是颗儿大,皮儿薄,仁儿肥,并且香酥绵口的。听村里老人们说,旧时东山的核桃,是向朝庭进贡的物品呢。说也怪,东山上和东山村不见一棵夹核桃树,出了东山村,到了邻村地界里,就多多少少有了夹核桃树。核桃树都是一样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区别,结下的核桃就不一样了,夹核桃吧,皮厚,皮硬,仁儿瘦,口感是另一种尖香尖香的味道。 村人说,东山村土脉好,水果就甜,核桃就香; 村里老人说,东山村里风水好,风水好了一好百好。 贺青涛的小爸(叔叔)贺山林是林业局技术员,小爸对青涛说,咱东山区域属于山地气候,白天与夜晚,气温反差大,温度反差大了,水果们就甜,核桃们就香。 小爸说的才是实情。有科学道理嘛。 贺青涛这样认为,当然小爸还谈到了水质土质品种的专业话题。 土地承包制之后,东山坡的丘陵一带,树木们自由生长自生自灭的日子宣告结束,有前瞻眼光的村民们便分段划片承包了山地,植树育苗种药材,各有谋略。贺青涛尚年幼的时候,还能记得父亲在小爸的动员下承包了一片山地,并栽种了一大片苹果树,那是红雨国光香蕉苹果。为了便于管理和看护,兄弟二人在果园东侧的高坡之下,斩杀一片崖面,掏挖五孔窑洞,每孔窑洞之前又续了三米的瓦房。后面是窑洞,前面是瓦房,窑洞冬暖夏凉,可住人可储果类,房子亮堂通风还能采光。北边三间房窑是他家的,靠南边的两间是小爸家的。少年时代的贺青涛,几乎每个暑假都是跟着老爸老妈在山上度过。年少的他只知道大山的新奇与神秘,只看到春日里苹果花儿的洁白漂亮,秋日果园挂果后的鲜亮和丰盈,哪里知晓翻地松土、拉粪浇地、整枝剪条、疏花通风、喷药除虫的艰辛,还有看果护林、采摘过秤,运输批发以及单车叫卖的一系列活计的操持操心……到他渐次懂事并且能当上老爸的干活计助手的时候,东山上和东山村的苹果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不是果树的生产出现了问题,是产下果子的销路一年不如一年。其实是西边吕梁山区大面积生产的红富士苹果渐渐占领了大市场,因为品种的落伍和产业链的未能形成,六七年的光景,东山的苹果便一片颓势无人问津了。贺青涛记不清他高考落榜的第几个年头,果园采摘的苹果第一次遭遇了滞销的困境,园子里采摘的苹果堆成了几座小山,而没有一家单位来购买批发,一堆一堆的果子硬生生烂在园子里,烂在了房窑前的院子,房窑后面的储存窑也堆放得满满荡荡…… 大势所趋,东山人无力回天。 在之后的几年里,东山坡上的果树们,像东山人靠果业发家致富的梦幻一样,被市场经济的利斧砍得支离破碎枝叶残缺不全了。而对于个体的贺青涛家,首先击碎的是老爸贺山树当一个大型果园主的打算,好在他已用一部分资金给儿子在城里购买的楼房交了一定数额的首付,这对他也算是一个心理安慰。 那时候贺山树正值中年,心劲和他的体力一样旺盛,他奋力地砍伐着那一棵棵低矮的苹果树,如同秋末冬初的日子在自家的地里用短镢头砍削玉茭杆子一样。他的心劲来源于他的又一个大的筹划。前一段日子,和在林业局当技术员的弟弟贺山林多次商量过,他们计划把砍掉的苹果园全部栽上核桃树,未来的十年二十年里,核桃有着上好的销路,核桃园将成为东山一带的希望产业,他们应抓住这一机遇。 这样,在砍伐苹果树的当年秋季,在林业技术员贺山林的指导下,房窑前的大片土地里,栽上了品种不同的核桃树。 骑上摩托往山坡上行驶时,耳边,是东山山风的呼呼掠过,是山风从树梢上击打出的声响,贺青涛在这些熟悉的响声里,嗅到了早春温暖气息,开电摩不用戴手套,就是暖和的标志。暮色渐浓时,快疾的电摩载着他已驶到半山坡房窑前的院子里。院子的地面是水泥面,前些年抹的,便于秋后晾晒核桃。一冬无雪,水泥面上干燥燥的,一些零碎的核桃叶子被风刮落在地面,尚能看到地面干裂开的细长缝隙,蚯蚓一样朝前延伸。贺青涛的两只大脚就踩了这些细长小缝隙,去往房窑北侧的角落,在那儿他开启了电闸,走到房窑大门口正准备开门时,忽地想起来时老妈的叮嘱。涛涛呀,你可记住了,咱一冬天没进房窑了,可不能冒然进去,要敬重山神,要让老人家有个精神准备,开门前一定要多在门上敲打几下的…… 贺青涛笑一笑,还是按照老妈的叮咛,拿右手轻轻在门上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笃,笃,笃——,笃,笃,笃——,缓了一缓,他才插了钥匙打开房门。