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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牖抒怀

 zhb学习阅览室 2025-04-24

作者:陈士彬

八十年代某一天,学校组织秋游,我与同事带着学生从瑞安阁巷到南雁荡山,需要两天过个夜的时间,睡的床是木头制作的上下铺。这样时间比较充闲。记得,旅馆就在溪边南岸,过了桥登上蜿蜒曲折的山路台阶,很快到了西洞,即仙姑洞。这里给我第一感觉就是山深石怪水碧。深指山的纵向延绵、高峻临云;怪指石头斧劈皴及凌空而悬;碧指溪涧流水汇聚成潭而呈现出的颜色。鸟鸣啁啾,婉转动听。草木散发的清香随风溢入你的鼻孔里,你也许会说这是大自然的恩赐。那时候,我站在桥头,喟然长叹,南雁荡山真是天授地设的。

我们吃了晚饭,大都是农家菜,其中一盘味道异常好,便是豆腐炒咸菜,豆腐软软的而富有弹性,在嘴里可以说有点蠕动之感。还有笋干炒肥肉,那肥肉融化入口,妙不可言。我在海边长大,吃惯了海鲜,味蕾突然受异味刺激,自然会怒放,自然会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无怪乎有个“山珍海味”的成语,意思是山珍摆在海味前,说明白点山珍往往比海鲜更爽口。

在秋天的夜晚,月光在天空照辉,不免有些凉意。我们出去走走,西洞的左侧有几爿石壁,高耸入云。石壁上涂着红色两字“月牖”。当时,我们被“牖”字所困惑,其中一位语文老师说不知道。那时候,没有手机,无处可查。月光从月牖里射进,光线被轻风搅动,在石阶上,在草木上,在石皴的纹路上,迷离扑朔地留下影子在蠕动。一片寂静使得虫声唧唧越响。露水挂在叶子上,在淡淡月光下显得有些泛白。我想,先人们在此处肯定会有诗情画意般地赞许。

随后,我查了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说“牖”字:穿壁以木交,窗也。牖字读音为:yǒu,意思为:是会意字,从片户甫,室和堂之间有窗子叫“牖”。上古的“窗”专指开在屋顶上的天窗,开在墙壁上的窗叫“牖”,秦多用牖,窗少见。例如,《诗经·豳风·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在历史长河中,月与牖组合成月牖,是必然的。因为月色醉人,恰如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里“床”字指井栏或窗边或窗边的茶床等,不需要跑到广阔的原野上看月亮,只要在屋内窗边或庭院里看。类似于池与塘组合,有了池塘组词,看水不必要跑到河湖江海去看,一般池塘距住房近,故古人留下相关池塘诗就很多。所以有了月牖组词,我们看月亮,只要在月牖底下或旁边就足矣。

宋朝朱元升受先秦、唐朝文化熏陶,为家乡南雁荡山仙姑洞左边的夹道上顶相当于一个圆洞而抒发情感,写下《月牖》为题的诗:谁将造化手,开此混沌窍。每夜吐月时,九州同一照。诗中“混沌”,宛如天地未分之前的朦朦胧胧之状,就现在观点分析,属于道家易学论。这是科学不发达,人们头脑的思维囿于坐井观天的成见。明代的王阳明也应用“混沌”,有诗为证:一窍谁将混沌开,千年样子道州来。须知太极元无极,始信心非明镜台。可想而知,古人用“混沌”词看起来很时尚。宋代南雁诗人朱公似的《月牖》,虽然不提“混沌”,但也逃不出道教的思想,诗如下:牖开明月样,圆缺岂无常?收尽千崖耸,归于一隙光。广寒如许大,造化亦难量。岁岁秋风起,山高桂子香。

为何历代文人用“混沌”或带有神话色彩来表述月牖?其实,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奇”,让他们无法解析。这可以追溯到两亿三千万年前的事。始初是火山爆发,然后崩塌、复现再隆起,终于呈现今日所见的迭峦、云关、月牖、西洞及东洞等。地质学称这是“白垩纪流纹质破火山”而形成南雁荡山。正如当年台湾余光中先生写南雁游记,但没直接写到月牖,不过有路过月牖底下的古道,有“南雁荡海拔1257米,不算很高,但峰峦回旋之势,景随步移,变幻多端,仍令人仰瞻俯瞰,一瞥难尽其妙。云关过了是仙姑洞……”完全证明月牖的透天洞为奇葩。

