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回挑正庶风月断佳偶祭祖祠清明泣远嫁
话说贾政、宝玉听林之孝家的说妙玉已经走了,甚感意外,都呆住了。林之孝家的问贾政意否派人去找。贾政叹道:“不必了,强求亦是无益。让他去吧!不然倒象是咱逼迫他似的,反为不妥。”因令宝玉仍回去读书,以后再提。宝玉答应一声去了。谁料近几年大旱少雨,蝗灾肆虐。东北望海上三千里有一岛国,屡屡滋事侵犯海疆,意图不良。坎方有戎羌入侵,坤方有流寇造反。(可见朝廷是受倭寇、金人、流寇三路夹击,影射明末情况。)有坎方痘疹等瘴疫流传,平民死亡愈万。贾赦被派往坤方听令,贾政都被天子召集前往海疆监督防御工事。(八卦为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坎为北方,坤为西南方。明末满人建立的金政权在东北,作者不好明指,所以用在西北的戎羌影射。)平安州亦有流贼造反,节度使命贾琏前去应奉公事,故一连数月未归。不觉冬去春来,展眼又是春日二月。赵姨娘见王夫人病故后,贾政无心要他当家,有事也只找周姨娘、凤姐等,不觉动了气,趁贾政不在家,便要兴风作浪,却被邢夫人、凤姐等弹压了下去,不免怀恨在心,时时在下人面前说邢夫人、凤姐的坏话。那些下人因往日被凤姐管的严了,都有些怀怨,故都和赵姨娘串通一气,意图滋事。这日赵姨娘因月钱减了一半正和几个媳妇婆子埋怨,忽听丫鬟说这园子初盖时总管赖大、来升等贪了不少钱,(若非原作者,续者断想不到盖园时之事在后28回被翻出来。追踪摄迹,情节形成了有机联系。)便要邢夫人告状。邢夫人正在家中安坐,忽见赵姨娘领一干媳妇婆子赶来,说总管赖大自己家的园子气派奢华的很,定是私吞了不少赃银,(第47回写到了赖大园子的奢华:“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姊妹等,到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要邢夫人查查。又道宁府的总管来升及俞禄张财家的都私设了小金库,连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都动了盖园子的钱,要邢夫人再查查府里帐目。邢夫人听罢沉默片刻道:“好了,我已知晓了,你们先回去吧,以后会查。”赵姨娘道:“何必又等以后,何不现在就查?太太指示我们去查,我们腿儿跑勤点几天就能查清楚。”邢夫人怪道:“急什么,你们别得意,你们做的事就干干净净?谁信!这会子催着去查,不过是混人耳目罢了。都会查明白的,尤其琏儿媳妇也不一定脱了干系,都退下吧!一进门大呼小喝的,还把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赵姨娘还要说,被两个婆子暗暗从后面拉了拉衣角,才不吱声了。赵姨娘一干人走后,邢夫人对嫣红、翠云笑道:“说归说,真要查起来,牵一动万,这家里有几个没有干系的?得罪人还是轻的,只怕要抓起来,家里都要抓完了,那还了得?以后他们再来闹,就说在查着呢。不过拿一个作筏子堵住他们的嘴罢了。琏儿媳妇以往得罪的人多,只把他查清楚了。那些下人遂了心,必拍手称快,别人的事或许管都不管了呢!”嫣红、翠云都答应了不语。赵姨娘领一干媳妇婆子往园子里来。忽见茗烟在和扫红、锄药、伴鹤在争什么东西,便过去问道:“这几个猴崽子敢是偷了什么,在分赃不成?”茗烟四个都笑道:“那有的事,大老爷老爷已回来了,带回来不少玩意儿,我们四个分分罢了。”赵姨娘诧异道:“老爷回来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一时无事,众人各自取路散去。赵姨娘来到贾政书房,只见贾政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容枯衰,鬓发花白,比往昔更苍老憔悴了些,便笑道:“给老爷请安。”贾政皱眉发躁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烦着呢,有事找大太太去。”赵姨娘知趣出去了。不一会儿,贾琏贾珍进来。贾政请他们坐了,说了些在海疆的事情,竟老泪纵横哭了起来,贾琏贾珍慌了,忙发语解劝。贾琏贾珍也止不住掉泪。因见贾政有些乏了,朦胧似要睡去,忙叫来丫头扶贾政安歇,一时小丫头进来服侍不提。
贾琏回到家里,只见小丫头进来对他道:“方才官媒婆朱大娘来了。我回了他奶奶昨儿没睡好,在里面睡着。他往大太太那里去了。”凤姐迎出来道:“那朱嫂子腿儿也快跑断了!因有什么陈大人家的来和咱们联姻,所以他这两日天天拿着帖子跑来跑去的。"平儿过来为贾琏脱了外衣,见他面上似有泪痕,因好奇歪着头瞧了半天。凤姐笑道:“你不认得他?趴脸上仔细瞧瞧。”平儿笑道:“二爷这是受了谁的气了,淌眼抹泪的!”凤姐惊讶道:“哦,我倒要瞧瞧。”说着起身凑近了瞧。贾琏道:“刚从老爷那儿过来,听他讲的打败仗的事心里受不住就掉了泪。”平儿、凤姐都敛住笑道:“也听说了,怎么会败成那样!朝廷多派些兵就好了。”贾琏道:“朝廷也不好办,有好几路子人马来侵。又有瘴疫,又有旱灾,又有蝗灾,都忙的焦头烂额了!”凤姐道:“但凡我是个男人,就带兵打他娘的贼寇。老娘可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贾琏笑道:“不是男人也可以带兵啊,过去有个战死的林四娘不就是女子吗?”(为后文元春到西北前线指挥打仗做铺垫。)凤姐道:“那也得朝廷任用我啊!”于是笑着收住话题又谈起求亲的事来。贾琏道:“戚将军的公子要求娶三妹妹,你帮着看看去。明儿戚公子来咱家做客,也是看看三妹妹的意思,到时候你把三妹妹叫来,和他见个面。”凤姐笑道:“不用你操心了,探丫头的事我自有主张。”一时丫头端上饭来都洗了手吃饭,不在话下。凤姐吃罢中饭赶往秋爽斋来看探春,先和他说了些家常话,又提起宫中的事来。探春谈及海疆战事,止不住愤而掉下泪来,道:“太惨了,与海寇打了也有几个月了。死的人都堆成了山,没有粮食,就吃死去的人。末了城里将士平民只剩几百人,却无一兵投降,都殉国了。咱们的将士也没有软骨头的,还有个神威将军被俘了也决不求饶,宁可绝食自杀。可咱们竟还是一败涂地!”不觉放声大哭。凤姐怕他伤心过度,忙劝住了,又说起戚建辉公子明天来家做客,要他去见见。探春知道戚公子是为他所来,道:“天下不宁,我却耽于儿女私情,不能为朝廷分忧,实在惭愧。”凤姐道:“自有操心的人,不用咱们多虑。女孩儿家迟早要出门子,三妹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用我教都该知道怎么做了。”探春道:“明儿我自去和他见面,不用多虑。四妹妹的亲事怎么办,可有人提?”凤姐道:“他固执的很,谁提他跟谁恼!别管他了,自有二老爷去找他。”于是叫侍书、翠墨到他那里领几件新衣裳,叫探春明儿穿了这个去见戚公子。侍书、翠墨笑着去了。凤姐也告辞走了,探春送出门外。
次日一早,侍书起来服侍,见探春已起来要往外走,忙问:“姑娘去那里?”探春道:“我出去走走。”因信步往园子里来。却见园中雾满天,露铺地,晨风起,林间鸟语,晓来谁绣芳园丽?原是春风意。探春站在杏花树下,看那花儿开的正艳,因摘了一朵放在鼻尖嗅嗅。忽见凤姐远远走来,便知是来找自己的,探春怕凤姐笑他起的早,沉不住气,忙穿花度柳抄近路回秋爽斋了。凤姐来到秋爽斋,帮探春梳理打扮,又给他穿上新衣裳,拿了铜镜给他照着,探春羞红了脸道:“丑死了,凤姐姐快拿开罢,别照了。”凤姐道:“这叫丑?只怕是千里也挑不出一个来,上那儿再去找这么俊的小姐去?又会写,又会理家,谁娶了谁有福气!”探春听罢羞得连声止住。侍书、翠墨都笑道:“姑娘一向严厉的很,从来没见过我们小姐也会害臊。”探春道:“这两个丫头敢是外头来的,想作反了,敢笑话起主子来了。”伸手要去打他两个。侍书、翠墨左右躲闪,笑个不住。因不知戚建辉公子多时来,凤姐因陪探春候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丰儿过来告诉说:“二爷要我带个话,说家里来客了,要二奶奶回去,还要三姑娘也跟着去。”凤姐道:“我还以为不来了呢,架子这么大。”便陪着探春往宁府里来。一路上探春羞的掩面要退回去,被凤姐硬架着过来了,一径来家。刚至院门,就听见屋内有谈笑声,却是贾琏的声音。探春被凤姐扶着一步走不了几寸慢慢挪进屋来,抬眼轻轻一瞧,只见贾琏和一个公子正站着评议墙上的一幅画。那公子锦衣纨衫,容貌风流俊朗,体格魁伟潇洒,一身英气,满脸自得,一回头见探春来了,不觉看的呆了。凤姐笑道:“琏二爷,老爷找你。”贾琏会意,同凤姐走了出去。戚建辉便请探春坐下,探春开始羞怯不语,待说了几句话,觉得话题投机,便放开了些,两个高谈阔论起来。戚建辉喜探春快人快语,刚中有柔。探春喜他大方洒脱,不拘小节,二人皆有相见恨晚之感。凤姐偷偷和侍书往窗子里一望,正见他两个似是老友重逢一般无拘无束谈笑着,不觉含笑退了回来,回头对侍书说:“有门,这回放心了。”贾琏正在树边候着,问凤姐屋里怎样了,凤姐说:“他两个倒象是已认识了七八年似的,聊的好不热闹!”贾琏笑道:“那敢情好,恭喜三妹妹了。”忽见戚建辉同探春走了出来,对他二人道:“屋子里太闷,想到园子里走走。”贾琏、凤姐都笑道:“那就走一走,看一看。”戚建辉同探春边走边观赏园中景致。只见春色无际,花开正红,仙降绯雾化桃林,蝶舞香风羡新侣。更喜僻坡有绮丽,幽经遍旖旎,赤橙黄绿全用尽,不画春色一点奇。(只能借此遥想被删改前的原貌)两个渐渐往园子深处去了。凤姐、贾琏、侍书、翠墨远远看着,都笑着要返回。忽见赵姨娘从那边来了。凤姐皱眉道:“他又来做什么,成日胡说八道的!见了他闺女,不知又要说什么掉底子话,坏了好事!”因迎头赶上道:“你闺女往那边去了。你别跟着去了,不合适。”赵姨娘道:“我这个丫头成日在家忒瞧不起我。我还算是个娘,姑娘是要高飞的人了,我养了他一场,想瞧瞧姑爷都不成?竟比他的丫头还不济了!”凤姐挡着不让过去。赵姨娘恼了,说:“怪了,我又不是虎狼,(后回与贾环带着贼寇,几次三番攻打园子,对掌家者如林黛玉者来说可不是虎狼?此应是第76回“木怪虎狼蹲”所指)不过是过去看看,怎么不行?”说着闪开凤姐往那边去了。凤姐贾琏见他也远远的看不见了,只得返回房中。因吃了中饭,不知那边怎样,便派平儿过去问一问。平儿去了多时回来道:“真真是个败门星!赵姨娘那个混帐婆娘多嘴犯舌的,戚公子已经回去了,说三姑娘是妾生女儿,门不当户不对,已经走了。”凤姐听了不觉气的怔住了,骂道:“人家都盼自己家旺业旺,儿女有个好结果。他却时时生事,搅的家宅不宁,连自己女儿的好姻缘都胡沁乱嚼倒腾坏了!我这就去他那里,看我骂不死他!”平儿忙劝道:“奶奶别和他一般见识。何必得罪小人,弄得白吵一场,也是无益。”凤姐又问探春怎样,平儿道:“三姑娘委屈的什么似的,趴在屋里只是哭。”凤姐起身要去看看。贾琏进来道:“我也听见了,也不全怪赵姨娘。戚公子自己挑挑拣拣的,早晚都得把事情说破,戚公子也是个傻子,探丫头论才貌论能力一点儿不让须眉,他是打错了算盘了,以后我看他还上那里找更好的去!”凤姐道:“怎么人人一提是小老婆生的,就觉得好象龌龊了一大截子?唉,不提也罢,只怪探丫头投错了胎,生不逢时。”说着自去秋爽斋安慰探春不提。