随着房门的开启,一股窝憋了一冬的陈旧的又有些温暖的气流便氤氲了他。拉开电灯,房窑里一片雪亮,这是中间的厅房,他又把左右两边房窑的灯一起打开,这是暖房窑的第一步,也是驱暗壮胆的必要动作。接下来贺青涛在案前的香炉里点燃了三炷香,案后是市里美协的一位朋友给他们画的威严的山神像,对着山神像,贺青涛默默地鞠了三个躬。在三炷香的慢慢燃烧里,他出得门来,在院里子南侧的露天炉膛里,用草蒿引柴,点燃了几根粗大的核桃木头,等到木头燃烧得通红时,他用一只铁簸箕把烧成木炭的木头们,放在每一间房窑里,包括南边小爸的两间房窑。 木炭红红地,似乎还溅着火星,房窑立时有了柴烟的气息和火的旺势。 这是东山村的老规矩了,村人年年以不同的方式敬山神暖闲房,特别是在东山上有各类果园和树林的人家。前者是对大山的敬畏和虔诚,后者则是对寒气和冬天淤积的邪气的驱除。 早年间,青涛二十来岁时,不明白这些,特别是后者,他不解也不屑。老妈就悄悄地开导他,真是不懂事的憨娃娃,你以为这房窑一冬天没人住就会闲着么,东山上除了山神爷爷,其它的你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哪会在山间野外风里雨里闲游荡啊,人家也会找一些没人住的房啊窑呀,山洞啊,去歇息和居住的。你冒然进去了,人家哪会甘心,要不断骚扰你的,必须生着烟,点着火,去驱赶邪气哩……话说回来,生火暖房,驱赶寒气,对人身体也好。 时日长了,贺青涛意识到,这并不是村人千百年来的封建观念,是说不清道不明积淀下来的文化,作为文学青年的他不妨多多接纳自己未知的东西,东山不仅仅生长草木百禾,还蕴藏了丰富的他所不知晓的东西…… 房窑里因了几根木柴的散热,一时间暖和起来,贺青涛悉心地察看了左右两间房窑后侧库房里积存着的核桃们。核桃是去年秋季收下之后先剥皮后在院里晾晒过的。青核桃还被收购了一部分,晾晒过的呢,腊月是老爸开着小四轮,在东山附近的几个镇子上,赶集时也卖了一些,那仅仅是零打碎敲,三斤五斤卖给个人,总共也没多少,这不,房窑后的两三个库房里依旧堆积如山呢。 贺青涛拿了木板把核桃们上上下下搅了一通,核桃们就呼啦啦地,生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告给经验丰富的他,核桃们干干燥燥的,一点也没受潮。他如此这般地搅了几处,连小爸房窑后库房里的一起搅动了。 核桃害怕受潮,一受潮,从皮儿到仁儿就渐渐沤了。 干完这一切,贺青涛稍感到有些饿,他不急于弄饭。房窑里有厨房,这次上来,又带了些面和菜蔬,他会做简单的饭菜的,如擀面条、化拌汤,炒个茴子白什么的。他不急,他拿出七八颗核桃来,坐在依然红着的木炭旁侧,用铁夹子夹开,一颗一颗,慢慢品尝开来…… ·叁· 东山的夜,好静寂。 东山村里,这多年的夜,已经够安静了。 在那许多个夜晚里,精力充沛的他在一日的劳作之后,并没有感觉疲劳,一盏小小的台灯下,他品读自己喜欢的《白鹿原》《静静的顿河》《大地》,还有后来的《生死疲劳》和《生命册》……高考虽然落榜了,他的文学梦从未落榜,他依然保持着高中时期阅读和写作的习惯……这中间,他听到巷子里有村校的中学生们放晚自习后的谈论声,这几乎是每晚都到听到的声音,清纯、欢快、 少有忧愁,或者,有些许少男少女的烦心事和烦恼,这一切都清爽亲切地如同少年们哼唱的歌儿。渐渐地,巷里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父母房间里沉重而疲倦的打鼾声,那响亮的鼻息声标明着他们壮年的康健和力量。接下来,是他贤惠的妻子也是之前他的文学粉丝苗新草体贴的问候,这已是她的常态了。在丈夫熬夜读书写作的时候,她不是埋怨丈夫缺少的陪伴和失却的亲热,而是端来一杯热水或拿了毛巾给他擦拭额上和脖颈里的汗水,等到他读完计划中的章节,或是写完某一个较满意的情节的时候,乡村的夜,已经朝深沉里走去,他也要进入自己的梦乡…… 像贺青涛、苗新草这样年轻夫妻在家经营果园核桃园的,在村里是极少的。常常熬夜的贺青涛,能清晰地感受到乡村夜晚一步步落寞的变化。今儿晚,在东山房窑过夜的他,难道要体会山上与村落夜晚的不同么?