明朝,崇祯十一年(1638),邑人郑思恭撰成《南雁荡山志》:仙姑洞左侧,有洞如阁,横木可登,中有石窦透天,名月牖。并说在月牖之上还有明月洞。这是郑思恭对月牖重新描述一番而已。清代吴江人潘耒的《游南雁荡记》:旁有月牖,裁容一人,引首外望,伛偻牖出,梯石攀藤数百步,出小石梁下,登大石梁之巅,则诸峰如一林春争,皆在足下矣。石梁两峰,千寻对峙,下开上合,宛如天桥,空明广阔,俯临无际。这一段话对的月牖描写得很到位。同时,清代的汤肇熙的《游南雁荡山记》说,千怪万奇;还说月牖是透天洞,猱而升,惴惴葡蔔而返。说明当时朝庭不管安全考虑,任游人肆意妄为,而今为了生命可贵,只能登有石阶的通道,看月牖只好仰望天空,那月牖更有天窗风韵。

有一位名叫李灿箕,仙游人,明朝崇祯时,任瑞安知县,为他的朋友郑太和修南雁山志而作诗:胸罗玉斧破天荒,宝合金精修月牖。算他胆子最大,能把月牖修一修,其实不然,他把山志当月牖而言,这样比喻奇妙、深刻与形象。

张元旭,永嘉人,乾隆丙辰举人,授余杭教谕。他游月牖时,写了“入夜素娥窥月牖,凌晨玉女侍妆台”。意思是把月亮里的嫦娥招呼过来,干啥?夜幕降临,嫦娥窥视月牖,到天亮起床,梳妆打扮。

秦鸣雷, 清代无锡人,受朋友邀请到南雁玩。那时候交通信息不便,他路过钱仓,当南雁游,后来发现错游,最后还是游了南雁。于是,他把两者对比:盖钱仓石大抵多圆,至此则片片皆侧立,始知山灵之巧,各具一心手如此。正如余光中先生从温州一路过来看南雁,感慨地说到南雁时,突然间,山突,峰高,石皴。大概秦鸣雷当时游了很兴奋吧,不仅写南雁长篇游记,还写《仙姑洞》里的月牖一短文,有“牖户既窈窕,磴道互参差……当年朝玉阙,此路透天扉”。他不像余光中的所见所闻所思而写,而是深入去,写月牖的身姿妩媚。

宋代谢佃,瑞安潘岱人,程门高弟。后以贤良荐知合门事。他写月牖:碧窦玲珑境界宽,恍然如牖夜忘关。嫦娥有意怜寥廓,分与清光下广寒。他对月牖的理解不是“混沌开”了,而且打开眼界,打开格局,将月牖带有神话般的诗意活龙活现出来。

一位叫帖木列思,至正九年,由河南宪司佥事政温州路总管。他游了月牖,写了这么一句意长味深:瓮牖风翻书帙乱。可以看出他是忠实的读书迷,在这里清风徐来,幽静,读一下书,真让人惬意。既使风吹乱了书页,心里也喜欢。紧接一句:胆瓶花谢砚池香,足见他的学习生活情趣浓纯。反之,有种人不爱大自然美景化为自己的力量,犹如古希腊柏拉图的《理想国》里说,这种人会变成讨厌理论、不懂文艺的人,他不再会使用语言去论证说服别人,而是像一头野兽一样靠着蛮力去实施暴力达到目的,在粗野无知下过一种不和谐的粗俗生活。

吴璋,天祐间,温州制置使。他为了南雁的月牖,向春山敬酒举杯成为美谈。碧桃花暖洞门开,遥向春山举一杯。洒墨几人镌月牖,乘风西度到蓬莱。可以看出吴璋的当时心情,将景与人融化一体,到了月牖,就是到了蓬莱,是春风送他来的。

章惠,宣德八年,平阳知县。他秋游南雁,月牖谁将玉斧修?虚明洞见一轮秋。我来欲听霓裳曲,㶁㶁风泉泻未休。他在月牖底下想听霓裳曲,想进入音乐世界。这里秋风瑟瑟与泉水琮琮,无休止地交织一片成美妙曲调。如同叔本华所说,音乐不是某种附加给世界的东西;音乐本身就是一个世界。

“牖”字虽然被“窗”代替,如今很少用“牖”,但南雁的月牖,巍然不动,它的诗文流芳百世。像法国蒙田的《生命的法则》里说:我并祈求人们凭借我的文章来认清世界的本相,或是探究真理,而想让大家通过这些文字来认识我、了解我这样一个独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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