话说贾政在家歇息。因海疆战败堵心塞喉,一应大小事务一概懒的过问,都交与邢夫人和凤姐、周姨娘去打理,自己只是躺着唉声叹气,大门也不迈出一步。宝玉也从别处获知朝廷与海贼打仗大败,似被人抽去七魂八魄一般,成日也落泪叹个不住。麝月劝他看书,他瞪起眼把书一扔道:“那还有心思看这些混帐书本,外面都乱的快到末世了,朝廷失守,到处惊慌无措,以后还不知怎样呢,只怕不妙!”说罢痛哭不已。麝月半晌不语,又叹气道:“以后会怎样,谁也算不准。我也不劝你了,二爷自己小心点,别让老爷撞见了,时时也摆个样子。”便出去了。却说林黛玉因见宝玉郁闷总不出门,也不思着在一处说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些诗词,自觉无趣,便往怡红院去看看宝玉。只见麝月在回廊上搭衣裳,听见房内有叹息声,又见麝月道:“都在里面呢,来了好几个。”黛玉进去一看,原来李宫裁、平儿、鸳鸯、探春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都道:“林姑娘从那里来?”林黛玉笑道:“怎么都愁眉不展的。”宝玉含泪道:“妹妹竟不知道,出大事情了。”黛玉愕然道:“朝廷又打败仗了吗?”宝玉泣道:“可不是,圣上打不过人家就派人谈条件,说只要与海寇联了姻,就是亲戚了。仗保准打不起来了。”平儿道:“圣上竟出这样点子,要南安郡王的女儿和亲。南安郡王比咱有势力,怕自己女儿嫁到那里吃苦,就要到咱家找人顶替。”黛玉道:“这就奇了,咱家又不是他家,怎么可以顶替?”李纨道:“南安太妃已经来了,说要认三姑娘为干女儿,替他闺女和亲。”黛玉听了不觉吃惊道:“竟有此理!”宝玉趴在桌子上大哭。李纨、平儿忙劝个不住。探春低头半日才抬头道:“不依也不能,只能顺着他们。”说完泪早流了一地。黛玉道:“这皇帝也太没能力了,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还要和颜悦色讨好他们说和亲,真昏了头了!”探春忙握住他的口说:“快别说了,这话不好听,仔细外头听见。”黛玉低了头不言语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的丫头进来道:“大太太叫三姑娘去他那里。我找了半天原来都在这里。”探春闻言起身道:“各位先坐着,我去去就来。”众人看他去了又都回来坐着。探春来到邢夫人处,见来了不少宫里的人都在外面候着,便低头不语进了房间。只见南安太妃一边端杯子吃茶一边同邢夫人、贾赦、贾政叙着。一转头见探春进来了,忙过来拉住手道:“好闺女,越发出挑了,快坐干娘这儿。”探春笑着坐他旁边,被他挽着肩膀,说亲道热的。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门外请外面的人到那边吃饭。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从围屏后面出来上菜上酒。贾赦、贾政忙笑着要南安太妃举筷。南安太妃夹了菜往探春嘴里喂,探春笑着推让。南安太妃因问宝玉、黛玉、李纨等怎么不来,贾政笑道:“他们都吃过了。”南安太妃便没再多问。吃了饭,南安太妃在园中略逛了逛。邢夫人、贾赦、贾政、探春一路陪着。南安太妃道:“实在仓促的很!这两天别让探春四处走了。明天会来人给探春打扮一天,后天便是启程之日。由水路直接送往岛国就行了。”邢夫人、贾赦、贾政都答应着。南安太妃说身上不快,贾政等忙安排丫鬟服侍他往嘉荫堂去歇息了。探春回到秋爽斋,见围了一屋子的人,因知道从此不能见了,这两日众人都聚着陪他。探春忍悲陪大家说笑了一天,晚上也不想睡,又和凤姐、黛玉、宝玉、李纨、平儿等吃酒聊到半夜才散了。天一明就有宫里的侍女来给探春穿衣打扮,外人不得擅入。
清明那天一早,探春独自在屋里吃闷酒。虽有侍女劝解,都被他推开了,说:“不醉不能启程。”侍女只得依他。探春不觉喝醉。宝玉来看过一回,探春要他把以往大家做的诗词都抄录下来,他一并带着留个念想。宝玉拭泪收集了与他。探春捧着稿子道:“将来我在异邦想大家时就看看这些。”说罢又忍不住哭了。宝玉经众人再四劝慰,含泪回去了。探春穿着新娘装要逛逛园子,道以后再没有机会逛了,顺道去祠堂祭拜。南安太妃因见过了中午才有人来,因许他去了。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刚祭祀了祖宗祠堂,见探春一身嫁衣进去了,忙命奴才在外候着。探春一进祠堂,看见祖宗的牌位,兼有贾母、王夫人在内,不觉放声大哭,扑在贾母灵位上道:“老太太、孙女来看你了。孙女不才,不能复兴家业,自己还要远嫁他乡,难有回乡之日。如今这里没人,我也斗胆说一句,咱这一家子都被那些不孝子孙败坏了。他们日日只知道斗鸡走狗,奢侈浮华,把家里都折腾尽了。我是做孙女的,又不能去劝,只能苦在心里!如今老天不开眼,连草根子都快吃尽了,圣上也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眼看就要到了末世了,天灾重重,争战不休。那些昏庸之辈就晓得陪皇上笑脸和亲,把家国也败了!”(一哭跟国之将亡。)说完哭的更凶了,又扑到王夫人牌位上泣道:“太太,你走的太早了!以后这园子恐怕就是那些狗彘之徒的天下了,我为园子一大哭!”(二哭家之将破。)正哭着,外面进来几个侍女把他请出去了,道:“姑娘别哭坏了身体才好。”探春便往园子里来。只见有两个儿童在台阶上放风筝,不禁苦笑道:“放的好,风筝断了就一去不回了,放风筝,放纷争,风筝是放走了,可纷争却怎么总是没有穷尽了呢?”不觉泪如滂沱。探春还要喝酒,远远看见挑着一个杏帘,便磕磕撞撞走着口中念道:“古人写的好啊,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恰见路旁真有一群儿童,便问他们那里有卖酒的。那些儿童因听人说今日园子里热闹,都出来顽,见探春打扮的如花枝似地,喝的东倒西歪,都拍手笑道:“这里有个新嫁娘喝醉了,都来看啊!”说着都上来把探春围在中间。探春愤而推开群童,往稻香村去了。李纨迎了出来,将他接住又送这边来。过了中午,宫里来人把探春接到渡口,江上停着一艘大船。船上乘满了宫女奴才,贾家倾巢而出为探春送行,个个面上有悲伤之色。探春见父亲哭的站立不稳,由宝玉扶着,怕他哭伤了身体,忙劝父亲保重,说:“父亲不必伤悲,自古以来做官的都是命运无常,穷通皆有前定,非人力而为,分离聚散皆是缘分,还是看淡些好。”赵姨娘也哭着上去送行,说:“闺女,你走了我可想的慌了。”探春道:“母亲别哭,这都是我们今生无缘,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多多保重!”因向众人挥手踏上大船。贾家俱哭做一团,侍书想到往日情景,早哭的晕倒在地。翠墨将他扶起。宝玉流泪望着大船怒着要上前评理,凤姐见他失控,忙拉住了。探春望着茫茫大海,想到此一去有三千路途,风风雨雨必是颠簸辛苦,更兼骨肉家园从此抛开不见,坐在船上不住哭泣。船越发行远了,贾家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心如刀搅。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回末评:
此回集中写探春结局。戚建辉仅因探春是庶出而拒绝择娶探春,后南安太妃认探春为干女儿,去与海寇首领和亲。探春在终生大事上的波折在前八十回中实有伏笔:
(第55回)凤姐儿笑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就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和别的一样看待么?”凤姐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正出庶出是一样,但只女孩儿却比不得儿子。将来作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的强百倍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为挑正庶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
第87回花柳质命断无情兽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话说船越发行远了,贾家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神色悲戚,看那船帆渐渐的消失不见,众人犹不肯散去,仍在痴痴盯望。贾珍,贾琏扶着贾政要他保重点身子,莫要伤心过度。贾政泪如滚瓜道:“咱们家的女孩都是好的,偏偏来咱家认干女儿。回去赶快把女孩们的亲事都办了,省的以后又有人来乱认亲。”贾珍道:“老爷这话甚是,回去咱们把官媒婆拿来的贴子都清理一番,有些差不多的就都让他们办了吧。”正说着,忽见赵姨娘赶上来说:“怎么四丫头和林姑娘他们没有选上,就选上探丫头了?你们欺负我心实,把他们都藏起来,单单叫我的姑娘出头。这会子人也去了,将来也难见了,我只和你们要人!”贾政气的浑身乱颤,骂道:“混帐透顶,都这时候了还闹。探丫头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平日里你操了多少心?就知道含酸吃醋,逞强斗狠,你是要看咱贾家都败了,你才不闹了。”赵姨娘道:“咱贾家都败了也别问我,只问他们去。老爷天天坐在家里,那知道咱们的钱都落到他们手里去了!”贾珍,贾琏见他说的不妥,忙呵斥道:“怎么姨娘学会翻瞎话生事了。话是不能乱讲的,快别混说了。老爷身子不好,快帮扶着老爷上轿子回去歇息着是正理。”凤姐看不过去,过来道:“园子里怎么不好?任凭怎样,还有大太太老爷管着,又与你什么相干!成日家没见你干过多少正经事,小偷小摸的倒招了一大堆聚在你屋里。这家里的东西三天两头不见了,都是谁偷的?装什么好人贼喊捉贼的。”尤氏,李纨等见吵的难以煞住,忙唤了丫鬟小厮扶贾政等上轿子回园子。众人陆续散去,赵姨娘贾环见没人理他娘儿两个,只得住了口自便。贾政返回荣府,在书房里只呆呆的坐着。一时贾珍,贾琏,凤姐过来看视。正在说着话儿,忽见来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凤姐道:“又有什么事,进来说。”来兴进屋道:“听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都嘀咕说,这家子看起来气派的很,饿死也是饿死,不如拜访拜访。我怕生事,故来问问老爷要不要警惕着些。还有几个奴才不肯服侍主子,见了主子没有规矩不恭不敬的,骂他们他们都说,以前还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如今家里穷了,再叫咱们好好服侍主子,又图个什么,故都散漫的很,问老爷要不要都打一顿,再撵了出去。”贾政道:“不必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治的。”乃叫来兴退下。这里对贾珍,贾琏,凤姐道:“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大事小事都跟着来了。趁着你们都在这儿,我们也好商量商量怎么处治。”于是叫了小厮去把邢夫人也请来,小厮答应去了。不多时,邢夫人来了,因问什么事。