乡村夜晚的静,是一种充实中的静,山中此时的静,空洞茫然中,还有难以表达的微妙的一缕恐怖。 贺青涛是个另类的农民,或者说是个有故事有争议的村民。 前些年,他已是全省小有名气的青年农民作家了,二十出头时,便成为省作家协会的会员。也是前些年,市文联曾召开过他的作品研讨会,市作协出版过他的三十万字的小说集……他多次应邀参加省市作协组织的文学笔会采风活动。在村人的眼里,他是个有说道的有争议的人,为啥他还是农民呢?这是大多数村人不解的地方。贺青涛从不在乎村人的看法,他要在这个多元社会里,当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就像他当年高考落榜不再复习决计回乡务农一样,自个的命运自个把握。在这样的早春时节,他来到房窑,暖房、收拾打扫是一个方面,还有更主要的,不能告给家人的,是要静静感受大山的气氛,聆听大山的天籁,梳理自己的思绪,好好整理自己近期的许多想法,好让自己的思路明快清晰起来…… 整整一个冬天,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的文学思路,包括打理核桃林的思路,仿佛也被冻僵了,结冰了,他要让早春暖房窑的炭火,好好烤烤自己的脑袋……… 房窑里弥漫着浓郁的烟火味儿,后面土窑固有的暖流和木炭炭火释放的热量融汇在一起,一种别样的热的气息,在贺青涛的周边氤氲,这给他极大的舒适感。 轻轻地拉严实了窗帘,房窑在节能电灯雪亮光照下,显得深长而宽敞。 现在,除后面库窑积存的一大堆核桃们,他贺青涛就是这儿的主人了。 主人缓缓度着步子,把多日来构思的一个小说情节又细细过滤一遍…… 贺青涛摊开稿纸,小说题目已赫然显现在灯光下—— 《房前一片核桃林》 多年来,他依然保持着中性笔在稿纸上写作的习惯,只是写完又修改之后,妻子苗新草抽空儿在电脑上打印出来,校对修改完毕,才拷进U盘的。 东山的夜。夜幕笼罩下的房窑。房窑里浸透着绵核桃的缕缕气息。这一切,仿佛都与房窑外面山风拂掠满坡满梁的核桃树枝所生发的呼呼声响,遥相呼应着,这特殊环境下的特殊物象们渐渐刺激着贺青涛的神经,它也随了山风的拂荡而敏感起来—— 贺青涛跟着小爸,第一次去了他的工作单位,林业技术员的贺山林,让自己的侄子悉心参观了他们的核桃树青苗基地。 青涛,在育种之前,要经过细心挑选呢,从外形看,要颗儿大、硬实、圆润,看了入眼的核桃们成为备种的原生态核桃。当然,选种籽这一环,用你们文学上的术语来讲,要看你的感觉,这种感觉建立在长期的对核桃审视的经验累积上呢,这是视觉,还有触觉。要抚摸这些作为种籽选手的核桃们,看手感如何,凭手感来判断优劣和品性。好核桃,皮子的质感是不一样的,这种判断是一种经验的积累。拿在手里,轻轻掂一掂,要估摸它的份量,证实它里面的桃仁是饱满的,健全的。选好核桃后,把它们浸泡在清清的凉水里,泡上三天三夜,然后呢,就堆放在湿润的沙土里。十天左右吧,距地面一手掌高的地下,就有了微妙的动作,有了变化,沙土有被顶起的痕迹了,你再看,核桃的白牙儿就露出了土层,白豆芽一样,一株一株的可爱极了。 那次可让贺青涛见识了。他没想到核桃们还能这样育苗。过去,无论在山上,还是在院里,抑或是在乡野的地垅上,田梗边,那些小核桃树苗苗都是由大的核桃树引出来的,是大树的后代,在草丛里,或在不被留意的地垅边,就那么弱弱的一株,蒿草一样的苗子,三五个月之后,你会惊讶地发现,它一下就窜高了,细细的躯杆,还挂几片大大的绿绿的叶子……那都是自然生长的,也有移苗栽植的,常常在田野的某一处,或是距大核桃树的两三丈远的地方,发现有一株幼小的核桃苗儿,绿绿的,很健壮的样子,便被选中了。轻轻地,用钢锨在四周取一圈土,挖出坑来,把幼苗儿连同根须粘连的土们一块取出,栽在自家的院落里。先浇些水,天晴的话不让太阳暴晒,用个什么物件先遮挡一阵…… 而大面积的苗圃室里,会是这样的情景。 小爸贺山林详细告诉他说,等这些间距行距都合适的种苗们长得高一些,结实一些的时候,就可以移植了。 等苗子长到近一米的时候,就可以对外出售了,出场价是一棵结实健壮的苗木6块钱。因小爸是林场的技术员,就内部很便宜的价格购了一千株。三十亩山坡地,一亩均三十五株左右,贺家父子三人就开始了异常劳累的种植核桃树的劳作……贺青涛的小说,也就从这里找到了切入点。 