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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 · 好好生活

 栎阳钓晚 2025-04-25

看金农的画会感觉非常舒服。虽然在一些人看来,他的画技一般,毕竟他并未受过专业训练,五十岁左右才开始画画,但他的作品读来是舒心的,有种宁静和惬意从画面上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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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的一生,和康乾盛世的时间基本重叠,那是中央集权达到顶峰的时期,政治的高压,特别是“文字狱”的实施,使得文人从内心来讲是非常压抑的,好在康熙、雍正、乾隆三位帝王热衷于艺术欣赏,那些报国无门的知识分子便走向了创作之路,在当时经济发达的扬州,聚集了一大批这样的文人画家,他们卖画为生,也借作品表达心声,金农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时人李斗的笔记体奇书《扬州画舫录》中记载不少关于当时书画市场的热络景象:

·虹桥画舫中设流动书画交易“舟中悬名家字画,游者观画议价,立契成交”


·“扬州二马”马曰琯、马曰璐兄弟,“岁购书画不下万金”;江春藏倪瓒《竹枝图》,耗银八百两。

·“寻常百姓购钟馗像、灶王图,岁暮争市,每幅不过百文”。
和养在宫内的画家不同,画画是扬州城内的这些画家们谋生的手段,他们需要想方设法取悦新兴市民,所以他们的作品非常贴近生活,且变化多样,在个人风格和大众偏好间取得了一种平衡,更加雅俗共赏。

就像金农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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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跋文字:昔年曾见。金老丁晚年自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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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跋文字:停琴举杯,叹对梅花饮。金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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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跋文字:此北宋院本也,明季诸公往往摹之,予乌得与诸公有异耶? 亦居然画之。

这三幅作品非常相像,表现的对象刚好就是他、她、它,他们也刚好都处于一个小憩、神游、发呆的时刻。金农画下的是他们的背影或侧面,和对象拉开了一点点距离,画家默默观察,并没有打扰到他们安静的状态。设色淡淡的、用笔轻轻的,画中物像的轮廓也都随意写出,线条松弛,点到为止,很容易让人沉浸下来,进入画面,感受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既不是波澜壮阔的宏大命题,也不是曲高和寡的山河湖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但也因此和我们每个人都相关。金农的作品题材很多都是日常生活,虽然琐碎,却不会让人感觉混乱、烦躁或无聊,反而常常有种诗意,提供了一个温柔地注视生活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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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墨戏图册》

上面这幅画中,金农题写了一首小诗:

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 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曾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记。

画面内容并非诗文的完全映照,但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夏天的纳凉时刻。看这幅画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夏日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大家都暂停了活动,或是扇着扇子坐在阴凉处,或者躺在凉席上,懒懒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池塘里的荷花、水边的垂柳,一切都静静的,连微风好像也凝滞了,唯一热烈的是阳光和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蝉。到了傍晚,气温降下来,一天的活动也结束,邻里陆陆续续地坐到院子里,一边聊天、一边顺手做些家务,像金农写的“与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这时候蜻蜓也活跃起来,在低空绕着飞来飞去,直至夜深,一切都静静睡去。可这旧时光啊,只能在记忆里了。

这就是金农作品的魅力,能唤起对当下、对生活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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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人物山水图册》

在上面这幅夏日题材的作品中,也有一首几乎一模一样的题诗:

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 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金牛湖山诗老小笔并自度一曲。

虽落款不同,但题诗一模一样,其实是金农在偷懒。因为在当时的扬州城,他的作品非常受欢迎,他也需要多多卖画来支撑生活和自己的金石收藏爱好,所以常常会出现同样的题跋或图式重复出现的情况。

虽然金农常常重复自己作品的图式,但每幅作品都很有味道。比如墙与梅花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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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幅题诗相同:“青骢嘶动控芳埃,墙外红枝墙内开。只有杏花真得意,三年又见状元来。”落款不同,左:杭人金农画并题;右:稽留山民画并题。

我尤其喜欢他作品中的设色和笔触的随性。

下面是三幅不同作品中门窗局部的对比,从左至右分别是南宋《万花春睡图》、元代《闭户著书图》、金农《人物山水册》,从线条来看,金农是画的最不用力的,一点也不横平竖直,确定某一笔的大概方向,就一笔完成,不会反复涂抹,能感觉到他画的过程应该是比较轻松流畅的,很松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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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品用色也大多清丽自然,既明亮,也雅致。下面这幅《山僧叩门》,正是金农一贯的设色风格,淡粉、淡蓝、淡绿,还有一些区域的灰色,配合着米色的纸张,让画中僧人敲门的动作似发出缓缓的声音,敲到观者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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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诗:“树阴叩门悄不应,岂是寻常粥饭僧。今日重来空手立,看山昨失一枝藤。”甲戌五月。