贾政说:“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现在外头乱的很,园子里得提防着点才好,那些流民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故以后要周瑞家的等把园门看紧了点。门口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守着,别让坏人进来了。园门也时时锁着,园子里的人没事不要乱出门,此其一。其二,奴才们不听话,说规矩太多。说实在的,咱们家的虚礼也太多了,也得改一改。也不是他们不守规矩,而是他们嫌咱家穷了,不想好好过了,问他们有谁想走的,就都让他们去了吧!咱们家也好节省点开支。”便叫贾珍把园子里的奴才们都召集一块儿,问问他们有谁愿意走的,一律不勉强。贾珍便退下去办这事。贾政又和邢夫人说:“赵婆娘多次找我抱怨说赖大、来升及俞禄、张财都凭着管事儿贪财敛银,中饱私囊,弄的我也不好办。我想着,若凭他们下去,必有内囊尽了的那一天。奴才们早晚要反,故不管他们职权多大,一律都要查办。大不了换人,也不能顺水推舟,弄的自取灭亡。”便要邢夫人派人各处查个清楚。邢夫人望了望凤姐贾琏道:“此话正是。姑息久了,必有祸殃。回去就召集周瑞家的几个去查。”贾琏道:“赖大万万查不得。他儿子赖尚荣是州县官,他母亲赖嬷嬷在咱家又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一旦得罪了,以后又怎么说?”贾政没好气道:“有身份地位又怎么着?谁家不是做官的,单单他家有身份地位?不用怕,全查了。”贾琏凤姐都低头答应了不言语。贾政又说了些家务事,就叫他们都散了,自己歪着养神不提。贾珍先将宁府里众家仆召集在天香楼下弋射场上,问他们谁想离了贾家出去自便。众人大都不肯出去,都说:“外面乱的很,天灾人祸的,地都荒着寸草不生,都人吃人了,又兵戈四起,出门就可能被人砍死抢光。出去也是一死,不然就是做流寇,早晚还是一死。不如待在府里勉强可以度日。”贾珍见大多人不肯出去,也就罢了。贾政也把荣府里奴仆召集一处,让他们自便,也和宁府里一样不肯走。贾政让众人回去,又和邢夫人等商议查处贪私之弊。于是将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都叫了来,要他们到各府去查。一时众人分散到各处去查,贾政,邢夫人在议事厅坐镇等着。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几家都闹了起来,把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打了。贾政,邢夫人便问是谁。小厮尚未开言,忽见赖大,赖大家的及赖嬷嬷进来气乎乎道:“奴才们都反了,敢到主子屋里乱翻。”贾政道:“是我叫他们去查的,看看各人家里有没有说不清的财物。”赖大道:“我跟了老爷快一辈子了。家里有几块瓦几块砖都瞒不过老爷,老爷怎么连奴才也不信了?”贾政道:“既然如此,那怎么你家里花园盖的那么富丽堂皇,吃穿用度那么奢侈?一个做奴才的那来的那么多财物?”赖大听了心下一惊,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竟查起奴才的家产来了?那都是小的家人做生意挣来的,何来贪私婪财呢?”贾政道:“还胡说!来人,把赖大全家家产全部抄了。门上贴上封条,免去总管职务,另找忠诚老实的家奴顶替了!”赖大,赖大家的都大呼冤枉。赖嬷嬷颤颤巍巍的指着贾政直骂:“老身活了这么大,还没有那个主子敢和我翻过脸。老太太太太一去,你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我骂你个没良心的!我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一辈子,谁敢招我我叫他不得好死!”贾政怒道:“少依老卖老,我管你是谁,犯了错一律一视同仁。别罗嗦了,都下去吧!”赖嬷嬷上来就要拿拐棍打贾政,被邢夫人呵斥住了:“反了,到底谁是主子?奴才竟打起主子来了,快扶老妈妈出去,别疯疯癫癫的了,没有规矩。”上来几个奴才将赖嬷嬷拉了出去。赖大,赖大家的都瞪着贾政出去了。贾政冷笑道:“他们虽是出去了,也未必肯服,必是找他那个当县令的好儿子来找我求情了,肯定又是拿钱贿赂我。我等着他们,我才不管呢!现在家里穷的连月钱都发不出来,钱都叫他们得了,想我依从了他们,连门也没有!”众奴才小厮听了都笑着称是。又有人回宁国府总管来升来了。贾政冷笑道:“来了正好,一齐办了。”凤姐,贾琏见状便寻借口告退,说到下人屋里查查去。邢夫人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贾政以为他两个乏了,就让他两个先回去,他仍和邢夫人等后面的来好处治。贾琏凤姐不语回到宁府。平儿上来问道:“那边查的怎样了,有人肯服罪吗?”凤姐道:“这回老爷来真格的了,连两大管家都不留情面了。看来咱们也得小心点,别让老爷拿到了把柄才好。”平儿笑道:“这不过是老爷看家里没钱了,让奴才们放放血。再使到奴才头上去,岂有查起自己人来的。”贾琏笑道:“此话不假,二奶奶何必多虑?”凤姐道:“我倒不怕老爷,我怕的是大太太。”贾琏平儿听了怔了怔,都笑道:“大太太又拿不到你的把柄,怕他做甚?”凤姐笑了笑不言语。贾琏道:“不知道老爷那边判了几家了,叫丰儿过去探探去。”丰儿听了便掀帘子出去了。凤姐又道:“平安州怎么也反了,那些流寇还没有退去吗?”贾琏道:“那有这么容易。流寇来了一拨又一拨,节度使也换了几位爷了,可总灭不尽杀不完的。这不,明儿我还得去忙公事。得几天不回来。”凤姐听了忙叫平儿去找几件干净衣裳叫贾琏带着。约一顿饭工夫,丰儿回来说:“老爷刚把来升骂了,说革去总管之职。家产都分散了,要发给众家奴和丫鬟们,还有一些留着给几个小姐办喜事用。”凤姐道:“正巧有几宗子喜事缺钱用,这不都有着落了?”贾琏笑道:“恭喜二奶奶,不用为娇女儿的嫁妆发愁了。再也不用找老太太借当了。”凤姐笑着捶了他一下子道:“油嘴滑舌的讨厌的很。”平儿也笑了起来。暂时言不到这边。话说宝玉听茗烟说老爷今儿忙的很,正在议事厅查什么事,忙将书本一扔,便要到潇湘馆去看看黛玉。刚走到园子里,忽见焦大和几个小厮边走边说说笑笑的,走过去问道:“老爷几时回来,查什么事?”焦大大笑道:“赖大也有今天。这些王八羔子终有报应了,查的好!”宝玉道:“我不明白。”内中一个小厮说:“老爷已经免了两个总管的职,查封了家产,刚刚把奴才们的月钱补发了。我和焦爷爷才领了钱去打酒喝去。”焦大笑道:“贾老爷比那些败家的主子强多了,待下人好,又主持公道,也不为自己敛钱,是天底下头一个好主子。”宝玉听了笑道:“你只是看见老爷仁慈的一面,却不知老爷严厉起来真的翻脸不认人呢,你们就不怕?”焦大笑道:“这样的主子才叫好,你懂什么!”宝玉因对家务事没有兴趣,懒的去管这些事,仍去潇湘馆看黛玉去了。黛玉正在潇湘馆给鹦鹉喂食,见宝玉进来,知他自己给自己放了假,便笑道:“舅舅正忙着,你又偷闲跑了来,不干正经事了,看舅舅回来不拿戒尺打你的手。”宝玉笑道:“那你告状去啊,没想到你比宝姐姐还烦。”黛玉笑道:“宝姐姐和我已经合二为一了,我看你怎么办?”宝玉笑道:“女孩子都一样了,我就将就着接受妹妹了,谁叫我和妹妹前生有缘呢!”黛玉笑道:“谁和你前生有缘,没羞!”紫鹃笑着端茶出来,道:“宝二爷喝茶。”宝玉道:“笑归笑,可我一想起二姐姐,就替他受不了。怎么一连几年都不回家看看?若是孙家的管的紧,那三妹妹远嫁怎么他也不来?”黛玉听了叹了口气,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宝玉道:“我到孙家看看二姐姐去,孙家那行子一向逞凶霸道的,我怕二姐姐吃苦。我就是不和他评理,也可探望探望二姐姐,给他出出点子。”黛玉道:“看看也好,只是又要出什么点子呢!到那里再撑不住儿乱说着得罪了人,还不如不去。”宝玉道:“妹妹也宽些心,养养身子,有了烦心事就找我诉诉。我这就去孙家瞧瞧,回来再来看妹妹。”黛玉道:“你去了那里别吹胡子瞪眼的与人吵。毕竟两家联了姻,也算是亲戚了,要早点回来。”宝玉答应了出去了,黛玉送了出去又回来。宝玉带了茗烟骑了马往孙家去了。孙家现在京城兵部任职,宝玉走一路打听一路,总算找到孙家。却见楼阁巍峨,庭院深深。门口也蹲着石狮子,有两个把门的见他要找主子,说是亲戚,都道:“老爷到大同府去了,明日才归。他家里只有几个娘子在家。”于是进去通报。宝玉候了一会儿,只见出来两个丫鬟来请,其中一个认识,正是迎春的丫头绣桔,当初一同陪嫁过来的,比以往清瘦了些,愁眉紧锁,眼神呆呆的。宝玉唤了一声道:“绣桔,还认的我吗?”绣桔看着宝玉吃了一惊道:“宝二爷,你怎么来了?”忙对同来的丫头说:“不用带他进去了,我和他说几句话,你先回去通报说人已经走了。”宝玉挺身要进,被绣桔好歹拦住了,说:“二爷听我说说再进去不迟。”乃拉他往墙角边来。宝玉便问怎么了,绣桔鼻子一酸,捂着口哭道:“小姐才来了一年就被折磨死了。”宝玉听了大惊,含泪急问:“快说,是怎么了?”绣桔泣道:“孙老爷和小老婆们合伙欺负小姐,把小姐打的没地方躲,每次都打的狠狠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次小姐回家看看,孙老爷硬是逼着小姐多偷些娘家的值钱东西回来。谁知小姐回来什么也没有拿,把孙老爷气的又打又骂,说:‘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如今也捞不回来本了,从今儿起你到柴房里睡去。’小姐也不敢说理,天天睡在柴房里,吃不饱,穿不暖。老爷还把他当作眼中钉,虚报家里的贵重东西被人偷了,谁知都在柴房里找着了,又把姑娘一顿痛打。姑娘身子吃不消,被打的昏迷不醒,几天后就故去了。”说完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宝玉听了,大叫:“气死我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浑身发抖道,“好个无情无义的豺狼,猪狗不如!我要去告他,放一把火把他家烧了,以报切齿之恨!”便要闯入骂他家人,被绣桔劝住了,说:“二爷别进去。他家里人不讲理,你说不过他们的,快回去吧。孙老爷回来就不好了。”宝玉哭的涕泪交流,从袖子里掏出些银子要绣桔逃走。绣桔感激不尽,也不回去收拾,慌忙逃往人群中去了。宝玉狠狠瞪了看门的几眼,叫茗烟扶了他上马,一同回贾府去了。宝玉回到家中,哭着向贾政通报了孙家早已把迎春折磨而死。贾政听了,老泪纵横,找贾赦,邢夫人说了,哭着埋怨道:“那孙家虽是世交,并非诗礼名族。当年他们祖辈求咱家帮趁帮趁才拜在咱门下的,如今恩将仇报,也不念当初咱们怎么帮着他,只反咬一口说咱花了他们的银子。我早说过不是门好亲事,大哥偏偏不听。”越说越伤心,竟痛哭起来。贾赦,邢夫人听了悔恨莫及,只骂孙家的不是人,都道:“把人揉搓死了两年也不告诉娘家一声,还掩掩藏藏的,可恶至极!还不知孙家怎么草草完结的呢。”都哭着派人去他家要人。贾珍,贾琏亲自带家奴登门拜访,白白的吵了一场。人已死了两年,又找不到证据,不过获悉尸首埋在何处,请人修缮修缮罢了,仍怀着一肚子气回来,向贾赦、贾政、邢夫人说了。贾赦、贾政、邢夫人此时亦无可如何,只有唉声叹气,互相埋怨而已。且说宝玉含恨返回怡红院,恰见黛玉正和麝月裁鞋样子,便哭着告诉了他两个。黛玉和麝月也忍不住哭了。宝玉频频到紫菱洲徘徊嗟悼,只见人去房空,池苑依旧。及至进了内间,又见轩窗紧闭,屏帐空垂,棋枰上蒙了一层层尘灰。