印有市文联字样的稿纸上,中性笔如同锄头锄进核桃园松软的土地一样,切进了稿纸清晰的行列里…… ·肆· 阳光洒进房窑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多了。 房窑因在东面,接受阳光不如西房那么快捷。日头移升到东南方的塔尔山上,才能把鲜亮的光线儿,从一面山豁口子里投射过来,从房窗上浸润进来的影儿,也把房窑晃得白亮白亮的。 弄不清是几点入睡的,稿纸上已有了三千字的文字,贺青涛感觉到了困乏,便蒙头睡下。大约夜半时分,他听到了响动,什么东西?是爪子抓门的吃——哗声,便腾地坐起身,悄悄撩起窗帘一角,从他住的侧房朝了厅房外面看去,微茫的月光下,他看到一只高大的东山苍狼,两只后腿登着全身,而两条前腿则搭在房窑的大门上。贺青涛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大苍狼如此大胆,喜的是多年似乎绝迹的苍狼又出现了,这证明东山一带生态明显好了起来。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拉了一下灯绳,雪亮灯光的倏忽亮起,把苍狼吓一跳,只愣了一下,便像一支离弦的箭,嗖——地射向东山的苍茫里了…… 昔日的东山里就有着苍狼山狸獾子野羊野鹿的,这样甜美地想过,他又进入梦乡了。黎明时分,似醒非醒的他听到了早春各种候鸟的啼唱,好像有鹞鹰在夜半时分就叫了,与之同时的有猫头鹰的叫,二者的叫声相仿,但还是不同的,在山乡长大的贺青涛还是能听出二者的区别。随着天色的麻亮,山鸟儿的叫声就渐渐稠密起来,野鸡儿、灰喜鹊儿、斑鸠、黄鹂、云雀儿、咋圪儿、夜飘虎、麻雀儿们各自不同的叫声,他睡着,且能听到这样动听的鸟语,鸟语伴着他度过清晨美好时光。在睡意朦胧里,他清晰地辨别出云雀悦耳动听的鸣唱,他疲倦地笑一笑,想象到这个他们土活叫做角角的小东西,它不像其它鸟儿在树丛里鸣叫,它特立独行地常常站在地垅上,叫着,缓缓走着,便生发出一串串优美的鸣叫…… 只有在山里,才能听到这众多的鸟儿的鸣叫。鸣叫从稠密到稀疏时,正是凌晨五时到上午九时左右。 起床后的贺青涛只觉浑身清爽,上下蕴藏积攒饱满的力气,丝毫没有熬夜写作的疲惫之态。 按照他的计划,这几天在山里,夜晚写些东西,白天可是要干活计的。早春时节,要把核桃林里一冬里残落的树叶聚集起来,之后呢,最好把每棵树下的土壤细锄一遍。 收拾落叶儿不仅仅是为了清理林子,还有沤粪和其它的大用项,而锄地之前最好还是清理一下为好。 这样,贺青涛从房窑的另一个工具间里,拿出了一把扫帚和一把锄镢。 核桃林虽然嵌在东山的长坡里,它也是一块又一块梯形的土地构成的。二十多年前,老爸承包这片园子的时候,当然,那会儿还是苹果园子,同样是这些地,每一块地还是东高西低的坡地,老天下小雨还好说,每每下中雨或是夏天的暴雨,地里是存不住雨水的,全顺了地坡朝西边的地埝地垅流去,找到一处薄弱的地垅便水渠一般冲了下去,常常把地垅冲得豁豁牙牙,地心里也冲拉出几道水沟。栽果树之前,老爸贺山树是决计要平整田地的,即把每块地里东埝根下的土,运送到西垅上,把东高西低变成西高东低。并且把每条西地垅筑得坚实耐用,这样,即使夏日再大的洪水,也无法涌到西地垅上,而全部浸透到每一块山地里了。 那时候贺青涛还在中学读书,却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了,星期天了,便来到东山上,给老爸打个下手。因有小爸的五亩果园,小爸他也常常抽了空子上得山里,兄弟二人钢锨铲,平车推,先后几年的光景,硬是把三十亩原生态的山地,平整出一块块一条条典型意义上的梯田了。 沉默寡言的贺山树曾多次对弟弟和儿子说,东山上雨水少,属于十年九旱的土塬,旱不旱吧,每年还是有大小多场雨水的。特别是夏季的暴雨和秋季的连阴雨,不一定对庄禾有益,对山地却有着蓄水存墒的好处。雨水或急或缓,都渗到地土里去了,渗透到一两米的深处了,便和地下原有的水墒连结起来,这对树根的深扎和吸墒有多好啊!村里人常说吃饱耐饥连雨耐旱,是一个道理么!有了这样地下水分的库存,就是老天二三年不落一滴雨,果树们也照样存活着…… 小爸贺山林笑一笑,他是林业技术员,他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么?