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召对纪恩
皇帝破资格，
不忽一士微（1）。
何来江南丞（2），
是日登丹墀（3）。
晓色丽禁闼（4），
流光度罘罳（5）。
内官肃前导（6），
屏气当帘帷。
大哉本朝法，
独对无所疑（7）。
榻前咫尺地，
君臣义在兹。
天容何清耸（8），
尧颡高嶷嶷（9）。
咨汝应尽言，
愀然闻累欷（10）。
于时实忘身，
长跽纷陈辞。
臣闻立国本，
有备乃不危。
积弱非一朝，
无兵绝难支。
愿言示所急，
举国知所归（11）。
以我亿兆人，
溃此千万围（12）。
皇帝打破按资排辈的格局，
不忽视每一个低微的人士。
从那里来的江南副职官员？
这天登上了皇宫红色台阶。
早晨风景装点着禁宫大门，
日光流动在罘罳似的屋子。
宦官在我前面严肃地引路，
面对着帘幕，屛住了呼吸。
宽宏气度啊，本朝的法制，
单独面对，一点儿不怀疑。
皇帝的床榻前很近的地方，
君臣的大义就体现在这里。
天子的面容何等清秀挺拔，
尧帝似的额头，高如山立。
咨询你，要尽吐心中的话，
听见语声忧愁，接连叹息。
这时，我确实是忘记自己，
长跪着，接连不断地陈词。
臣听说一国的立国之根本，
有战备，才能不陷于危急。
累积的疲弱，不在于一朝，
没有兵士，绝对难以支持。
愿意说出心中最急迫意见，
全国的人都知道走向那里。
依靠我国的亿万万的人民，
来冲决这千千万万的包围。
致死而后生（13），
置之死地，而后可以重生，
其端自毫厘（14）。
士夫躬为倡，
事实不可迟（15）。
祸来侔丘山（16），
甫去皆燕嬉（17）。
初无忧患情，
何从振其衰？
所陈第一义（18），
舍是非臣知。
忠愤见声色，
封章出诸怀。
上意为之动，
引手受所赍（19）。
再拜奉身退，
踟蹰独含凄（20）。
耿耿宫烛光，
摇摇在心脾。
这开端来自于细微的开始。
士大夫要亲历亲为来提倡，
这事情实在是不可以推迟。
灾祸一来，相等丘山压顶，
才过去，个个都饮宴嬉戏。
开始时就没有忧患的情怀，
从哪里能够做到振衰起弊？
所陈述的是最重要的道理，
除此之外，不是我所能知。
忠义激愤表现在声音面色，
封好的奏章，从怀里拿出。
行上的内心，为之也激动，
伸出手，接受了我的上递。
在次跪拜，起身倒退出来，
独自徘徊，心内满含悲凄。
明明的，那宫中的灯烛光，
摇啊摇，晃动在我的心里。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光绪二十四年（1898）七月十九日（9月4日），军机处有人来通知郑孝胥，说次日夜光绪皇帝召见郑孝胥。日记记云“夜二点，入东华门，月明。至景运门侧九卿朝房小坐。昧爽，入乾清门，同入者张荫桓、谭嗣同。至乾清宫廊下板屋中候召，俄而天曙。”次日，即十日，“日出，召入，奏对约二刻，并呈说帖，上色甚霁。圣躬似颇瘦弱。余对时音吐稍响。上谦抑异常，呈说帖尚未及案，上引手受之，略披览，及欠身曰：‘可留览之。’余乃起退下。”至八月初二日（9月17日）夜，作此诗。
【注】
（1）一士微，微末的一个读书人。
（2）江南丞，江南副职的官员。
（3）丹墀，指宫殿的赤色台阶或赤色地面。汉张衡《西京赋》：“右平左墄，青琐丹墀。”古代设在门外或城角上的网状建筑，用以守望和防御。《汉书·文帝纪》：“未央宫东闕罘罳灾。”颜师古注：“罘罳，谓连闕曲阁也，以覆重刻垣墉之处，其形罘罳然，一曰屏也。”清秀挺拔。明李东阳《文僖董公墓志铭》：“公修眉长身，骨格清耸。”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高耸貌。晋陶潜《感士不遇赋》：“山嶷嶷而怀影，川汪汪而藏声。”忧愁貌。《荀子·富国》：“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归依；归宿。《老子》：“儽儽兮若无所归。”谓置于不战则死的境地，然后方能奋勇战斗，取胜得生。语本《孙子·九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比喻极微细。毫、釐均是微小的量度单位。宴饮嬉戏。佛教语。指最上至深的妙理。也称第一义谛、真谛、胜义谛。与世谛、俗谛或世俗谛对称。泛指最为重要的道理。明罗洪先《论学书》：“力行是孔门第一义。”
|
|