宝玉轻轻拂去,见案上铜镜里,恍惚有人面在梳妆,对他轻轻一笑,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宝玉叹了一声,望着梁上挂着灯笼,早已是蜡灭纸破,空沾旧尘。宝玉望着墙上一幅旧画,乃迎春幼年时惜春为他所作,画上之人巧笑嫣然,如今又在何处?宝玉拉开抽屉,掏出纸笔,赋诗一首,写道:自古红妆泪最多,霜侵风——(下被人撕去“胍常淖植腥保〔桓彝猓缓么嬉栽病:卫蚶颍道:“女孩家怎么不听人说,拗什么性子去参禅打坐的。我去劝他,他只一声不吭。真真糊涂要死!”尤氏道:“四丫头连老爷的话都不听?放着好姻缘不要,难道当一辈子老姑娘?定城侯谢家的要来人看看四姑娘,他死活不见。咱也没法子,难不成要打他一顿?”都摇摇头叹息着回去了。却说惜春听了贾政一番教训,心里承受不了,正坐着生气不语,忽见彩屏进来,脸上犹有泪痕,忙问道:“好好的你哭什么?”彩屏道:“刚刚我去了那边。听人说二小姐被孙家的打死了,绣桔也被欺负的瘦干了。心里不是味儿,才掉了点泪。”惜春听了,也吃了一惊,道:“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就这老爷刚才还过来劝我和那些臭男人结亲,说是官里的来求亲。我好好一个人怎能被这些俗物耽误了?待嫁了人,成日和这些蠢夫愚妇一起度日,不气死也烦死了。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落个干净!”彩屏道:“姑娘还想着出家吗,恐怕难了。”惜春道:“怎么难了?”彩屏道:“姑娘还不知道吗?外面都乱了套了,到处都是流贼造反。官兵天天忙的抓了一批又来一批,连那些庙庵也不安全了,时时有强人出入,姑娘怎么还敢出家?”惜春道:“那又怎么样,我出家是真心向佛,不用和那些俗物住一块儿。自己找个清净没有人的庙庵也能修行。他们装样子出家,也不过是些俗物,我才懒的和他们住一个寺庙呢!”彩屏道:“刚刚听人说街道上传言娘娘在宫里受气的很,也不知真的假的。”惜春道:“宫里的事也不好办,家里也是难念的经,老爷居然收缴管家的家产为奴才发月钱。看来这家里以后也熬不下去了,不如趁早离开了出家为妙。再等官媒婆来求亲,老爷逼着,天天打不完的嘴仗可烦了。”于是便要收拾东西离开贾府。彩屏道:“姑娘不可冲动,还是和老爷商议了为妥。”惜春道:“那好,你去请老爷过来,我和他说。我在这儿等着。”彩屏应了一声去了。惜春仍收拾东西,因翻出一张画来,是当初受众人之托画的大观园全景,已经画完,搁在箱子里多日,乃叹道:“既然一心求那清虚,怎可留恋人间俗世。这画儿也是俗物,不必带着。”仍放在箱子里了。且说贾政听彩屏说惜春请他谈出家之事,慌忙赶到藕香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惜春已不见了,不觉顿足道:“好糊涂的孩子!”忙回去叫奴才们到园子里堵着不让放行。贾赦,邢夫人亲自到园子里找了半天,早已不见了踪影。贾赦急着嚷着到大门外找找,有几个奴仆在街上找了半天,也无功而返。贾赦气的落泪道:“怎么咱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命薄!探丫头远嫁了,二丫头被揉搓死了,四丫头又跑起出家了,娘娘在宫里也没有消息。真真老身不久也要去了。”哭的捶胸顿足。幸被仆人拦住了。园子里众人皆知惜春出家去了,都叹息不已。暂时讲不到惜春,却说赖大被贾政查没家产,要依靠儿子和贾政说说,谁知赖尚荣连县官也不做了,仓皇逃回说:“强盗已占了县衙,幸亏我跑的快,不然连小命也要丢了。”赖家因见没有法子,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园子里。来升一家在外头亲戚家藏了不少银子,已全家离开贾府散去了。贾政获知,不以为然,又要众人继续查抄其他奴才的家产,有几家心虚的提前携了家私逃离贾门一去无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8回邢夫人执意寻舛错王熙凤聪明误此生
话说贾政日日坐在议事厅查办奴才的营私敛财之错,只听有人来报说俞禄,张财,赵嬷嬷和他的两个儿子进来了。贾政、邢夫人便道:“有请。”五位进来行礼,贾政道:“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个个都为自己谋私财,贪便利,你们倒富坦了,那些奴才就活该饿死了吗?还有,主子们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你们过的好不好,就那几个人罢了,也不知你们怎么这么稀罕高贵,要比别人的命好些,你们富不富对主子来说又有何益?我包庇着你们也没个理儿,故今儿一律不留情查了。俞禄张财查没家产,赵天梁赵天栋在盖园子时敛了不少钱,一律成倍处罚。来人,派几个人到他们家查收家产去!”赵嬷嬷哆嗦着声音说:“你就只知道查家产,那园子里有犯过事的没有被查出的你也不问。你就是要银子罢了,老身不服!”贾政道:“赵妈妈说的在理。那些偷拿拐骗,男盗女娼的事也厉害的很,此次都集中查了,念赵妈妈不晓得实情,他的两个儿子又贪的有限,故只轻轻罚一下,不抄家产,只要你们把所贪的银子数还齐就算了事。”赵嬷嬷领两个儿子退下了,俞禄张财还要评理,被奴仆拉下去了。忽又有人报:“赵姨奶奶来了。”贾政不觉皱眉道:“这婆娘一来准没好事。”正说着,赵姨娘已经进来了,也不行礼,只嚷道:“老爷不能偏向,只查奴才不查主子!”邢夫人怒道:“这里在办正事,乱嚷什么!大大咧咧进来了也不行礼。还懂不懂规矩,快出去!”赵姨娘道:“不查主子我们不服!”贾政呵斥道:“难道你不懂得刑不上士大夫吗?皇帝杀了人也要判罪吗?混帐!滚出去!”赵姨娘仍不肯走,道:“就算如此,可主子杀了人也饶过不提吗?”邢夫人、贾政听了都呆了一下,道:“那得另作别论。是那个主子杀了人,你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休想走人,再痛打四十大板!”赵姨娘哼了一声道:“我也不敢肯定,我只是听人议论过说琏儿媳妇害死过姓尤的姐妹。我也是听说,不敢确认。我不闹了,我退下。”说完急急出去了。凤姐站在贾政旁边气急了,骂道:“别走,你给我说清楚了,是听谁说的!”怎奈赵姨娘已是出去了。凤姐气的脸色发青,凤眼圆睁。邢夫人、贾琏都望着他。贾政笑道:“别理这婆娘,他是造谣生事,恐天不乱,真真气死个人。以后他再进来,不用多言,即可轰了出去。”凤姐借口说头晕,要回去歇着。贾政道:“你这几天也操了不少心,要是累了就回去歇歇。”凤姐由丰儿扶着,平儿陪着出去了。贾政笑道:“赵婆娘嚷着要查这个查那个,他自己纠集了一伙子贼在家里。他自己倒忘个干净了。”邢夫人笑道:“他怕什么!他保准说:谁脸上也没有写着贼字,怎么就说他们的人都是贼了。”贾政笑道:“可是无理至极。”且说凤姐在园子里急忙赶上赵姨娘和丫头小鹊道:“贼婆娘别走!都给我站住!过来给我说明白了,我杀了谁了!”赵姨娘回头哼了一声道:“我就要走,看他能吃了我!”凤姐上来就是两个耳刮子,骂道:“没人理的混帐老婆,天天胡沁乱嚼舌头,老娘不吃你那一套!”赵姨娘挨了两个耳刮子,可不依了,拿头往凤姐怀里撞,泼哭泼闹道:“你再打两下我瞧瞧,在奴才面前逞威风,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平儿、丰儿、小鹊忙去拉劝他两个。凤姐口中仍骂个不停:“让我把这淫妇的嘴撕烂了,他才不嚼舌头了!”赵姨娘嚷道:“大家都来看啊,主子在外面拿奴才的月钱放利钱喽!这家里的帐目都是他做的,让雷神老爷打打这个歹毒贪婪的主子吧!”平儿一边解劝凤姐,一边骂赵姨娘道:“姨娘也别混说胡嚼了,老天爷要打也是打你这长舌妇。你是咒着咱贾家都过不成了啊!”丰儿也是骂,去推赵姨娘。小鹊吓的躲一边不敢吱声。幸亏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要往议事厅来恰遇见了才把他们拉散了。凤姐气汹汹回到宁府,叫丰儿端了茶过来,只喝了一口就啪的摔在地下,道:“我不杀了这贼婆娘我誓不活着。”平儿忙劝道:“奶奶别和小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要紧。”凤姐犹骂个不住。忽见贾琏掀帘子进来道:“老爷累了已经散了。吴新登也被查出有克扣银两,已经贬为下等奴才了。”又见凤姐气色不对,便道:“又怎么了,脸红扑扑的,什么时候吃酒了啊。”凤姐道:“别理我,心烦的很,我要歪一会,就不伺候主子了。”说完到卧室里往床上一倒。贾琏跟进来笑道:“二奶奶咋和那起小人辈的较起劲来。赵姨娘说的那话谁都听的出来音儿,分明是挑拨离间,让大太太,二老爷对你心存戒心。我才不信他胡说的,大太太,二老爷也不是傻子,会相信他的谗言?快起来,还有正事,二老爷叫你到府里去查收俞禄家的帐目,你不去谁去?”凤姐一个翻身起来道:“大太太不是说从此这家里不叫我插手了吗?怎么又派我去?我不去,我得罪不起大太太!”贾琏道:“刚刚大太太也提起要你去了,我听的真真的,不骗你。”凤姐笑道:“你也不用油嘴滑舌虚宽我的心。不过是用着人了就夸成一朵花,用不着了就说是牛粪上的狗尾巴花了。我不去也没有人去了。好了,你别催了,我去。谁叫我命里就注定要当出头鸟呢!”便叫平儿拿出新衣裳来,贾琏亲自给他穿上。忽见小红进来说:“刚才大太太的丫鬟来了,叫二爷去二老爷那里去,说有话要说。”贾琏道:“又是什么事?”便出去了。凤姐招手叫小红进来,道:“你没听清楚是什么事吗?”小红笑道:“他没有说,要不我替奶奶问问去?”凤姐道:“你去那里别做声,只偷听着再回来告诉我。”小红笑道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则揣摩邢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发了一会儿呆。且说贾琏来至贾政书房,看到邢夫人和贾政正在那里聊着。邢夫人道:“今儿我特意回去问了问善姐,尤氏妹子是谁侍侯的,怎么好好的就死了,莫非是有人下了毒?善姐吓的哭着说:‘是奴才伺候的,那天奉二奶奶的命到他屋里叫他起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已经穿戴的齐整,死在炕上了。也不知是怎么了。’琏儿过来,我问你尤氏妹子是怎么一回事?”贾琏见他提起往事,不觉勾起旧痛,回道:“儿子确实不知,可能是他想不开,自己了断的也未可知。太太别听赵姨娘煽风点火的,他也拿不出证据只是混说。”贾政也劝道:“我也不敢说咱们的人都不犯错,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查起自己人来。”谁知邢夫人是个禀性愚强的,非要查个一清二楚。贾政道:“女人家含酸吃醋也是常事。凤丫头也许说了些难听的,他受不了自尽也未可知。这也怪不得凤丫头,只怪他自己没有气性。”邢夫人道:“怎么好好的怀了一个胎,就打下来了?必定有人使坏。依我拙见,那郎中也是凤儿请来的故意教他如此做的。不然,郎中和他没仇没气的咋下这么大的毒手?”贾琏贾政都大吃一惊。贾政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只是别冤枉了凤丫头才好。算了,人命关天,万一凤丫头为这做了牢,反是划不来。