但他认可哥哥的朴素认知,更佩服他在土地上劳作的那股子狠劲。 在东山村里,像他这把年纪而在土地上如此肯下力气的人,实在不多了!在山上帮哥哥干活的时候,贺山林会这样寻思。 贺青涛当然更能深深地体会到老爸对土地珍爱和情怀。就说后来这多年的核桃林吧,在株距行距约为五六米的空地上,他还要利用中间的那部分闲地,铲一条小小的土垅,因地制宜地种些菜蔬、瓜果。如种些胡萝卜、白萝卜;种些油菜、油根;多多少少栽些红薯苗儿, 栽些大葱大蒜,还有一些南瓜、西葫芦,金瓜、冬瓜、山茄子之类的那就多了去了。 嗯嗯,只要人勤快,肯动弹,山地也会大方的……从老爸的口里说出的这句话,贺青涛从懂事起听了三十多年了。 现在,在这个早春时节里,贺青涛一手拿了长把扫帚,一手掂了现时村里并不多见的锄镢,走进了核桃林最靠西南边的那片土地里。 尽管秋末的时候,他和老爸已经集约式地收拾清理过遍地落叶了,此时的地下依然有一个冬季刮落下来的残叶和其它杂草,给浑黄的土地表层覆盖了附加物。 贺家父子是庄稼活路的较真者。 别人家的核桃林,绝少有人清理残叶和落锄树下空地的,也很少有人在树木的行距间种些菜蔬的。这需要下功夫呀,需要勤恳,需要力气和汗水。 扫帚是一把竹子扎的长杆扫帚,结实、耐用。掂了长长的扫把用劲运作,掠扫的面积很大,蒿草呀叶子呀,在它扇扫的风力之下,乖乖朝了一边卷去…… 扫过三株五株的地面,那些卷缩蔫黄乃至枯萎残败的叶子们,便聚成了虚虚的一堆、两堆、三堆。贺青涛尽可能地把它们合拢成一个大大的草堆,用锄镢勾一些土来,覆盖在草堆上面,土的多少,是能将草叶全部压住,不让山风刮跑为宜。这不是为了沤粪,沤粪是要多覆盖一些土层的,土层表面拍得也瓷实,尽量不让透气,才可以沤得快,糟、烂。之所以薄薄地覆盖一些黄土,是和秋末那些草叶堆不一样,是半积攒半沤粪的。多半儿还是为了积攒,为啥要攒这些碎草残叶子?是为了防止春天的倒春寒,是要点火、燃烧、沤烟、驱寒所用的…… 天气好当然不需要了。再在草堆上多扔几锨土,让捂着、污着、沤着,一个夏季的雨水和炎热,等到了秋末时节,便成了可利用的草木粪料…… 核桃林里的活计,也得变着花样,替换着去做,扫一方树下的地面,草叶覆盖上黄土时,贺青涛就掂起锄镢开始锄地了。 锄头是锄地用的,镢头是刨地用的,而锄镢则是取用了锄与镢两个特点的另一种工具,亦锄亦刨,能锄能刨,是山坡地最适用的农具。春日锄麦子,夏日锄玉茭,包括锄谷子锄棉花锄红薯锄山药蛋,都是要用锄头的。锄刃锋利,锄面呈了弓形,平缓地切进禾苗旁的土层,一是除掉四周的杂草,疏松土质,解除禾苗根部的土甲,当然还是起到保护墒情的作用;开垦坚实的山地、山坡地,则是需要镢头的。镢头狭窄细长,镢面平直坚固,镢尖圆润坚实,便于开掘山坡硬地,镢头直来直去,刨挖开垦,得力顺手。锄镢融合了二者特质,比镢头面宽比锄头平直,既可以锄地又能对坚硬的土地进行刨挖。贺青涛此时已得心应手地运作着一把锄镢,在每一棵核桃树下,尽可能大面积地锄锄刨刨。这样的劳作不仅仅是锄草保墒,主要是要疏松土质,让憋了一冬天的地气在这个早春里释放开来,同时也让早春鲜活的气息进入到树根下的土壤里……给土地注入另一种活力, 山地上空一片湛蓝,春阳正好。 空里没有任何杂质,日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暖暖地,抚摸着贺青涛的脸,他的一张原本微黑的长条脸上被晒出一片瓷实的油亮来,浑身也因了一阵紧张的劳作而燥热起来。他脱掉外套,上身是一件秋衣,立时觉得清爽利索起来。倏忽间想起上山前媳妇苗新草的一句叮咛,山上风大,万一干活热了也不可以尽着性子脱衣服,担心受凉…… 贺青涛伸了伸双臂,此时山中没有一丝丝风的,笑一笑,又接着干活儿了……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手机装在上衣口袋、而上衣是他随手挂在一棵核桃树枝上的。 好巧,是媳妇苗新草的来电,说是她妈今天来家里,把儿子领到娘家住几天,她在家也没啥事情,还不如下午也到山上来,帮他打扫树叶子,也能给他做做饭的。 贺青涛自然爽快地答应了。抡着锄镢锄地的时候,心思便慢慢滑到苗新草那边了…… ·伍· 第一次看到苗新草的名字,是东山中学各班级提供的文学社社员的名单上。 苗新草? 苗新草! 高一年级的贺青涛—下被这个名字吸引了。 