金农作品中传递出的时光隽永、安定平和的感觉得益于他深厚广博的修养。他出生于杭州一富庶家庭,自幼便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青年时拜于帖学名家何焯门下,何焯曾是太子伴读,以通经史、长于考订负有盛名。金农还有广泛的社会交往,曾游历四方,十几年的时间都在路上,结交不少文化名人,到处请教切磋,过程中有意寻访古碑,潜心研究书法、篆刻,浙派篆刻的开山鼻祖丁敬就是金农好友,常为其刻印。

晚年,金农寓居扬州,卖画为生,因能力出众,被富商奉为座上宾,借此便利,他也浏览不少富商家中收藏,可以说,金农一生都浸泡在传统文化之中。

金农书法功底深厚,擅长隶书、楷书、行书,他还独创了一种隶书面貌“漆书”,还融合隶书和楷书,开拓了书法的艺术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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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金农《友论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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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金农《隶书联》南京博物院藏

上面一幅是金农《友论》册中的一页,是既有楷书特点,又有隶书风格的作品,下图则是金农独创的漆书。

金农的书写看起来稳稳当当,甚至有点笨笨的味道,有厚重感,带有隶书的气质,与帖学透露出的妍丽精巧的书卷气不同,他有金石气,古朴稚拙,力透纸背,却又天真烂漫,多看几眼,还觉得有些可爱。以他的漆书为例,横向的笔画用墨又浓又粗,直直地摁在纸上,但纵向用笔却又很细,也有斜向的快速出笔,以及飞白,完全打破了粗重用笔的沉闷,既能稳在纸上,又能很透气。

他的字看起来很好写,上手也能模仿个样子,但要能够写出如他一般自始至终从容不迫的味道来,是要花大功夫的,金农的笔力是几十年的积累。所以,即使他在晚年才开始绘画生涯,他对毛笔的把控能力也能让他很快适应新身份,如鱼得水。

前面提到,金农热衷于访碑,一生中收集了数百种金石拓本,他曾写道:

会稽内史负俗姿,字学荒疏笑骋驰。
耻向书家作奴婢,华山片石是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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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罗聘《金农像》浙江省博物馆藏

他要从帖学中解放出来,向一块块石头学习,金农非常喜欢华山碑,曾反复临摹。经历风雨洗礼的石头,自然而然拥有柔和沉静的气质,这样的气质浸染着他的书法和他的人。清代书家江湜评金农的书法:

“冬心先生书,淳古方整,从汉人分隶得来,溢而为行、草,如老树著花,姿媚横出。”

金农学隶、学碑,亦跟随其心。他说:书法以心为师。金农的心是什么样的呢?至少应该是不执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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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人物山水图》

金农的一生并非一路坦途。年轻时多次参加科举都考不上,49到50岁,有机会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一种各省推荐优秀人才进京赶考,通过后便能直接做官的考试类型),但数次未果,便来到扬州以画为业,他画画也不自我高标,顾客喜欢什么便尽力满足,在他四处游历时期,为了谋生,他还组织起周围的人做演艺团体,到一个地方便表演节目,换取报酬,晚年孑然一身,妻子和女儿皆已故去,他也心归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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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人物山水图册》

算起来,他的一生也是多有坎坷,但他自得其乐,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喘息的空间。他很灵活,事情做不成,那便也不做了,事情有阻碍,那便想办法完成,对于自己热爱的事情,坚定追求。

他的生命像一条小河,活得自在又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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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自画像》故宫博物院藏

这是一幅金农的自画像,根据图上金农的自跋可知此作于73岁,打算送给多年未见的朋友丁敬,还期待着能有一日和友人诉说思念之情:

“隐君不见予近五载矣,能不思之乎?他日归江上,与隐君杖履相接,高吟揽胜,验吾衰容,尚不失山林气象也。”

他写得很有趣,在金农的畅想中,他既要和友人泛舟江上,畅聊心事,赏湖天广阔,还要请丁敬看看自己现在的容貌,老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这山川的气质呢?

真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老头。

下图是上博藏金农所绘册页中的一幅,上题“风来四面卧当中”,四面八方汇来的是什么风呢?可能是一路走来,岁月拨动的微风,也是山河湖海吹来的清风,而画中人呢?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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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人物花卉册》上海博物馆藏

初识金农,是一个标签:扬州八怪之首,称为“怪”,是因为他们不迎合已经迂腐呆板的正统画派,也是因为他们各有各的面貌,人人个性鲜明,但那时对“怪”的理解偏向于猎奇,再加上金农有一些画作,在构图、题材上都十分让人意外,例如金农在75岁时创作有两幅颇具现代意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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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月华图轴》故宫博物院藏
右:《观音图轴》上海博物馆藏

金农77岁去世,75岁时有如此标新立异的作品,让人真想当面问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金农的面貌实在是太百变了,在书法和绘画上都可称大师,处处有巧思,也处处用心。

陈师曾在《文人画的真性》中提到:“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盖艺术为物,以人感人,以精神相应者也。”画得好,最重要的不是技巧,真正的功夫在画外。金农,一个越看越觉得耐人寻味的人。





祝大家今日看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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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画舫录》部分内容由AI检索,信息不完全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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