咱们家人手本来就不够,就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贾琏插言道:“老爷不用管了,我和大太太就查一查这事。若是他有了错,不过教他以后别恁刻毒了些,也对他是个劝惩。”贾政想了想道:“也是,你们办去吧。别让奴才们知道了乱传。”邢夫人贾琏便起身告辞往宁府来。一路上贾琏道:“先别去家里问,只到下人房里问问,不然凤儿知道了就没人敢说了。”邢夫人道:“也是。"贾琏道:“记得那年尤二姐病着,王太医谋干了军前效力,小厮们另请了个姓胡的太医给二姐下的打胎药,当时我气的要死,一时查了出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便打了个半死。他只说是他请的,我看这事蹊跷,不如回去再问问?只是这人早已离开府里,没有下落了,又怎么查?”邢夫人趴他耳边道:“不如这样。”贾琏嗯嗯点头。一时回到宁府,叫来旺儿道:“那一年请胡君荣给二姐下的药的小厮回老家了,就在某地。你去把那人找来,我查查当初他是怎么回事。”旺儿唬了一跳,不知今儿怎么提起这个,偷偷去回凤姐。谁知贾琏是个多心的,派了人过去跟着,偷听他和凤姐说了什么,跟着的人无功而返。邢夫人,贾琏道:“不必跟了,已明白大半了。把旺儿那蹄子叫来,这回看他怎么说!”于是小厮把旺儿叫来,旺儿唬的跪着只是发颤。贾琏道:“好个旺儿,叫你去找人,你去回二奶奶干嘛?是不是你二奶奶指使的,你只实说罢!再有半字假话,我可不饶你。”旺儿磕头如捣蒜,道:“奴才不是为这个找二奶奶的,奴才是为了别的事。”贾琏道:“别装了,你今儿逃不过的,若不从实交代,打不断你的腿!”邢夫人也冷笑道:“你说为什么事找你二奶奶,我再去问他,岂不穿帮了!快说实话吧,我保你二奶奶不敢打你。”旺儿只得如实说了,道:“那年确实是二奶奶指使人请的胡君荣,与小的无干啊。”贾琏道:“没完呢,还有呢。”忽见秋桐进茶房道:“我来说吧。二奶奶叫善姐虐待尤二姐,天天给他端着剩菜剩饭过去,还拿话腌咂他,给他气受,尤二姐因受不了这些闲话就寻短见了。”贾琏道:“好,好,好的很!我说他怎么这么贤惠呢,原来是面甜心苦,暗中害人!可怜二姐死了还要感谢害他的人。”秋桐冷笑道:“还多着呢!二爷记得那年有个张华到都察院告二爷吗?其实都是二奶奶指使他们告的。”邢夫人、贾琏都道:“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秋桐道:“详情我也不知,二爷找了张华问问不就明白了?”贾琏便命人去找张华。家奴都说人海茫茫,无从去找。旺儿见已东窗事发,再瞒也无益,便从实招认道:“是二奶奶收买张华到都察院告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过了又要奴才务将张华治死以剪草除根。我因想:人已走了,人命关天,何必杀人,就回去说张华已被强人闷棍打死了。二奶奶也信了。”邢夫人贾琏都唬了一跳道:“竟有此事!实在骇人。”贾琏气的要去问问凤姐,道:“待我拿了剑斩了这悍妇的头为二姐报仇。”邢夫人忙劝道:“不用你动手,咱只把他送到都察院叫都察院审理去。”贾琏道:“太太所言极是,这就写了状纸到都察院告去!”于是找人写好状纸,和邢夫人亲自去告。都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往年的事又抖露出来,不好意思,只得依法办了,派青衣去宁府抓人,凤姐正和平儿在屋里商议园子里的事,忽见园中闹嚷嚷的,不知何事,出来一瞧,只见四个青衣来园中抓人,尤氏贾珍拦着呵斥,便过去道:“怎么到这里抓人,家里又是谁犯了官司?”青衣回答:“奉官老爷命来抓宁国府贾琏夫人王氏。诸位莫要妨碍公事。”凤姐听了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没有罪,凭什么抓我!”忽见邢夫人,贾琏走来道:“只管抓,官令谁人敢违?”贾珍尤氏忙过去道:“兄弟怎么糊涂了,这是怎么了?”邢夫人冷笑道:“害人终害己,没有错谁拿他干嘛?”贾琏便对二人说了凤姐暗害尤二姐之事,贾珍尤氏颇为诧异,都望着凤姐。凤姐大哭,撞在贾琏怀里道:“二爷干脆拿刀杀了我吧!听信小人谗言陷害自己老婆,你好再找个好的,你必是嫌弃俺们娘儿了,变着法子赶我出去。”贾琏只回头对青衣道:“快动手啊,别理这泼妇。”青衣上来就要抓人,被凤姐上去又踢又打的,哭道:“我不去,我冤枉,我碰死了也不去!”平儿,丰儿只捂着嘴哭。青衣不由分说把链子往凤姐头上一套,推推赶赶的往门外走,凤姐仍又哭又喊的。平儿跑过去跪在青衣面前哭道:“奶奶是冤枉的,你们别带他走啊!”怎奈青衣也是奉公行事,不容他解释,仍将凤姐带走了。贾琏唤回平儿道:“你奶奶往日待你怎样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帮他说情。”平儿只哭着跑了。一时贾府阖宅都知晓了此事。贾政、贾赦只抱怨贾琏不护佑着媳妇,反将他告了。邢夫人道:“又不是死罪,判个几年就出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子腾本忙于宫中诸事,日日奔忙于沙场,也托人回信说出些钱把凤姐赎出来,怎奈贾琏,邢夫人不依,说关几年受受罪没准就学好了,阻止众人去赎他出来。谁知一传十,十传百,连外头也知道荣府的琏二奶奶被抓了。且说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一心看上张财主的女儿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守备的公子的聘定。两家同争一人,李衙内托铁槛寺的老尼净虚央求凤姐找长安节度使云老爷依势逼守备退亲。守备忍气吞声收回前聘之物,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纹银。不想金哥只钟情于守备之子,上吊而亡,守备之子也是个痴情的,也投河而死,三家都没有得好。如今打听的凤姐入狱,三家都翻了脸来告凤姐,说他干涉人家婚事,收了贿银三千,间接害死两条人命,加上尤二姐,共三条人命。都察院见案件重大,有几家子要凤姐死,便要重判。凤姐在外面放利钱也被查出,罪行深重,人人都说天理难容,都察院便将凤姐打入死牢,秋后处斩。老尼净虚也获罪入狱。贾赦贾政贾珍获悉凤姐被判了死罪,慌了,急忙凑了钱往都察院送,以贿赂官老爷,要他判轻点。谁知那三家出的钱甚多,凤姐死罪虽免,可终身难出监牢。平儿小红哭着来牢里探望凤姐,被监禁卒拦住了,两人从袖子里掏出碎银子买通了禁子,得以探看凤姐。只见凤姐关押多日,身上伤痕累累,脸儿青黄,云鬓散乱,正坐在破席上低首不语,一见了平儿、小红,忙起来扶着监栅哭道:“你们可来看我了。他们是怎么判的,家里怎么不来赎我?”平儿哭道:“奶奶还不知道,官府里已判了奶奶重罪,奶奶终身也出不了监牢了!”凤姐哭天抢地道:“我要找官老爷伸冤。我犯的那里这么重,官府里不清啊!”平儿便告诉他张金哥那几家也把他告了,总共害死三条人命。家里已经拿钱求情了,死罪已经免了,可终身不得出监。凤姐悔恨自己为了贪那三千银子把自己终生误了,只泪如雨下,又道:“我也没有什么牵挂的,只是牵挂女儿的婚事未定,以后见不到娘亲,又有谁知冷知热给他一口吃一口水喝的?”平儿哭道:“奶奶放心,巧姐交给我了。”。小红又问他在牢里都吃些什么。凤姐道:“带吃的了吗?这里缺茶少食的,我都快饿死了。”小红来时带了几个馒头,递给了他。凤姐抢了往嘴里狼吞虎咽填着,噎的不住打嗝。平儿、小红不觉放声痛哭。凤姐到墙边取了破碗,只一扬脖,把凉水喝干。平儿见他衣衫破烂,便问是谁撕的,凤姐道:“还不是牢里那些犯人撕打时弄破的。我不怕他们,和他们都干了几架了。正说着,墙边三个女囚奔过来抢他手里的馒头。凤姐一边骂着一边争抢馒头,被那三个压在身下痛揍。平儿小红忙喊着住手,那三人那里肯听,仍打个不停。平儿小红没法只得去唤禁卒过来,禁卒道:“探监时间到了,该走了。”回头见牢里正在翻滚撕打,道:“这是家常便饭,不必去管。管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又催促平儿小红快走,怕上头来看见了,说:“以后每一个月探一次,都走吧。”平儿小红哭着对牢里喊:“奶奶保重,下回再来看望!”被禁卒硬推着出去了。凤姐挨的脸肿鼻青,躲在墙角求饶。那三个女囚因饿的不轻,到墙边分吃馒头去了。凤姐见平儿小红走了,含泪晃着监栅栏,喊道:“怎么都走了,我还没有说完呢!”无人理会,自觉无趣,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大哭。半夜凤姐冷醒,因血山崩旧疾未愈,在牢中又缺医少药的,更为加重,浑身作烧,面上通红,几处疼痛难忍,实在承受不住,抱着胳膊再也睡不着,只呆呆望着窗外一弯细月。那三个女囚已经睡了。凤姐想道:“想我聪明一世,人称脂粉英雄,如今自作自受,遭到报应,又有疾病缠身,无法忍受,活着又有何趣,不如一死也少受些活罪,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往那监栅高处一投,系个死结,将头探入,把脚一蹬,可怜咽堵气绝,灵魂出窍。只见可卿隐隐在前,甚为不解,道:“蓉儿媳妇怎在这里?”秦氏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儿媳妇,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这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我在警幻宫中掌管情司,奉警幻仙子之命前来接你,你今生罪行甚重,本应打入地府。因结怨司无人掌管,又念你颇有些才干,故警幻欲将此司交你掌管。”凤姐道:“我从不信阴司报应,今儿才知是我错了。这神仙灵怪原是有的,只是抛却红尘家业,着实于心不忍。如今家里诸事未结,甚为挂念。怎有心思去管这空职虚司?”可卿叹道:“婶子实在痴矣,把那当年之托竟忘了。”凤姐不解,可卿道:“如今提也无益,不如不提。快随我见了仙姑,在情榜上销了号。”凤姐飘飘荡荡跟他去了。且说平儿小红回去,哭着和贾琏说凤姐在牢里受罪。贾琏念及往日夫妻情分,也于心不忍掉下泪来,便找到贾赦贾政哭道:“如今他在那牢中受苦,虽是报应,却着实可怜。本以为只是个小罪,谁知又牵出一串子命案,今生不得放出。大家再聚些银两减减他的罪吧。”贾赦贾政落泪道:“谈何容易,家里实在困难的很。”正说着,忽见巧姐大哭着跑进来道:“爹爹,娘亲出事了!”大家赶忙出去,只见都察院将凤姐的尸首放在马车上令两个狱卒送回来了。众人哭作一团,巧姐哭的昏了过去,平儿忙抱起去找太医。贾琏扑到凤姐身上号啕大哭不肯放手,贾赦贾政哭着拉他不动。邢夫人,尤氏,贾蓉也赶来哭了一场。园子里有与凤姐不和的,都说活该报应。赵姨娘,贾环更是趁心如愿,庆幸不已。贾府将凤姐厚葬了,巧姐,小红都为他穿孝守灵,不在话下。话说贾琏见凤姐逝后,屋里少了当家的,便将平儿扶了正。平儿待巧姐如同己出,亦不需多述。有几家要求巧姐的,贾琏因看不上,都回绝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9回有情人欣遇赏心事不良妾专煞良辰景