近年来,乡村女孩子的名字也和她们的前辈人的名字不一样了,什么花儿呀叶儿呀菊呀梅呀,根本不去用了,同城市少女的名字一样,也时尚起来,有些时尚得居然做作了。 这是高一年级的下学期,东山中学经过高一语文老师弓一剑的提议,又经学校领导班子研究决定,成立东山中学文学社,社长就是已在《萌芽》《青春》和《晋阳文学》纯文学刊物发表了几个短篇小说的贺青涛。 那时候文学社的具体名称还没定下来,所办不定期的文学刊物也还没起下名字。有人提议就叫东山文学社吧,刊物名字也叫东山吧。 大伙儿总觉得这名字也太现成,太没有创意和诗意了。 苗新草三个字映入贺青涛眼帘时,他激凌了一下,新草贵在一个新字,让人想到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的多重含义。 尚没名号的文学社就成了“新草”文学社,他们的刊物也冠以“新草”的名字。 苗新草是个苗条的女学生,才初三年级倒有了一米七的个头,她生在平阳城郊的一个村子里,因父母外出打工,便寄宿在东山村的姥姥家。 青涛哥,咱应该说是一个村的,每晚回家的路上,咱们大都一前一后地骑着车子,有时候,看你在前面,我就使劲登着车子,等快赶上你了,我又放慢了速度,就不远不近在你们身后骑着…… 哦——为什么?贺青涛见这个温和而坦率的姑娘如此说着,不免一惊。 我是你的粉丝呀!新草轻轻一笑。 我又不是影视明星,哪有什么粉丝呢,贺青涛自嘲地笑一笑。 不料这女孩倔强地说,影视明星有啥了不起的,除了演戏,他们会写小说么,他们会写《幽静的苹果园》么?! 贺青博很是惊讶一下。《幽静的苹果园》是他刚刊发在《晋阳文学》上的一个小中篇,就是写他们家庭经营东山上苹果园的曲折经历和由此生发的一系列喜怒哀乐的乡土故事的,这女孩儿居然就读过了?! 贺青涛不知道的还很多。自从在《青春》《萌芽》和《晋阳文学》读了他的小说,贺青涛简直成了苗新草心目中的男神,一个痴情文学的少女的心,那种柔韧和坚定,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少女苗新草在多少个晚自习后的夜里,若即若离地跟在贺青涛身后,直看到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尽头的暮色里…… 青涛哥,以后你得好好指导我……看着纯真又执着的姑娘,贺青涛心里五味杂陈……数学老师不止一次地对他说,青涛啊,考大学可不仅仅是靠几个发表了的小说呢,你的数字成绩一塌糊涂,这可怎么交待呀?十几年前,有不少大学中文系可以破格录取有文学才能的高中生,可仅仅录取了两三年,这种录取方式就停止了。你属于生不逢时,没赶上那个时代,所以,就不敢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现在趁高一年级,把写小说的精力用在数学上,或许还能见些效果的。数字老师的眼光如同几何图形中的小小锐角,刺得他好生痛疼。语文老师也是贺青涛的恩师弓一剑,曾把爱徒的作品复印件和获《青春》文学奖的证书复印件,拿上跑了省内的几所大学中文系和招生办,当然,还有省招生办,看能否把他作为特殊生招生了,也是不淹没文科人才的最后作法。弓一剑老师的奔波终于无功而返,人,是不能与政策抗衡的,他回到学校时苍白的脸色,仿佛是对爱徒文学前景的一种预兆。 惘然与无望中是新草文学丛刊的卷首信,映进他的眼帘,又燃起他心底的文学之火—— 草啊,凡俗质朴的草,就如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无处不有,无处不在,有空间,有土壤,有水分,就会有各类草儿的不同状态的生长。秋日,是草们最葳蕤的季节,它们茂盛得不成个样子,说肆无忌惮也不为过。草们不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几场大风刮过,几场严霜落过,草们缩回去了,枯萎了,却悄悄地把草仔埋进土里。草与季节是一样的,最能沉得住气,懂得等待的内涵,就那么一天天熬着、盼着,北方的第一场春风便在雨雪中来临了。可能凄风苦雨,可能料峭逼人,毕竟,它们把生的暖意掠到山地了,滋润于泥土了。草籽是春风的敏感者,是春风的情种,如果说风是春的使者,那么草便是春的精灵。