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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石里的岁月

 zhb学习阅览室 2025-04-22

作者:高洪波

旧时磨刀人

磨刀石,是人们家庭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物件。儿时在内蒙古草原上,我曾用磨刀石磨过镰刀,那是在去外祖父家过暑假时经历过的生命体验。磨刀石长长的、窄窄的,是青灰的颜色,把镰刀和清水组合在一起,用磨刀石“嚓嚓嚓”地磨出锋利,是一个小男孩非常开心的事情。但是内蒙古不产磨刀石,它只有草原、沙丘和骏马、羊群,所以磨刀石来自哪里一直让我很困惑,它肯定是来自不知名的远方、山上,那是大山劈下的一片山的叶片,随便一扔,扔到了内蒙古草原上,成为人们珍惜的磨刀石和我童年坚硬的记忆。

也许是和磨刀石有缘,年龄大起来后,我养成一个习惯,喜欢购买各种菜刀,哪怕是还没有组建家庭的时候,我也逢刀必买。菜刀是家庭生活的必备。记得在云贵地区从军时,我在贵州的安顺买过菜刀,后来在重庆的大足买过菜刀,买刀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是当地名产。上世纪90年代,我首次走访金门,金门的菜刀赫赫有名,我也买过一把。最近一次买刀是在德国的莱比锡,我用欧元买过当地有名的双立人菜刀,顺便还买了一块专用的磨刀石,它很像我们常见的砂轮,但它不是圆的,是一个长条状的。双立人菜刀应该是世界名刀,锋利坚韧,确实好用。但是中国不同地域的菜刀也各有所长,不同的是中国的菜刀需要用中国的磨刀石。

当代社会,磨刀石的功能日益减少,但我仍然关注着磨刀人的存在。磨菜刀曾经是由一些走街串巷的磨刀人所经营的营生,而且他们的存在由于一部现代京剧《红灯记》而响遍全国,因为剧中一个磨刀人(地下工作者)有一句著名的台词:“磨剪子来戗菜刀。”这是流行于北方的一种市井呼唤,很多北方人耳熟能详。

这几年随着北京城市建设的变化,走街串巷的磨刀人少见了,倒是在社区经常举行不定期的“磨剪子戗菜刀”义务服务,这当然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我仍然希望自己家的钝菜刀被人认真地磨戗。终于有一天,我听见了一声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但这吆喝明显是电喇叭声里的吆喝,没有什么激情。隔着小区的栅栏,我看见了一个磨刀人,于是我兴冲冲地把钝了的两把菜刀拎出去,包括双立人的德国名刀,请磨刀人帮我打磨。他磨刀的时候跟我闲聊,我才知道他是北京远郊一个村子里的人,而且他们村里的人都是以磨刀为职业,这应该是一个磨刀专业村。磨刀的价格已经远非昔日所比,比如那把双立人的菜刀,他一看就说:“好刀!但是很难磨,费用90元钱。”我请他把两把刀都磨完了,试了试锋利程度,手艺端的不错,于是继续跟他聊,才知道,磨刀这个职业已经非常罕见了。就拿他来说,将近60岁,孩子们显然已经没有兴趣再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地磨刀了。

磨刀自然需要磨刀石。此前,我和一批作家到山西太岳深处沁源县,研讨一部关于1942年太岳军民围困沁源的纪实文学作品,那是一次两年多的围困战,最后使盘踞在沁源的日本鬼子狼狈地撤退,“沁源围困战”因此成为轰动抗日根据地的一件大事,以至于延安《解放日报》专门发表了社论。一位山西的女作家叫蒋殊,写了一部非常好的纪实文学,以1942年围困沁源为主要蓝本,而巧的是,沁源是我当年从军的四十师发祥地,她在文中写到的两个团就是后来我所在的四十师的一一八团和一一九团,主导了围困沁源的这次战役,最高指挥官是大将陈赓。我平生第一次走进沁源,看到那片英雄的土地,浴血奋战的前辈们让我由衷地感佩,深受激励。离开沁源的时候,我们要坐车到太原再乘高铁回京,汽车在一处山脚边停下了,因为前面正在修路,需要耽搁一段时间,我们在无名山村的小河边休息,等待前面放行。这时一位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作家朋友突然捡起了一块石头,高声叫道:“哎呀,这可是很好的磨刀石啊!”走过去一看,他拾起的是一块赭红色的条状山石,沉甸甸的长方形,果然是很标准的磨刀石,而且这些石头分布在路旁的山崖边,一眼望去有很多,分明是“养在深闺无人识”。于是大家纷纷下去拾捡,这是一次偶然的、意外的拾捡,也是一次与太岳磨刀石的巧遇和邂逅。我捡起一块如戒尺般整齐的磨刀石,平整光滑,透着太岳的赭红色,握在手里有一种凝重和素朴,它让我想起童年时草原上的那块磨刀石,于是我把它装进了背囊,带回了北京。现在,这块太岳磨刀石就置放在我的书房。我当然不是用它来磨刀,我只是拾捡回一段记忆,一段人和历史、人和童年相关的沉甸甸的回味。

太岳的磨刀石,你沉重、粗粝,你当年可曾磨过围困沁源的八路军战士的刺刀吗?我想,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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