话说贾琏看了官媒婆拿来的几个庚帖,因不甚满意,便扔到一边。平儿笑道:“二爷看看怎么又放下了?这几家也算是名门,配给姐儿亦属门庭登对——”还未说完,被贾琏打断说:“不用你罗嗦我自有主张,你去忙你的去吧。”平儿散去不提。贾琏便往贾政书房来,正见邢夫人跟贾政坐着谈聊,一见他进来了,都道:“你坐下,有事给你说。”贾琏坐了,贾政道:“如今凤儿也不在了,家里就靠你和西府里操持了。元春娘娘前儿忽打发小太监送来信儿一封,说他在宫里事务繁杂,今年恐不能回家省亲了,又牵挂着宝玉大了,要家里赶紧给宝玉娶个媳妇,不可一拖再拖。故和你们商议,不如本月就把婚事办了。时值春二月,正是万物复兴之时,气象更新,宝玉成家后也可从头开始,勤勉发愤,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虽说功课进益不大,但文章也都做上来了。娘娘这样疼宝玉,毕竟要他有些实学,日后可以混得功名,才不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我想着宝玉和黛玉从小儿一同长大,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实属难得。琏儿看着如何?”贾琏笑道:“我没有二话。”邢夫人道:“虽说家里没以前殷实了,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敷衍了事。这一切礼仪事宜皆交与你办了。想来往昔都是凤丫头办的,他时时忙碌着咱也省些心,可如今他不在了,就靠你多操些心了。”不觉眼圈湿润了,又道:“咱是不是对凤丫头太毒了些呢?如今后悔也迟了。”贾琏也不禁掉下泪来,半日也不言语。贾政也颇为伤感,忙道:“去吧,全交给你了。”贾琏起身告辞。邢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也起身走了。贾政犹在沉思,忽见赵姨娘进来道:“我特向老爷报个喜讯。”贾政见他来了,冷冷的道:“我没工夫听你胡扯,你走吧。我要歪一会儿去。”赵姨娘笑道:“怎么是胡扯呢?老爷听了一定高兴。”贾政道:“那就快说,我听着呢。”赵姨娘笑道:“宝玉大了,该娶媳妇了,马道婆有个亲戚,他家有个好女儿,长的又俊又巧,又会绣又会织的——”未及说完,被贾政喝断道:“甭说了,快出去吧。我已经把黛玉许给宝玉了,以后别乱说亲了。那家既然这么好,就说给环儿吧!环儿不成器,谁家的女孩嫁给他都是遭罪,你也多管着环儿。不是我说你,功课不好也就罢了,怎么你还把他往邪道上引,交些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赵姨娘道:“这有什么,谁没有几个朋友?老爷管的也太宽了。依我说,宝玉跟林丫头不合适。林丫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会见一个骂一个,只怕将来会出事。”贾政道:“还胡说,出去!这可由不得你。”赵姨娘赌气出去了。且说黛玉在房里翻看诗书,忽听院里笑语一片,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进来几个人,乃是李纨、平儿、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和几个丫鬟,都对黛玉笑道:“恭喜新二奶奶,恭喜家里又多了个新主子。”黛玉不觉红了脸道:“婶子大娘们又取笑了,此话不可乱说。”周瑞家的笑道:“不是乱说。老爷告诉我们了,说本月就把喜事办了,叫我们服侍操些心。我们奉命前来告诉姑娘一声,以后由这几个丫鬟负责姑娘的穿衣打扮了。这做新娘可不能马马虎虎,从今儿起,姑娘可要听我们安排着了。”黛玉低头扭过身去,笑着不语。周瑞家的笑道:“姑娘还害羞了呢。”众人都笑了起来。林之孝家的笑道:“你们都来瞧瞧,怪不得人人都说这林姑娘和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这样好模样儿,又会写,又会说的,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大家都笑道:“可不是,宝二爷可有福了。”紫鹃、雪雁也从屋里出来笑道:“我们盼什么似的盼到今日,倒要好好乐一乐。”大家把黛玉围着,咭咭呱呱笑个不住。那几个丫鬟笑道:“林二奶奶日后当了家,不要管的太严了才好,也照顾着奴才们点。”李纨笑道:“什么林二奶奶的,既然嫁给宝二爷,日后就称宝二奶奶才是,就象那府里称呼的琏二奶奶,蓉大奶奶、珍大嫂子,怎么就没有人叫凤二奶奶呢?”紫鹃、雪雁和那几个丫鬟都弯腰道个万福,笑道:“给宝二奶奶请安。”黛玉捂着脸笑着,用手推道:“快干活去吧,又多嘴了。”李纨笑道:“宝二奶奶已经开始当家了,要你们去干活呢!”紫鹃等都笑道:“这几天也没什么活,就是给新娘打扮打扮。姑娘快坐下,我们可是要干活了。”平儿笑道:“快按住了,别让他跑了。”一时众人都来按着黛玉坐下。黛玉笑着扎挣着道:“饶了我吧,我不跑。”忽听门外有人说:“林姑娘在吗?”众人松手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姨娘,都怔住了。平儿怕他混搅乱说,跟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使个眼色,忙推着他往外走,都说:“姨娘正巧来了,我们正找姨娘有事呢!快跟我们到那边好好说。”赵姨娘挣挫着说:“我来看看姑娘,干嘛又拉我,都快松开了!”平儿、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不容他解释硬是推推赶赶的到门外去了。紫鹃等仍和黛玉说笑。赵姨娘被周瑞家的等拉到园子里,说了些家常琐事,不觉已是黄昏,便要回去,周瑞家的等也散了。且说宝玉被贾政叫到书房,告诉他说本月将他和黛玉的婚事办了。宝玉欣喜若狂,犹不信似的连问三四遍,贾政笑道:“这回不哄你,四五天后就办了。”宝玉飞也似的要去告诉黛玉,被贾政走出门喊回来道:“不到拜堂不要见新娘。要懂规矩!”宝玉只得煞住脚,又往园子里来,心中喜悦,看什么都似有情,但见:芳兰幽芷,东风细细,翠阴庭树小廊静;满树幽香,柳丝万缕,娇莺清婉传香径;数点红英,双燕归来,春风轻揭帘栊;春满我家,谁解我心,相思一夜窗前梦。宝玉走一路,看一路春色,不觉过了沁芳闸桥,来到当年黛玉葬桃花的所在。远远望去,只见那一丛丛桃花似仙云绯雾,迷离妖娆,向人不住微笑。宝玉折了一枝桃花,细细打量,心想,妹妹此时定是脸颊羞红,和这桃花一样红晕,不觉笑了笑,心想:“我给妹妹送桃花去。”笑着往潇湘馆来,没走几步,碰见墨雨、引泉、挑云、伴鹤说笑着走来,一见了他都道:“宝二爷大喜,给奴才们发些喜礼吧!”宝玉笑道:“过几天叫你们吃喜糕吃个够。”四人都涎着脸抱住腰搜身,笑道:“赏些东西吧。”宝玉俨然道:“别闹!等新奶奶当了家,好好治治你们,看你们还淘气不?新奶奶可厉害着呢。”四人道:“新娘子在那里,我们瞧瞧去。”宝玉笑道:“四个小猴崽子,快干活去吧!老爷要过来了。”挣开身走了。且说黛玉见平儿李纨等散去了,命那两个来服侍的小丫头关了院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小丫头去开了门,见是宝玉拿了枝桃花,不觉怔了。宝玉笑吟吟道:“你是那屋里来的?怎么没见过?”小丫头道:“是老爷叫我们来服侍姑娘的,宝二爷回去吧!姑娘说了,这几天若是你来了,一律请回去。”宝玉道:“我进来说句话就走。”小丫头拦着不让进,被黛玉听见了,出来道:“就叫他进来吧。”小丫头闪开了。宝玉拿着桃花笑嘻嘻走来道:“我给妹妹送桃花来了。”黛玉转身要进屋,被宝玉一把抓住了手道:“可抓住了,这回再不放手了,粘着永不分开。”黛玉一甩手道:“不放手又能怎样,你还不是不听我的?”宝玉道:“我听,我听!如今妹妹做了宝二奶奶,就是主子了,主子的话谁敢不听?”黛玉扑哧笑了道:“油嘴滑舌的,讨人嫌。”宝玉道:“我为妹妹得了一身的病,如今都全好了。我知道妹妹也为我添了心病,故来探望探望,叫妹妹放心。”黛玉道:“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回去吧。过几天再来,老爷见了不高兴。”宝玉道:“妹妹别撵我,妹妹愁眉不展的,一定心病还没有去,妹妹笑两下我就走。”黛玉噘唇道:“我就是有心病,张口闭口宝二奶奶的,你说的是宝姐姐吧!现在说的好听,过两日还是忘不了你的宝姐姐,我怎能笑的出?”宝玉笑道:“管他宝姐姐,贝姐姐的,妹妹不笑,我就不走。”黛玉不觉笑了,宝玉近前一把搂入怀中,笑道:“妹妹终于笑了,从此病根儿可根除了。”黛玉扎挣道:“里里外外都是丫头,看见了真不好。”宝玉只得松手,黛玉低头红了脸道:“二爷回去吧,快有人来了。”宝玉招手笑道:“宝二奶奶,我回去了,明儿再来找你。”转身走了。紫鹃,雪雁笑着从套间出来道:“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也看见了。”黛玉伸手去打他两个,道:“你们听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乱说。”雪雁捂口笑道:“我看见有人说:‘里里外外都是人,看见了不好。’”黛玉脸红的更深了,追着二人打,二人边躲边笑个不住。话说园子里都传开了过几天宝玉要娶黛玉,都奔走相告,喜气洋洋的。贾政叫来林之孝和周瑞,道:“赖大来升已经罢免了总管位子,现今把位子传给你们。林之孝是荣府的总管,周瑞到宁府当总管去。以后这园子交给你们了,你们可要干好了。”林之孝和周瑞谦让了半天,只得接任,都笑道:“老爷放心,我们会勤勉好好干的。”贾政道:“你们先散了,去忙宝玉的婚事吧。把怡红院里打扫干净了,各处贴上红喜字,挂上灯笼,收拾屋子,全交给你们指挥着他们去干了。”林之孝和周瑞便退下不提。贾政又叫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去把赵姨娘的那一伙人都谴散批评一顿。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带人去找赵姨娘,把贾政的话传一遍。赵姨娘火了,道:“家里就不能来个三朋四友了?老爷也不瞧瞧蓉哥,天天不归家,和贾蔷在外头胡混。怎么老爷不管他们,来训示我们,一定是你们挑拨的,我只和你们闹。”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见他乱说,都不理他出去了。赵姨娘往外喊道:“这园子里的人都跟咱有仇,这里住不得了!”便找到贾政闹道:“老爷偏向的很,蓉哥、蔷哥在外勾三搭四你们不问,偏和我们过不去,是个什么道理?”贾政喝道:“谁说不问了,他们成日不回家,连影子也不见,怎么问?若是回来也必管教一番。你也不想想,外头这么乱,你怎么还把流寇往你那儿带呢?交朋友怎么这么不注意,将来家里少了什么都找你们要!”赵姨娘道:“我们干净的很,什么也没有干过。以后来来往往的老爷也别管,你也管不了。”说完转身走了,贾政只气的浑身乱战。赵姨娘回到住处,看什么都不顺心,把个茶碗也摔了,小丫头弯腰拾去碗片子。贾环从里间出来道:“母亲又受谁的气了,告诉我我给你报仇。”赵姨娘边要他坐了说:“老爷已经在为宝玉办喜事了。看来以后家里是宝玉当家了,咱们可没有出头之日了。”贾环道:“老爷把谁说给他了?”赵姨娘道:“就是那姓林的。姓林的那丫头和咱也说不上话儿,又小心眼儿,好哭,不好惹,不好处着呢说完大哭。贾环道:“母亲莫哭,咱过不好,他们也别想过滋润了。咱要和他们闹一场,他们别想把喜事办好了。我不过生的丑些,没有宝玉长的招人喜欢。