数日之后,山坡上,田埂上,大片尚待耕作的田园里,一层新草鲜活而娇羞,如一群一块嫁到一个新村落里的新娘子,娇美新奇到极致。 春草凡俗的生命和恒久的魅力正是处于边缘化文学的一种印证。 只要春草在倾吐新绿,文学的希望就在大片的葳蕤里。 这是一个初三女学生的文笔,这也是新草文学丛刊发刊词。从那会起,他们有了三年的文学交往,直到贺青涛高三年级高考落榜,无奈又不甘心地回到故乡东山,同老父一样,经营自家的苹果园。 那时候一个绝好的机会贺青涛的恩师弓一剑调到市文联了,并担文学科长和市作协副主席。弓老师多方努力想把贺青涛调到市文联担任一本文学刊物的编辑,终因他农民的身份实在不好占编制,最后他侥幸被评上了市作协第一届签约作家。在签约的三年时间里,每年参加市作协的采风笔会活动外,还能得到五千元创作补助。 这三年应该说是贺青涛创作丰获的三年,三年时间里他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了六部中篇小说,成为省内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这三年也是东山上苹果园大获丰收最见效益的三年。外县甚至外省的果商也不远万里来到东山上批发他家苹果,甚至提前寄来订单……父子二人拆掉之前的老屋,在宽敞的宅基地上盖起了全村最排场的一排二层小楼。 其时正当中年的老爸贺山树,看着新立起的漂亮小洋楼,又望望绿幽幽的东山,底气饱满地叹道,再过三四年吧,顶多也就五六年 吧,我会在平阳城里,给青涛买一套宽敞的电梯楼房的,让我贺山树的后代们,也世世代代成为城市里人咧! 那三年也是贺青涛收获爱情和婚姻的时间段儿,中篇小说《翠绿的苹果园》其实是带有写实品质地描摹了他和苗新草的恋爱经过,翠绿的苹果园是东山上实实在在的物象,也意象了他二人把文学作为绿色的精神家园而为之真诚奉献和真挚追求的丰富寓意。 那是一个秋日的上午,满坡苹果树都挂上了青青的果子,许多青果上还泛了一层淡淡的白,青果们都藏在浓密的叶片里面,娇娇羞羞的样子。这个季节它们和叶子是同一个绿色,只有仰了脸子细看,细辨,才可看到一颗一颗的,一枚一枚的。青果与绿叶中倏忽间却显出一张青春靓丽的脸来,如同绿叶儿一样鲜活,如同青果一样生动,且微微笑着,轻唤了他一句,青涛哥—— 果树的浓绿里闪出了苗新草细高挑身材,这让贺青涛且惊且喜,说情理之内更是意料之外。 苗新草第一年高考落榜了,这是她的第二年高考,她仅被一所外地的幼儿高专录取了,她实在不喜欢这个专业,更无心思将来去当一个幼儿园教师,想想就可怕。经过与父母亲人的多次吵闹纷争,这个热爱文学热爱大自然的个性女孩,最终选择了东山上贺青涛的苹果园。这个炎热而美丽的夏末初秋的日子里,苗新草走进了浓绿的苹果园,也走进了贺青涛的生活里…… 多日之后当他俩躺在果园松软的地表上,身下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洁净的北芽草,苗新草紧紧依偎在贺青涛怀里的时候,贺青涛点着她白净宽阔的额角头,叹道:天下还能找下这么冒傻气的女子么,你可图了啥呀?! 苗新草更紧地擞着这个精力丰沛的小伙儿,生怕他一不留神便逃离了她,喃喃地说道,咋找不下呀,东山坡里就有一个,她就像身边的兔丝草一样,缠住你了,缠牢你了,她就图了你是贺青涛……就这原因…… 贺青涛心里一直在感恩三件事物,一是老爸和他经营的东山坡上这片果园,是果园让他们全家在短短几年时里成了全村的小康之家;二是无论在何时何地,对文学他一直心存感恩,尽管文学并没有改变他的命运,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物质利益,可是,文学具体说是小说这个文学样式,让他还是实现了自己自小的梦想。他用发表了的三十多万字的小说作品证实了自己,用当下不时兴的话说,实现了自己的社会价值,用贺青涛自己的话讲,他在践行着自己的精神取向;何况,小说创作也能给他带来小小的声誉,全省文学圈子里,大凡写小说和读小说的人,都知道他贺青诗的大名,都清楚他是一位写小说的农民作家。