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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春光正好的某天走进城固橘园,每一步都踩着松软的清香,人立即有点昏昏欲醉了。百花争奇斗艳的四月,橘子花最是不起眼的,却自有一种茉莉香雪般的清冷风骨,五片雪瓣托着米粒大小的花蕊,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像无数振翅欲飞的玉蝶。沉醉其间不知归路,仰头闭眼呼吸,空气里全是如烟似雾的幽香;凑近细闻,清新酸甜的橘子香气带着新茶初焙的清苦,又似山泉浸润的甘冽。 朋友问我,橘香提神还是安神?刚到橘园,那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无比愉悦,它是提神醒脑的。但我又想起,某次学习调和精油的课堂上,老师让我们安静地闻了几分钟橘子精油,大伙儿都有种凝神静气,要安然入睡的感觉。如此看来,疲倦困顿时,橘香是提神益气,焕发活力的;烦躁不安时,橘香是放松抚慰,安神舒眠的。听起来似乎矛盾,但也足以证明,橘香对人类中枢神经具有双向调节作用。 漫步在蜿蜒的山径上,鞋底碾碎的花汁沁出清甜,偶尔有花瓣飘落发间,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人在花中走,还是花在人心里开。 路遇黝黑沧桑的老橘农,闲聊几句,他说,本地种橘历史悠久,眼前这些橘树都是三十年前嫁接的,根据气温变化,每年四月下旬或者五月上旬,橘花便接力绽放,今年气温偏高,橘子花开的也早。老橘农的脸暴起的经络就像橘树盘根错节的根系,静默而坚韧,是他们将整座橘山变成香雪海,那些藏在叶片背面的小白花,那些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是农人留给四季的惊喜。 橘树在中国文化中始终带着祥瑞的光晕。《禹贡》记载"厥包橘柚锡贡",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就铸着橘树纹样。苏轼"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咏叹,道出了中国人对橘树的特殊情结。 赣南的客家人至今保留着橘树崇拜的习俗。新房落成要种橘树,新生儿满月要挂橘络,就连婚嫁聘礼里也要添几枝橘花。这些苍劲的橘树,就这样在青砖黛瓦间生长了百年,将祝福编织进年轮。 ![]() 老家院子里也有几棵橘树,它们应该也开花了,虽然小院紧闭,但那些清香会绕过院门,飘出很远,邻居和路人嗅到了它的香,一定会说:这家的橘树开花了,今年又要结好多橘子。每年深秋,旅居外地的母亲总打电话让我们回趟老家采摘甘甜的橘子,我们带走一部分,更多的送给邻居和路人。那分享的快乐就像再次闻到橘花的香味,果实的甘甜。 我又想起母亲在檐下晾晒橘皮的身影,整个院子都浮动着琥珀色的芬芳。她教我辨认:"这是陈皮,要九蒸九晒才够醇厚。"如今才明白,那些在时光里沉淀的香气,何尝不是生命的隐喻? 当我一再与橘香在山野间缠绵,忽然懂得为何古人要将"橘井泉香"与"杏林春暖"并称。这两种香气里,都藏着悬壶济世的仁心,都凝结着天人合一的智慧。制香师采橘花制香,药农取橘叶入药,匠人用橘皮制纸,他们都在香气中找到自己的宿命。 我们沿着升仙大道继续向上,两旁的白刺花和蔷薇次第开放,但橘花的清香变得愈发浓郁。这香气穿越千年时光而来,带着李清照"暗淡轻黄体性柔"的词韵,轻轻淌过每个寻香而来的灵魂,让香气穿过身体,在心田种下永恒。 站在升仙台远眺,橘花在阳光下泛着圣洁的光芒,这些不谙世事的白衣仙子,正将整个春天的密语酿成暗香。或许生命的美好,就藏在这些转瞬即逝的芬芳里——不必追问归期,只要记得这个四月的白香雪海,记得曾在漫山遍野的橘子花香中与春天相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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