他们家里个个见脸判人,娶个女人只要模样好,也不论是那里来的野孩子,都往家里拉,儿子们凡生的委琐不俊俏的都被冷落一旁。这都是他们错了,别怪咱们心狠厮闹。”娘俩便偷偷商议起来。且说宝玉天明又想去看看黛玉。刚来到潇湘馆,见大门紧闭,仍去敲门,林之孝家的开了门缝笑道:“宝二爷回去吧,新媳妇不到拜堂那天不见新郎倌。”不让进门。宝玉抓耳挠腮笑道:“有理,我这就回去。”只得往怡红院来。刚到院门口,就见贾琏、贾珍正嚷着叫李贵、茗烟、扫红、锄药、伴鹤往高处挂红灯笼,一回头见宝玉来了,都笑着要他别乱跑了,几天后便可成亲。宝玉脸红着回自己书房去了。贾珍贾琏又要茗烟他们到院子里挂灯笼,茗烟兴兴头头跑里跑外,忙了一头是汗。因想着凳子忘在门口,又到门外去拿,一抬头忽见刚挂的两个灯笼被人用石块砸破了一个洞,不觉大惊,忙喊了起来:“这是哪个缺德的砸的,还要不要命了?”贾琏贾珍闻音忙出来瞧看,也气的大骂,向四周看看又没有人,便叫茗烟取下来另外挂上新的,茗烟挂了与他二人又到院子里去了。这时墙边探着一个头,一手握一块石头笑着正要往灯笼上投掷,忽见贾琏贾珍从门后跑出来,大喝:“住手!往那里跑!”那人也不投掷,只站着冷眼瞥着珍琏二人,一脸不在乎。贾琏贾珍见是贾环,怔住了,道:“你哥哥成亲,是咱家的天大好事,你这是干嘛?”贾环并不惊慌,噘着嘴道:“林姐姐不适合宝玉哥哥,婚事另拟为妙。”贾珍怒道:“放屁!简直胡闹!快叫他父亲来管管,混帐的很!”茗烟忙应了一声跑了。贾琏道:“你要想娶媳妇就给你挑个好的,怎么坏起你哥哥的婚事来,叫外人知道了不笑你傻吗?”贾环道:“不合适当然要阻拦了。母亲已经给宝玉哥哥另找了一户人家,比林姐姐强。”贾珍贾琏便和他争执起来。稍久,贾政赶到,一边哆嗦着一边骂:“坏小子想反天了,还得了不得了?”上来就是几个耳刮子。贾环哭着嚷道:“你们就会疼宝玉哥哥。他有什么好,还给他娶媳妇,依我说赶他出去才是正理。”贾政喝道:“没叫你找吗?挑挑捡捡的,一个也不愿意,把人家女儿都弄的嫁不出去了,也没见你看上哪一个,做孽啊,畜生!”贾环哭着要去打茗烟:“叫你多嘴去叫人,打不死你个狗奴才!”贾政气的又抓着贾环要打,反被他一用劲推坐地上了。贾珍贾琏忙把贾政扶了起来。正在混乱时,忽听有人嚷道:“老爷偏向的很,只会打小儿子,偏着老二。”贾政停手一看,只见赵姨娘一脸怒色赶来了。贾珍贾琏忙解释道:“姨娘这话就不对了。他要是做的对了,谁闲着打儿子干嘛?”赵姨娘道:“老爷一向看不起环儿,今儿说打就打,俺娘儿两个在这里待不了了,你要打连我也打了吧!”伸着脖子要贾政打。贾政果真就打了两耳刮子,赵姨娘便泼哭泼闹起来,说:“反正也是被人欺负,我也不活了!”坐地上大哭。贾政道:“家里儿女一大堆,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环儿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不疼他了?要吃的给他送,要喝的派人给他端。你们还不知足,还闹,咱家事情还不多,再添些乱吧!”赵姨娘道:“老爷只要把宝玉赶走,我们就好好过。不然就把家业全给环儿,家里交我当家处治,我就不闹了。”贾珍贾琏都笑了起来。赵姨娘道:“反正有我没有他。老爷不赶宝玉走,我们就走,一百年也不回来!”贾政气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茗烟忙给他揉揉胸口。这时宝玉走了出来道:“说半天还是要当家要家业,你们还知不知道害臊,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贾政喘道:“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们留了,你要走就走吧,这里容不下你娘俩了!”赵姨娘哭着去掐宝玉脖子,被贾珍贾琏死活拉开了。赵姨娘扯着贾环道:“这里不要咱们了,咱还是走吧。到外面自有投奔的人,将来回来报仇,别怪我们心毒了。”说完,拉了贾环走了。贾政喊道:“这一去永远也别回来了,真气死人了。”贾珍道:“老爷别和他一般见识。要是听他的,叫他当家,园子里的人都没有活路了。”贾琏也道:“正是。如今还是忙碌宝兄弟的婚事要紧。”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0回林黛玉嬉春待好音贾元春托梦警天伦
回前有批者诗一首:梦生双翼追春残,疾风吹絮心惘然。秋魔无情激诗魔,冬寒有意催心寒。风霜染白旅人发,冰雪增厚卧者绵,几时春花迎风绽,愿居春间到永年。话说赵姨娘贾环愤而离开贾家往外头去了,贾政也不派人去找,只对珍琏道:“他在那外头待两天就知道那里好了,离了家那有这么滋润。天天抱怨天抱怨地的,自己好好想想也不会这么闹,可是人说的蠢妇愚汉不是。”贾琏道:“老爷别理那婆娘。他这一出去肯定要招惹外头的流寇。将来这园子也不太平了,老爷还得想想办法才好。”贾政道:“我已经叮嘱周瑞家的看紧园门了。对了,你去再指派二十个小厮轮流日夜守着园门。咱们正在办喜事,别叫他们冲犯了。”贾珍道:“宫里昨儿来了小太监送喜礼,有几家都来贺喜。娘娘也打发夏守忠送来银两,我已叫林之孝查收了。今儿来的人更多,我在嘉荫堂待客,宝兄弟这边交琏兄弟操持了。”正说着,忽见尤氏和小丫头来了,道:“怎么都在这里?家里来了一拨人马前来送礼,我忙不过来了。”贾政、贾珍忙过去应酬。贾琏回去叫了平儿过来帮忙。且说这两日贾家热闹非常,各路官员都来送礼。贾赦、邢夫人、贾政、尤氏都放下别的事接待客人。因圣上贫与应付战事,今年官家比往年竟少来了大半,更有传闻说宫中内相戴权被皇上查没家产,不久已吊死狱中。另有几家也获罪入狱或处死,牵三挂四,多人受到牵连。只见抬轿打伞往贾府来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有镇国公家、理国公家、齐国公家、治国公家、修国公家、缮国公家,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史鼎、平原侯、定城侯、襄阳侯、景田侯、锦乡伯家等前来道贺。神武公子冯紫英一大早便来了,到了宝玉房内说笑。卫若兰、史湘云也赶来送上贺礼,先去拜见贾政邢夫人等,又要去怡红院看宝玉。史湘云一进门就笑着拱拳道:“二哥哥大喜了。”宝玉正和冯紫英谈笑,见卫史驾临,忙迎上去道:“卫兄,史妹妹来了几时了,忘了叫小丫头去接了。”卫若兰道:“玉兄今得佳缘娇妻,可喜可贺!请问这位仁兄是?”宝玉笑道:“这位乃是神武将军爱子冯公子。”卫若兰道:“久闻大名,今日幸会,实乃三生有幸。”冯紫英也听说过卫家也是神武将军府第,仰慕许久,和他快谈畅叙起来。宝玉见湘云急着要去看黛玉,便道:“他现在怕见人,快做新娘了,自然害羞些。你打趣他别过了头才好,不然他又恼了。”湘云道:“不用二哥哥管。我且问你,你以后可听林姐姐的话?我这就过去教教他怎么降伏你去,看你以后还肯读书不肯。”宝玉假意哭丧着脸道:“可有的烦了,史妹妹快回来!”湘云笑着跑了出去。冯紫英笑道:“世兄怎么好久没去我那儿了?薛大哥也不大去了,他近来可好?怎么也没见他家来送贺礼?”宝玉道:“也许迟点才来也未可知。”麝月端出茶来,大家坐着品茶细论。且说湘云来到潇湘馆,见大门紧闭,院子里却笑语喧哗,敲门半天才有李嬷嬷开门道:“云姑娘来了,屋子里正热闹呢。”湘云快步走着笑道:“林姐姐在那儿?我来了。”只见屋子里花团锦簇围了一屋子人都在和黛玉说笑呢。黛玉见湘云来了,忙过来道:“云儿快来解救,人多的恬躁的不得了,憋了两天了,也带我出去透透气,快带我出去!”湘云笑道:“好,我来救你出去。”便来拉黛玉。众婆子丫鬟忙拦着不让出去,谁知湘云是个力大的,把他们推到一边,开了门就拉着黛玉走的飞快,紫鹃雪雁跟了出去。李嬷嬷道:“由姑娘们陪着就让他出去散散心。”湘云黛玉在园中随意逛了逛,却见来来去去有小厮丫鬟婆子忙碌走着,有的拿着苕帚,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搬着凳子,有的举着红喜字窗花嚷着到怡红院去。湘云见前面有个小花园:碧草如毯,杏花似火,柳枝曼长披拂,似腰肢婀娜款摆,丝丝垂落。更有月季,芍药,木槿等趁着春暖日和,俏绽芳姿,两只红蜻蜓飞过,湘云跳跃抓握,无奈那蜻蜓看见人来了,只是左右闪躲,湘云懊恼噘嘴跺脚又追了过去。紫鹃、雪雁向他喊道:“这树上有三个彩蝶儿,姑娘都来帮忙。”湘云跟了过去,和他二人蹑手蹑脚弯腰围着一株花树去捏彩蝶。黛玉站在一株芍药前笑着望他三个不语。大家顽了一会儿又沿着小径走来。湘云见那边有座石桥,桥面雕着游龙飞凤,桥下一条小河蜿蜒曲折通向东北。又笑着招手叫他三个到那边看看,远远望见河中两个驾娘在那里撑舡。湘云拍手笑道:“这里有两只船,咱们坐船去。”一面说着,一面走去,怂恿黛玉、紫鹃、雪雁上了舟船。那两个驾娘认出黛玉来,都向他道贺,湘云道:“姑娘在家里闷的很,快带我们游玩游玩。”驾娘笑着让他们坐好了。湘云黛玉坐一只,紫鹃雪雁坐另一只,由驾娘掌桨,顺流而行,轻轻划往那边去了。只说贾家上上下下忙着为宝黛准备婚事。各府里人来人往,有接待来贺喜的,有在各府装点门庭的,夜里可见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都无半丝困意。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的容新装换,一时人声嘈杂,语笑喧阗,李贵、茗烟点了爆竹烟花,噼噼啪啪作响。一时贾珍乏了,回到宁府,见尤氏旧疾犯了,已经回来,因问尤氏:“蓉儿还没回来吗?这小子越发混帐了。”尤氏努嘴道:“出去好多日今儿才回来,也不帮着待客,只在屋子里坐着。也不知他这些天都干什么了。”胡氏出来拿衣襟拭泪道:“劝了几句,他就骂我多嘴,说明天还要出去,又得几日不归。这家里办喜事他也不问,问他在外头都做些什么,他又烦了,举手就打。”说完哭哭啼啼起来。贾珍一时火起,掀帘子进了他屋子里,正见贾蓉在翻找东西,怒道:“不肖的东西!成日不归家,在外胡混,回来只会打老婆,你还过不过了!”贾蓉道:“家里不是有人忙着吗?少我一个也没有什么。”贾珍道:“我问你,现在家里在忙着办喜事,还有甚事比这要紧?你明儿还要出去,你到底都是在干什么?我听人说你在外与一伙强盗称兄道弟的,都乐不思蜀了。你怎么也做起贼来?你还要家不要?”贾蓉道:“父亲说的也忒难听!象咱这样大族,岂能少了跟班打手。若有了事,叫他们上去几下拳脚就能治服。父亲连这竟也不知?”贾珍道:“不惹出事来你是不回头。现今外头乱如草堆,到处都在打仗。我且问你,你有没有跟他们也去打杀掠夺了?”贾蓉道:“嗐,这有什么,人活着不就是图个财字吗?如今家里也没以前阔绰了,都渐渐穷了,再不谋些银钱,难道等死?现在县衙被一伙流民占了,上头派兵来镇压,正打的热闹呢!流民象马蜂似的嗡嗡而来,赶也赶不尽。县衙也不过撑个几天,再不来救兵,就要完了。”贾珍道:“我不管外头如何,从今儿起,你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那儿也不能去。要是有人来找你,都乱棍打了出去。”因唤几个小厮进来看着贾蓉。贾蓉争执半天装着答应了,卧床上假寐。贾珍要小厮在门外守着,将门在外面锁着,回自己房里睡去了。半夜,贾蓉逼着小厮开门说要去茅房解手,小厮刚打开门,他就跑的飞快。小厮慌了,追了出去,被贾蓉用脚踹倒。等起来时,那里还有半个人影,只得拍贾珍房门。贾珍闻言匆忙穿衣起来,一听小厮说贾蓉跑了,气的嚷道:“看个人都看不住。”也不寻找,只摆手说:“园子大的很,上那里找去,都回来吧。”