从这一点说,他觉得文学并没有亏待他,文学给了他潜形的无法估量的精神财富,让他底气饱满地参加青年作协的邀请会议,也让他自信满满地行走在他的东山村和东山坡上;第三当然是他的妻子苗新草,在不是他媳妇之前,他以为这女孩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仅仅是单纯的对文学的爱,并把这种爱寄托在身边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他贺青涛身上。自这女孩没去上那个晋南幼儿师范专科学校之后,并一次次主动联系他,到他所施展劳动和大部分精力的东山果园里。在一年多时间的“果园”交流中,他较深刻地了解了这女子的性情。用她的话说我是自然女孩,我最喜欢的天地是故园的山岗、小溪、田野、树林和果园,她居然一点都不喜爱城市的繁华和喧闹,甚至不羡慕城市的街道和楼房。如果不是为了他俩的宝贝儿子,几年后有一个受教育的好环境,她甚至都不赞成丈夫和公爹在平阳城里给他们买一套电梯住宅楼。苗新草的思维,怪就怪在与其他女性的根本区别,如同村里其他人对贺青涛难以理喻一样,村人们特别是妇女们对精明干练、利落漂亮的苗新草也同样不可理解。 青涛,我是一棵草,这棵草不属于城市阳台上的花盆,不属于居民小区精心种植的花卉,她只有在咱的东山上,在东山的坡地里垅垅上,在咱们果园四周的沃土里,才能生长得鲜活生动,自由自在,茂盛藏蕤…… 这就是另类的苗新草…… 一晃七八年了,苗新草就这么死心踏地地跟着他,跟他在东山坡的果园里锄草、修渠、上粪、浇园、疏花、喷药、套袋……多少年早春的日子里,果树枝子们要伸展了,要抽叶儿了,眼看着新绿的枝条梢子变短了,该阔大的叶子生长得稀疏而单薄,这需要及时浇水呢。而在村里排队浇水挨上他家时,正是傍黑,这意味着他们全家,包小爸在内得一整夜轮流着换班巡渠、开畦、打垅、引水、堵漏……那一年苗新草已有两月身孕,婆婆也就是青涛妈让她在家好生歇息,新草不肯,她说夜里浇水最好两人一组,公爹和小爸一组,她去了正好和青涛一组,渠前畦后,一呼一应,是个照应和配合。园子面积大,又是整体的东高西低,浇地巡渠就得多处留意。青涛小两口忙得不可开交,尽管小心着,青涛的球鞋里还是灌进了泥水,之前,他把一对皮靴让新草穿上,毕竟靴子是高腰的。 浇完园子回到家时,已是次日早晨了,贺青涛才惊讶地发现,妻子苗新草的靴子里还是灌进了泥水,袜子与泥浆沾连在了一起。贺青涛心疼得掉下了眼泪,她是有两月身孕的人啊,青涛给妻子用热水洗了脚后,又把她的双腿双脚暖在怀里,直睡到晌午时分…… 在朦胧晕眩的睡梦里,贺青涛的脑海里,执着地闪现出一个意识来,以后一定要给新草一个舒适的生活…… 而舒适日子的来源,还基于他们全家经营的东山果园。谁能料到 果园说不行就不行了,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不幸流产的日子。贺青涛一直自责,认为是那次通夜浇地让妻子着凉所致,哪料到祸不单行,这一个秋季大丰收的苹果却出人意料地滞销了。 苹果小山一样堆着,园子里、房窑前的院子里,房窑的库房里……市场经济就这样残酷,往日的客户统统被吕梁山深处的吉州、隰州苹果吸引过去了。那里苹果品种好,山地海拔高,昼夜温差大,果大肉脆汁甜且耐存放……东山,这片属于太岳山余脉的地带,地理位置与自然条件实在无法与吕梁大山抗衡。吉州与隰州,已形成几千亩果园的大规模,而太岳东山这一带,宏观上讲,尚属于零打碎敲,零打碎敲如同各自流淌的小溪流,在气势恢宏奔腾喧啸的大河面前,很快便被吞没被冲毁被席卷收编或被远远甩在时代的尾巴之后,在无奈中滞流干涸了。 好在小爸贺山林工作性质的缘故,对果木信息有了解的开阔视野,经反复考量和商议,他们全家又选择了栽种核桃树。 这一晃核桃树已经七、八年了。 作为晋南丘陵地带的经济树,东山贺青涛的核桃树已经收获了三四个年头了。这个树龄的核桃树正是挂果的黄金阶段,整个贺家人,把全部心思和心底的那团儿指望,都寄托在这片诱惑人的园子里。 是轻俏而紧奏的脚步声,把贺青涛短暂的忆想中断了,他知道,是她的苗新草来了。新草人还未到,她欣长的身子在春阳下的投影,长长地十分夸张地晃动在几棵即将吐芽长叶儿的核桃树之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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