只是唉声叹气。尤氏掌灯过来道:“大门不是有人守着吗,周瑞家的在那里看门,快叫伙计把他叫回来。”贾珍叹道:“叫回来又如何?又叫不回他的心!”尤氏不听,叫两个丫头提了灯笼走出院子,只见远远看见灯火通明,人声切切,不觉来至园门,听到有人吵闹声。往近走来,仔细一看,正见几个伙计提着灯笼守着园门不肯放行,周瑞家的正劝贾蓉回去歇着,贾蓉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些什么。尤氏赶上前道:“蓉儿无礼!速速回去,你要去那里?”贾蓉不耐烦道:“我有个朋友在外头病了,我去探探他,休要拦我。”尤氏道:“混帐贾蓉便争执起来。忽听墙上有响动,忽的一声跳下两个黑影,那几个看门的伙计忙喊道:“有人!快抓起来!”只见那两个黑影快步走来道:“蓉兄弟,我们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出来?”众人见这二人面生,都不认识,喝问是那里来的,上前要抓。谁知那二壮汉有些拳脚,几下子就将看门的掀翻在地。贾蓉忙道:“别误会,这就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们出去办点事就回来。”尤氏怒道:“我也不管别人,只问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就到园子里叫人了。”那两个壮汉插话道:“夫人息怒,不过出去两个时辰便归,不必过虑。”尤氏道:“什么事要两个时辰,敢是做恶去不成?本来我只合着说自己儿子,可是你们又这样怂恿他。我只问你们,你见过谁家翻墙入院寻朋友的,你们不是贼是什么?再不出去,立等叫家里人都来,一并抓了送官府去!”那两人只好说走,要伙计打开门。尤氏答应了,谁知门刚打开,这二人就推倒拉贾蓉的,和贾蓉飞也似的跑了,气的尤氏骂个住,又不敢叫人去追,只得令众人散了,又对周瑞家的道:“由他去吧,家里正办喜事,别叫小人冲犯了才好。不可叫那边知道了操心。”周瑞家的低首答应了。尤氏回去歇息不提。且说贾政白天接待来宾,晚间又有几家来送礼,都送出门去,让他们过两天再来喝喜酒,仍在怡红院安排众丫鬟小厮忙碌着。贾珍贾琏见他劳累一天要他回去休息,忽麝月赶来道:“老爷,出事了,宝玉的玉又不见了。”贾政贾珍贾琏都吃了一惊道:“什么时候不见的?是不是掉在床下也未可知,都快找找。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岂能丢失?”麝月道:“屋里都找个遍了,总是没有。”贾政忙命众人再去找找,大家找了许久,里里外外都看了,仍是没有踪迹。贾政怀疑有人偷了,又叫来众奴才一个个审问,也没有结果。原来蠢物事先获知家中将有大祸,故藏在园中某处。(红字批语:通灵玉功能有三,本回俱交代完毕。一除邪祟,前回马道婆弄纸人也。二疗冤疾,前回有王夫人被促狭鬼推入河中亦有指明。三知祸福。既指本回事已现下回抄家也。松斋。)宝玉并不在意,道:“找不着也不要冤枉众人。什么劳什子,丢了不要了也罢。”贾政因正在办喜事,不好动怒,只说:“明日再找,都回去睡吧。”于是便都散去休息。贾政回到卧房脱衣吹灯,往床上一躺,辗转良久方合眼睡去。朦朦胧胧听见有众人说什么猿出事了,颇为不解,只见前面是一座宫殿,有众太监,宫女乱跑喊着什么。贾政拉住一太监问道:“什么猿出事了?(红字批语:猿既猴也,猴既侯也)是那个字?是园还是袁还是员?那个园子出事了?”太监道:“你别拉我,逃命要紧!皇上正在拿我们的错,什么圆不圆的,是元春娘娘出事了。”说完推开贾政跑开了,贾政闻言大惊,吓的大哭,喊道:“娘娘在那里,我来救你!”忽见众刀斧手推着一人走来,此人头发散乱,五花大绑的,不是别人,正是元春,一见贾政就哭道:”父亲救我,我冤枉啊。”(红字批语:原来不是园猿圆,是冤也。可叹!可悲!)贾政忙上去拦道:“各位莫走,娘娘犯了何罪,这是去往那里?”众刀斧手道:“我等不知,只是奉旨行事,这是赶往午门是也。”贾政一听午门二字,大哭,道:“娘娘怎么犯了死罪了?实在荒谬,快放人,我带他回家。”元春哭道:“迟了,回不去了,。众位大哥,且慢行一步,待我与父亲告个别再走不迟。”众人道:“也可,要快点,别耽误了行刑。”元春对贾政哭道:“儿今日才知悔悟,做了官的功劳再大也抵不了一句谗言,儿也没有好说的,只是告诉父亲回去快要抽身逃命要紧。再不回去告诉家人,怕是来不及了。”(红字批语:闻此言只让人涕泪交流)只听刀斧手道:“时辰已到,快别说了,要行刑了。”只见众人一阵乱刀,将元春砍成千百段,贾政吓的大叫,不觉从梦中惊醒,正是:人生似梦又似真,空教英雄泪满襟。(红字有诗一首:千古尘网谁抛撒,入彀尘民多少家,繁嚣终有梦醒时,展眼忠骨焕烟霞)却见窗外依旧昏昧,发了半日怔,心内浑如刀割,泪落如滚,躺在枕上,辗转难以入眠,思量多时,泪珠儿把衾被打湿一团。(看此句,批书人亦心如刀割,不知如何作批。只再赋诗一首以发感慨:英雄爱向群山立,古今茫茫秋思飞。伤感不晓因何起,多少壮怀却化泪!)次日贾政起来,身上汗浸浸的,垂头丧气又往怡红院来,先叫了小厮丫鬟仍到各个房间查找通灵玉下落,众人又找遍各处,仍然没有头绪。贾珍贾琏尤氏都来一探,听说通灵玉失落不见,也都吃了一惊。尤氏道:“那回甄家宝玉前来送玉,莫非又跑他家去了?玉儿自己可以飞来飞去不成?倒也奇怪,看来是个神物。既是这样,也不必去找,定是缘分已到,与宝玉就此分开也未可知。”贾政道:“不如再派人去甄家找找?”贾琏道:“不妥,听人说甄家昨日被抄了。他家有个儿子三四十岁,在宫中带兵打仗,已被处死,都声传说与戎羌勾结,被人告与圣上知道,圣上发了怒,就处死了他,又查抄了家产,家里已经七零八落了,宝玉娶亲,他家也没有来人送礼。还有薛家不知怎么也没有来贺喜,薛姨妈敢是把亲戚忘了不成?”贾政闻言颇为吃惊,叹息半日道:“算了,玉儿丢了就不找了,还是忙喜事吧。”又吩咐各人去支配各房里忙活。贾政坐着发愣不语,半天才被尤氏提醒了,起身笑道:“昨儿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我再歪一会去。”就躺在宝玉床上闭目养养精神。尤氏忙命丫头将衾被盖在他身上。且说湘云晚间在黛玉房内歇了,两个在床上聊到半夜,天一大早,湘云就把黛玉叫起道:“新娘子快起来,我要教教你怎么持家。”黛玉只从被子里探个头说:“你说吧!我这怀里还搂着猫咪呢,暖和的很,懒的起来,明天不是才拜堂吗?急什么!”湘云坐床边道:“那你就别起来了,听我一条条说:第一,对奴才要恩威并施,不可太苛刻了,也不能太惯着了。以前迎春姐姐被奴才们欺负的大话不敢说一句,姐姐再学他那样,恐怕以后难立足了。”黛玉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如今家里奴才们都难缠的很,不是聚赌喝酒,就是生事打架,我若管了,必得严厉点才可,只是又要得罪人了。”湘云道:“得罪人又怎样?奴才还能在主子面前耍威风。”黛玉笑道:“既然你这么厉害,你不如住我们家,常不回去可好,家里交你管了。”湘云道:“岂有此理,笑话!”又道:“第二,宝玉若不听你的,老在外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不肯读书,姐姐就跟他闹。”黛玉道:“就听你的了。第三我替你说了,家里日比一日拮据,实是令人头疼,想起以前探春妹妹治家,咱也跟他学着,也把奴才们召集一块好好安排安排。”湘云道:“就该如此,怎么宝姐姐一直没来贺贺,又是为何?”黛玉道:“不晓得,可能他也办喜事了抽不开身了。”湘云笑了起来。只见紫鹃端水要湘云洗面洗手,雪雁也递给他毛巾,那两个侍女站着等着服侍黛玉。湘云拿盐擦了牙,漱漱口道:“林姐姐今儿吃些什么,我叫他们端了去。”黛玉叹道:“现今天时不好,地里不生,家里那有什么好吃的?连精米都难找了,胡乱熬些芋头粥,里面撒一点粗米就是好的了,菜叶子也就是平常物,叫他们给我端一碗稀粥我喝了吧。也没有多大食量,胃口也懒。”湘云道:“这就是你病的缘故,总是没有好过,平日里都是谁给姐姐配药呢。”黛玉道:“咱家里专有配药的。谁有了病,就熬了端来,现今仍是那府里两个子弟掌管这事,这几天心里好受些,病也轻许多,竟忘了吃药。”那两个侍女一听黛玉如此说,忙自告奋勇道:“姑娘要什么药,我们去药房里叫他们熬了我们端来。如今姑娘是主子了,我们也请姑娘关照着点才好。”湘云笑道:“那你们快到药房里叫他们熬了再端来,宝二奶奶以后会给你们多些好处的。”那两个侍女答应了出去了。黛玉道:“妹妹在家可好,妹夫待你可好?”湘云道:“他敢欺负我?我闹不烦他!幸好他对我呵护的很,又疼惜我,说句不是自吹的话,这样的好男人只怕世上难找,我也知足的很,自觉也比迎春姐姐,三妹妹,四丫头命好些!”说到他们,不觉眼圈又红了。黛玉正要说话,那只波斯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湘云拿手去招它,反被挠了一爪子。黛玉看了不觉一笑,也不睡了,穿衣起来。一时紫鹃端来稀饭,黛、湘喝了一碗,侍女又将熬好的药端来,服侍黛玉喝了,黛玉又对镜梳了一会儿妆,又搂着猫逗弄了一会。却说冯紫英在贾家住了一宿,天明和卫若兰辞别,说明日再来喝喜酒。卫若兰因喜他有些拳脚,在院中聊侠义旧闻到半夜,乃道:“日后闲了去我那里再祥谈。”宝玉道:“昨儿临安伯来贺喜,老爷跟他说乌家庄的租子收不上来了。"冯紫英卫若兰两个诧异道:“不是听说已在路上走着了吗?”宝玉道:“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谁知京外有一伙强贼劫了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乌进孝告诉他说是贾府里收租子的车.他们不由分说,只管拉着走,把车夫混打了一顿,还要拿刀砍人,奴才们吓的丢车就逃了。乌进孝来府里回报,被老爷骂了一顿。本来家里就不富坦,这回连吃的都成问题了。”冯紫英卫若兰两个怒道:“告诉咱们是在那里丢的,咱给你要回来。”宝玉道:“恐怕难了,我不过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冯紫英便告辞而去。宝玉卫若兰正要回房,忽见贾琏陪着薛蟠说笑走来,本不想理会,只是已被他看见了,只得陪笑迎了上去。薛蟠笑道:“宝兄弟大喜啊,我已把银子交那边了,明儿来喝喜酒。”贾琏笑道:“多亏薛兄弟帮忙,租子都要回来了。”宝玉卫若兰都颇为吃惊,都道:“薛兄好本事!”(批语:吾亦纳罕)贾琏笑道:“那日强人夺了租车,正巧薛大哥和柳湘莲带一干道人路过,一看见乌进孝,便知是为咱家送租子,不由激起愤恨,一起上来跟那群强人厮打,没多大工夫,就将强人治服,叫回伙计,仍将租子送咱家来了。”宝玉道:“柳二哥的功夫人皆不敌,只是他在那里?我多年不见,实为挂念。薛兄也把他带来我们续续旧情。”薛蟠笑道:“他本来今儿要来的,只是道观里还有事,他又回平安州了,明日便来喝喜酒。还要带几个朋友来。”贾琏宝玉都笑道:“好啊,一定酒筵款待。”薛蟠便要回薛家,宝玉问道:“你怎么和他见的面。”薛蟠道:“巧遇罢了。明天我来喝喜酒,好好叙。”说完要走,贾琏宝玉卫若兰送他到大门,就返回来了。且说贾政在床上歪了一会子,歇过神来,起身往园子里来,忽见园中一片乱嚷,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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